胖子的问话非常直接,我当然也不能推辞。
“她就说了两个字,谢谢。”
胖子没说话,我继续说着:
“这句话是我这辈子得到的最好的救赎。我并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发现,一直在和她说话的已经不是她的男朋友,或者我的声线和口音和她男朋友碰巧一样
,又或许她是把我当做医生,那些努力救她和她男朋友的医生。。。但是她的微笑,太温暖了,也许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去,也许是知道自己被很多人救援。。。”
“但是谁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不是吗?”
“嗯,所以,我觉得我们还能做点什么。”
车子不断的行进着,我看着车窗外面,满目疮痍。搜救并不等同于清理或重建,主要恢复的是道路。现场生命探测器比来的时候多出很多,不过都在漫无目的的搜索着,因为确实已经没有了目的可言。在这最后的两小时,仍然没有人放弃。志愿者数量已经很少,现场的灾民已经得到了妥善安置。由于我们向内部行进的方向与来的时候是一致的,所以很多时候给我一种把一切重来一次的感觉。如果真的能重来一次该多好……
“胖子,我们队的车呢?”
“哦,还回去了。台长说只能借到今天。”
似乎台长明白救援的时间,毕竟他已经50多岁的人了,这种情况一定也经历过。
“那这车是哪来的?”
“哦,张敏的,你晕倒后,她借给我们的。由于雨太大,这个大SUV才能出的来。医务车都动不了,全部只能待机。”
“当时都有谁把我送到医院的?”
“只有孙淼和我,我开车,孙淼在后面和你待在一起。这货从上车就开始哭。。。”
我感觉自己能够体会到他的心情,孙淼可能也几乎崩溃了,他是因为自己作为一个大夫却什么也没帮到。当然,他可能也是想到了自己的老婆。。。他们也是那么的相爱。
“其他人呢?”
“他们在现场的一处指挥部扎营,等到最后一刻的时间,不过现在应该在政府建的墓地了。我由于和你一起过来的,就一直在这等着了。这几天主要是靠电话沟通的。”
“嗯,辛苦了。。。那两个人现在。。。”
“那我就简单说一下吧。根据目前官方的统计,灾区收到的捐款已经达到了非常高的数额,所以已经品准了一些钱用于遇难者的丧葬费用。。。也就是说,火化和骨灰的处理,绝大部分已经完成了,包括无人认领的。但是火化的能力是有限的,所以有人认领的基本优先处理。处理后,下葬的时间可以自行决定。下葬的区域是集中的,我们已经为他俩选好了地方。。。等一切结束后,我们就安葬他们。”
当时的情况,能做到这些已经是极限。但是仍然有处理不完的遗体,主要是无人认领的遗体。最终绝大部分都采用了集体火化的方式处理。埋葬的同时,为了防止污染和二次感染,下面的土和骨灰全部使用生石灰处理过。这些处理措施,基本保证了防疫和安全。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是一处已经经过加固的山坡。山坡上已经密密麻麻的立了很多的墓碑,有有名字的,也有没名字的。几乎所有的墓碑上都没有鲜花,因为没有地方能弄到那些奢侈的东西,除了事先能找到的一些野花。有的墓碑前面有一些食物,不过都是应急物资。我看了看表,还有15分钟,胖子带着我走着。其实他也不知道具体位置是哪,只是知道这片区域。胖子只好打电话确认位置。找到他们整整用了10分钟。。。只见小黄手里捧着一个骨灰盒。
“怎么只有一个?”
“我们把他们放在一起了。。。”
“还剩5分钟了。”
“嗯。”
随着一声汽笛,所有的车辆、工厂的铃声、警报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一切都结束了,全都结束了。笛声很长,至少我觉得很长。。。很多墓碑前的人都留下了热泪,有人跪在了墓碑前。我们低着头,沉默着。阴沉的天又开始飘起了小雨,这缠绵的雨好像在诉说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笛声结束了,一切恢复了平静。我是一个记者,她是一个不知道已失去恋人的女孩。人们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感觉到可贵,所有的人都一样。这里没有实际意义的葬礼,在灾难中死去的医生也要享受相同的待遇----埋葬。小黄把骨灰盒放在了事先挖好的坑里,当然,我也把那部充满了电的手机一起放了进去。我走到正面,看到了墓碑。由于不知道他们的名字,队员们只刻上了“宝宝”“帅小伙”。这可能也是我们对他们唯一的纪念了。小陈信佛,所以做着一些我们也不知道祈祷或者是动作,也许是代表着超度之类的仪式。其余人在用手一把土一把土的把骨灰盒埋起来。这个墓非常简单,连照片都没有。。。我们最后又做了一次祈祷,所有的人才把这最后的担子放下。
“瓶子,你是怎么把她当做你的女朋友的?”
