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临洮城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大小街道人来人往,中心地带人挤得水泄不通,各种声音在云天回荡……。
“花儿”会带动了物质交流,周围州县不少人来到临洮城赶会做生意。
二郎山在城的南面,距城墙仅三百多米。她就像是从群山中跑出来的小弟弟,不太高的身材,却很清瘦,两面陡削,正面大有一夫当关,万人难过之势。
喇扎答答蛾想方设法甩掉了姊妹们,只领着蜜多彩秀上山。
山的正面是一条小路,路是“之”字形,游人上上下下,十分拥挤,再加山面陡,走在边上的人还要时刻小心跌倒,有几处还有掉下山的危险。
走了两百多米,到了一个方园约百米的平台。这里摆着不少小吃摊,还有两座庙,几乎所有的人都要在庙前磕头,烧香点蜡,祈祷神佛成全心愿,保佑平安。
这里的游人拥挤不堪,不容易跪在庙前,这样一来,等不及的人们就把香和蜡烛掷在庙前的火堆上,然后在火堆前磕头。
喇扎答答蛾是大户家的女儿,她可不能跪在地上朝着火堆磕头。她站在庙前等了好长时间,也就是说要排队等待。
庙前有一个长垫子,还有一个架蜡烛的铁架子,一个插香的铁匣子。木香可以插在铁匣里燃烧,较大的蜡烛堆放在庙里,供庙官长年使用。
喇扎答答蛾跪在庙前,虽有多个心愿,可此刻把别的心愿忘了,只祈祷神佛保佑一个心愿,那就是在二郎山上见到朵卓。
.越往山上走树木越多,朝阳处是灌木丛,阴面全是高大的树木,浓荫遮天,清凉宜人。几个六七十岁的老汉阿婆围坐在松树下,对唱“洮岷花儿”:
剪子剪了荨麻了
人老日子难下了
弯腰勾头蜷下了
双腿就成麻秆了
儿孙看见嫌开了
商户炕头银子多
说是养下儿子多
儿子大了各顾各
娘像黄莺没处落
娘的苦处给谁说
喇扎答答蛾并不想听这样的“花儿”,急于离开。上山路陡而难行,她走得慢,时不时站下查看周围人群里是否有朵卓,这样一来,“花儿”还是传进了耳朵:
娃的大妈呀
宁叫隔千山
不叫隔寸板(棺材)
隔了千山能以见
隔了寸板问不传
娃的爹爹呀
人活阳间一口气
活到嘴合眼睛闭
看它万物谁得呢
……
喇扎答答蛾见前面的灌木丛站着一群男人,猜想朵卓就在那里,加快脚步走上去。
七八位中年女人围坐一起对着唱。两个女人一边手抹眼一边对唱,“花儿”比较低缓凄美:
婆家活了十二年
男人骂来婆婆嫌
娘家门上转三转
嫂子没给半碗饭
哥就没给一根线
年前娃病没钱看
娘家门上转一转
嫂子冷脸不开言
哥哥避了寻不着
侄儿装着没看见
凉水泉里虾妹子
没姐的来没妹子
独人活了半辈子
出门欢来进门愁
玉米馍馍黄又黄
淌着眼喊声娘
把我世成一头牛
挣断缰绳不回头
……
喇扎答答蛾没见到朵卓,又听见这样的“花儿”,心情坏极了,感觉心身疲惫,脚也有点疼。她朝一旁走去,在僻静的草坪上坐下。
一旁的小路上,游人上上下下,络绎不绝。几个年轻女人走下来,说话的声音并不高,可还是清晰地传进喇答答蛾的耳朵:
“从没听过这么好的‘花儿’,娃也长得攒劲,不知是那里人的?”
“听说是朵咱庄的,叫朵卓。”
“他就是朵卓呀?怪不得那么多人夸着呢……。”
“他就是上个月在集上拦住马的那个人。”
“哦,是他呀?没有他的话,那匹马不知要踏倒多少人。”
“有可能还有被马踏死的。”
“人是好人,听说家里穷。”
“不穷能打光棍吗。”
“可惜这么好的人才了。”
“以后只有娶个半路上的媳妇。”
“也只有这样了。”
喇扎答答蛾心里豁然一亮,浑身的乏气顿时荡然无存,起身就走。
蜜多彩秀也听到了路人的话,她明知故问:“小姐呀,你哪去呢?”
“往上走。”
“你不是乏得很么,怎么还往上走?往回走么。”
喇扎答答蛾心里只有朵卓,那有心思回答蜜多彩秀,加快脚步,磕磕绊绊地朝上走去。
太阳当空,紫外线正强烈,几朵白云从岷山顶上飘了过来,阳光忽暗忽明,送来阵阵凉爽,风儿载着花草的醇香,也载来高亢优美的男声“花儿”:
铁打茶壶内里空
我唱花儿情意深
花儿感化人心呢
不是那有人听呢
麻雀儿子红雀娘
一天想你无事忙
黑了想你夜又长
三更半夜不上炕
松树林里猴丢盹
瞅着我怜儿担的桶
担上桶是走的稳
人品压了十三省
喇扎答答蛾喜出望外,脱口而出:“朵卓!”
蜜多彩秀能听出表哥的声音,惊诧小姐也能听出来,故意问:“你怎么知道是朵卓的声音?”
“除了他,谁还能唱这么好?”