“我最开始还问了我家那口子,异地恋的感受。因为我心中认为男孩已经去世,再加之小蕾的不幸。我只是想在最后告诉对方我去了很远的地方,今后不能再联系,以救赎我自己的内心。。。最开始的我并不认为他们困在了一起,所以强迫自己把自己当做对方的男朋友。但这并不能让我真正的进入状态。。。”
“那是什么让你进入状态的?
“是我把她想象成自己女朋友的时候。那种痛苦是真切的,因为我会去想象,如果我去世了,女朋友该有多伤心。我几乎是在悲伤中与她完成的对话,所以越陷越深。直到我最后成了她去世男友的代言,我已经完全陷入了另一个世界。”
“你的头发怎么办?”
“回去的时候把它焗成黑色。。。”
我迟疑了一下。。。
“你们是在采访我吗?”
“对啊,因为你似乎已经不是你了,所以我们都比较害怕。。。”
是啊,我当时确实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种情境。但是孙淼说,我是由于低血糖,产生了一些幻觉,只不过这些幻觉非常真实。。。大脑没有糖原,所以低血糖会直接影响大脑的活动,而我又偏要在这个时候过度用脑,所以这种行为也导致了我脑细胞的大量死亡。
一时间,所有的搜救队伍似乎都停止了工作,他们迎来的是更具挑战性的工作,恢复和重建。胖子把我叫到了一边。
“瓶子,我有点事想要和你说。”
“什么事?”
“我想辞职。”
“是因为危险吗?”
“可能是一方面吧,不过我经过了这次的灾难才知道,揭露世间的丑恶倒不如促成这时间的美好。所以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我要开一个婚庆中心,以促成更多的情侣。”
“我没了你可玩不转。”
“哈哈,别这么说,我最开始的目的也是把你带起来然后就离职的,只不过这次的任务让我彻底的下了决心罢了,我已经和我老婆商量好了,回去就提离职。你觉得我过去业绩这么好,现在这么差是为了什么?”
“原来你小子早有预谋。。。”
“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好吧,我也不拦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帮我撑到11月份。我要请半年的假期。”
“我勒个去,你请半年假?我可等不了你这么久。。。”
“你可以培训一下小黄,我看好他。”
胖子回头看了看小黄。
“不行不行,这年龄太小了。”
“你不也是这个年龄过来的?”
“不行。”
“那你看看那边的那几个,哪个行?”
我指了指小陈和小妮子。。。
“额。。。还是小黄吧。。。”
“嗯,你还是和我想的一样。”
“不过,你请这么长时间的假期,怎么和台长交代?”
“你不会拍照片吗?拍一张,拍的惨一点。”
我指了指自己的白头发,胖子也没办法,只好拍了照片。
“还有,你忘了我认识孙淼吗?我还真不用撒谎,直说脑细胞死了1/3,需要半年的疗养才能恢复,但是永远恢复不了100%。这如果算工伤,单位可不愿意承担。所以,我只要这半年无薪假期,什么也不要求。你想想,是不是很容易申请?“
“嗯,你死了1/3脑细胞,我都没你脑子好使。。。”
胖子无奈,答应了我的要求。我直接命令他们返程,让胖子把张敏的车留下,并且吩咐他去孙淼那里去取诊断书。
我走到了车旁边,缓缓的开了车门。这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回到地下室,寻找最后的线索,完成他们的愿望。我上了车,发现了手套箱里有一张字条,似乎不是胖子写的。“我在那等你。”于是我凭着自己的执着,开着车向着那个地下室行进着。
由于距离并不远,不然就是道路回复的太成功,我觉得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周围的警戒线还在拉着,这拉警戒线手法一看就不是专业的,一定是胖子的杰作。我跨了过去,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一步一步的走着。刚走到入口就看见里面隐约有一个人,那些手电筒在找些什么。没错,这人就是张敏。
“你给我写的字条?”