一旁的山泉“哗哗”流淌着,急匆匆地去和别的山泉相会:松鼠快乐地在松树上跳下跃上;一群鸟儿“忽啦啦”飞过来,落在树枝上,此起彼伏地唱着“吃呼醉酒”……
怪不得别处人稀稀拉拉,原来人大都跑到这里了。
这里是较大的草坪,方园约五十米,人挤得满满的,有坐的也有站的,坐着的大都是媳妇们,女儿们不可以坐在这里,撑阳伞的全是年轻媳妇,她们把自己用伞遮住,让站着的男人看不见她们的面孔,也让他们听不出谁在唱,那些不唱“花儿”的媳妇们也不想让男人们认出自己。
一棵高大的桦树下站立着七八个小伙子,其中就有朵卓,他的身材高大魁悟,相貌堂堂,在人群里很出众很显眼。看得出来,他的身边全是伙伴。
喇扎答答蛾和丫环不好意思靠近人群,远远的站立在柳树下,还用阳伞把脸遮挡,仔细聆听着“花儿”:
月亮出来镰刀弯
秦朝年间把你缠
一缠缠了二百年
魂影儿不离你跟前
穿上花鞋打上伞
娃们引上门甭管
一年一回二郎山
心比阿房宫殿宽
……
三四个女声,男声只有两个。朵卓的声音最宏亮最动听,他无疑唱的最多,几乎多一半是他在唱。
喇扎答答蛾不时移动阳伞,把朵卓瞅上几眼,可惜离得太远,看不大清楚,还时不时被人遮挡,只好一心听“花儿”,听着听着走神了。
她想着如何与朵卓碰面,又如何搭话?当然要假装无意碰见,不知他会不会先打照呼,他要不先打照呼怎么办?我也不能先给他打招呼。
喇扎答答蛾想起往事,那天她和丫环在洮河边遇见朵卓和伙伴们干活,自己鬼使神差般的先给朵卓打了招呼,过后难为情了好多天。
现在最好让蜜多彩秀先打招呼,表妹见了表哥那能不打招呼,那样一来,他一定会给我打招呼,多的话不可能说,穷汉家的娃能对一个小姐说什么呢?我只好多说几句了,最好边说边走到人少的地方,去了怎么办呢……。唉,蜜多彩秀跟着也好也不好。喇扎答答蛾不由望了丫环一眼,想着如何说服她向表哥打招呼,却无意发现前面的人少了一大半,朵卓也不见了。她急忙问:“朵卓呢?”
“他走了。”
“你怎么不叫住他?”
蜜多彩秀吃惊地望着小姐说:“小姐,你怎么说这么的话?我嫌羞呢。”
按照乡俗,既使表哥,一个女儿家也不能主动跑去打招呼。
喇扎答答蛾顾不上回答,来不及细想,抬腿就走。
路窄而不平,她的眼睛一边看路一边还要搜索朵卓,不时打着踉跄。
蜜多彩秀跟不上小姐,急得大喊:“小姐,小心绊倒。还早着呢,走慢些!”
快要走下二郎山,喇扎答答蛾还是没发现朵卓。她虽然有点沮丧,可多少也有点欣慰,毕竟见到了他,还听了他的歌声。
忽然传来噪杂声,有些人快步朝前走去,好像前面发生了啥大事。
喇扎答答蛾和丫环走快了,走到一处平坦处,看见不少人围在那里。朵卓也在其中,他正和一衣着华丽的男子争吵什么。一旁站着一美貌的小媳妇,不时抹着眼泪。
围观的的人在低声议论。大意是城里哈蛮族的少爷调戏平民女子,因其族在本城有权有势,无人敢上前阻拦。
朵卓正好路过,挺身而出,把少妇从哈蛮少爷手中解救出来。现在,哈蛮少爷和几个随从找朵卓的麻烦。
朵卓和哈蛮少爷的争吵声越来越激,俩人都有临洮人的秉性,那就是自称“爷。”
临洮城里及周边,青少年甚至有的少妇,一旦和他人发生矛盾,大都自称爷,就连七八岁的儿童也呼爷。这就和某地自称老子一样。这不,两个年轻人呼起爷了:
“爷是谁你知道吗!?”
“爷管你是谁!路不平爷就要铲!”
“爷的事你也敢管,吃了豹子胆了!”
“爷还想吃虎胆!”
“你还想吃你妈的那个啥!爷今天不教训一下你不知道爷的厉害!”
“爷不教训你,你还上天呢!”
“把自个掂量一下,乡里娃还敢管城里人。”
“没有乡里人种地,你吃啥!”
“本少爷从不去乡下,你是儿子娃娃别到城里来!”
“城是众人的城,不是你哈蛮族的!”
“我看你娃皮上没挨打……!”
俩人很快动手打起来,紧接着双方的人对打起来。看得出来,朵卓只有两个伙伴,而对方有七八个人。
喇扎答答蛾的心一下子跳上嗓子眼,非常担心朵卓的安危。她甚至不敢看,又忍不住要看。可惜自己是女子,要是男子一定要冲进去帮朵卓。
打斗场面混乱不堪。骂话和喊叫声在空中回荡。吸引了更多人涌来。
就那么一会儿,几个人就躺在地上呻唤着。哈蛮少爷躺在那里不省人事,几个伤势不重的人围在少爷身边呼叫着。
朵卓和伙伴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