由于她正在专心的找东西,我这突然的出现,给她吓了一跳。
“你总是这样不打招呼就直接说事吗?”
“是的。”
她本以为我会道歉,但我这么一说,她似乎没了脾气。
我走了下去。看着这不大的地下室。地上有一个水盆,应该就是那时候宝宝用来装水的盆,一看就是洗衣服的盆,也可能就是为了洗衣服才装的水。但就是这幸运的举动,支持他们活过了5天。里面有一个小柜子,实木的,看起来年代比较久远。柜子里放着一些储存的物品,估计很久没有打开了。右手边的墙边有一个经过多次修补的桌子,由于地震,右边的桌腿被一块石头杂坏了,导致桌子向右侧倾斜着。这时张敏指了指桌子上面,并且把她的手电筒递给了我。我看见墙壁上贴着一块完整的木板,还镶了框,上面有几张纸,被图钉钉在上面。右下角同样用图钉钉着的一张照片吸引了我,当然还有几片叶子和一张便签纸。照片上面就是这两个人,男孩带着眼镜,穿着黑色的夹克,在女孩的身后抱着她。女孩表情非常幸福的望着远方,可能就是他们看到另一座山的红叶时留下的纪念。背景是漫天飘落的红叶,非常漂亮。便签上写着一句话:‘明年秋天,一定要再带我去看枫叶啊!要看到最后一片掉下来才算!!’落款是2007年11月。
我把这张照片和定在一起的那个便签摘了下来。在照片的背面,我只找到了4片较大的红色枫叶,每片上面都写着一个愿望,虽然字有些看不清了,但还是能够理解这些愿望的含义。不过男孩的4片叶子恐怕再也找不到了。
我和张敏走出了地下室,我把照片、便签和叶子夹进孙淼送给我的日记里,放进了胖子留给我的‘百宝箱’里面。
张敏看到了我的白发,似乎有些激动。她从自己的包里面翻着些什么,然后走向了我。
“喏,这个给你。”
她递给了我一块砖头,我一看便明白了这砖头的来历,因为上面有手指状的血痕。
“救援队最后用了一些手段才把这块砖头拿了下来。把手打开的时候,砖头还粘在他的手上。。。”
“我会好好保留它的,谢谢你。”
“没什么……哦对了,你们借的硬盘已经还回来了,我只要了300G的数据。”
“承蒙照顾,不过我还有个请求。”
“说吧,我们只留一个组在这里拍摄灾后的情况,不然其他人也要撤离。”
“这车是你们的,能不能送我到火车站?”
“嗯,没问题。不过你的身体?”
“没事了,危及生命的问题都被解决掉了。哦,如果有吃的……可不可以给我一份?”
“呵呵,看来你是真的没有问题了,知道饿就不会有事。我正好要了一份,你吃吧。”
说着我们上了车,她开始往灾区外面开。我吃着这些应急食品,竟然觉得很好吃。但由于刚恢复,我只吃了一半,但这已经是我这么多天来吃的最多的一回了。
“我们去CD吧,那是我的家乡。你的想法我也理解,我看到其中一片叶子的愿望就是去一次CD。你在那里再出发吧。”
我再次表示谢意,并向窗外看着。车子开得还比较慢,因为走到外面还要1小时左右。这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颜色和身影,白色的冲锋衣。是那个便衣刑警,他前面走着一个人,带着手铐,向着我们相反的方向走着。我让张敏停下了车,打开窗户向他打招呼。他看到我的样子几乎没认出来,可能是因为我的白发。
“抓到了?”
“嗯,这事要多亏了一个人。”
“什么人?”
“哦,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我事先给她看过通缉令,她还带着3个没有了家长的孩子。不过说来也巧,就在她在鸣笛的默哀的时候,她发现有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去拿应急物资。她一看就认出了这个人,于是报了警。”
我看了一眼这个人,这次不像当时他车里的其他人,这个一看就目光猥琐。。。非常有坏人像。
他问了一下我的情况,我也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他挂着的死鱼眼睛还是那样的无神。我们就此别过,他露出了那不自然的笑容,不会笑却偏要笑的感觉。也不知道他还要在没有自我的世界里待多久。
我们又开始出发,向着我们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