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还不睡觉吗？过子时了。”李如忠的夫人已经是第三次来书房添灯油了。
“你先睡吧，我还得写这份奏折。”李如忠头也不抬地说道。
“老爷，你不是说现在的朝廷都不需要你了吗？好几年都没见你这么晚还在写奏折了。”夫人不解地问道。
李如忠停下笔，搓了搓手，说道：“陛下以前只会和太尉较劲，一天到晚想着怎么从太尉手上把权利给抢过来，很少管国家大事，可不知为何，一场大病过后，陛下就开始对朝政热心起来了，这倒是好事。”
“好事是好事，只是老爷连续三天很晚睡觉，你也要顾一下自己的身体；还有，老爷不怕得罪钱太尉……”
“自然是怕，不过我会把握好分寸。”
“老爷、夫人，门外有一客人求见，说有急事相告。”侍人在门外说道。
“这么晚跑来见我，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李如忠说道：“带他来客厅见我。”
李如忠整理了一下衣冠，一边向大厅走去，一边疑惑地想着：“这几年我在朝廷对朝政尽量不闻不问，也未参与过什么重要的决定，不知是何人跑来所为何事？”
大厅的那个人一身白色的便袍，头上包裹着一圈幞头，看上去是很平常的书生打扮，只是这一张脸让李如忠吓得够呛。
“陛下深夜驾临敝处，臣惶恐。”李如忠慌忙跪倒在地。
赵墨赶紧半跪着扶起李如忠，笑吟吟地说道：“李将军这么晚了还在写奏折，看来我上次让李将军想的事情，想必是有些苗头了。”
“是，还差一点，不过陛下何必这么晚还亲自来这里一趟？如果急着看，差人说一声便是了。”
“送来了还是得经过尚书府，尚书府的人多半是钱太尉的亲信，八成不是被扣下就是被修改得面目全非，我又说不得半句，还不如我自己偷偷跑来问一下李将军。”赵墨叹了口气说道。
李如忠虽然多半的时间是征战在外，后来天下稍定才做了个兵部尚书，并不懂文官中那套嘴皮子上的事，但皇帝现在如此向他诉苦，明显是想拉拢自己，让他与钱太尉去抗衡。毕竟自己功勋在身，无论是在官场还是民间，都有一定的影响力。
只是钱太尉势力太大，上次在朝廷凭着自己一股忠诚，已经把太尉得罪了一次，到现在李如忠有些后悔之前的冲动，甚至是惴惴不安。
“太尉也是尽自己的职责，若臣的奏折有不妥之处，太尉进行修改甚至扣留都是情有可原。”
见自己的苦肉计没有马上奏效，赵墨心里暗骂一声，沉了一下声音说道：“李将军的意思是凭朕的能力不足以修改李将军在奏折里偶尔犯下的错误？”
李如忠明显能感觉到赵墨的不满，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眼前这个皇帝虽然只有十多岁，可满脸的戾气显露无遗，全然没有十多岁的皇帝该有的稚气与疑惑。
“臣不敢，只是……”
“李将军，你随先祖征战西狼、北汉诸国，西狼国是窦显窦大夫平定，东夷国是孟钧孟将军扫平，却让你占了功绩，显得战功赫赫，而先祖并不计较，认为你虽比不上前两位，但自有一番能力。先皇见天下太平，给你做了兵部尚书，旨在让你在太平之时不忘动乱之祸，没想到你忝居高位，与钱易行沆瀣一气。朕实在是失望。”赵墨的声调越来越高，到最后简直是厉声质问。
赵墨心里也七上八下，不知这招能不能奏效，为了说这番话，他特意让蒋少辉去吏部偷了一些李如忠的档案，再加上以前在窦府，那三位先生曾把朝廷重臣的性格都讲与他听，当然也包括了李如忠。李如忠这几年蛰伏朝中，看起来老老实实不与钱易行作对，不过赵墨猜测，他刚烈的那部分只是被钱易行可怕的势力压抑住了，而且他也不是很适应现在官场的尔虞我诈，不刺激一下估计会被压抑的更深，所以才有了刚才一幕。
果然，李如忠听到赵墨所说的，气得连肩膀都抖了几下。他没想到自己辛苦得来的功勋会被现在的皇帝说成了嗟来之食，这是他不能容忍的。只是这个皇帝说的一些话确实触及到了他的痛处。先帝让他做了兵部尚书，而他却一边拿着俸禄，一边尽量不惹恼钱易行。不惹恼钱易行其实很简单，就是不作为，全凭钱易行的意思办事。他吞了口唾沫，平复了刚才升起的怒气。
“臣定会尽全力辅佐陛下，光复先祖基业。”李如忠匍匐于地，大声说道。
“我刚才失语了，希望李将军勿怪。”赵墨心里松了口气，他很怕这个李如忠听到他的责怪后会暴跳如雷。
接下来赵墨与李如忠谈了一下北汉的事，其实李如忠也没有什么更有新意的办法来解决北汉日益增大的军队，应对的办法无非是在北汉边界增兵，加筑城墙，更新兵器。不过在赵墨心里，最重要的是取得了李如忠的支持，尽管赵墨不能马上将钱易行杀死，但如果他在朝廷失势，杀了他后顾之忧就少了很多。
“陛下要做好准备，这里面需要大量的钱财和粮草。”
“这是自然的。”
又说了一些话，赵墨起身告辞。李如忠看着赵墨离去的背影，疑惑地想到：“陛下一个人这么晚出宫，难道没人知道吗？还有……那身行头，宫中好像不可能会有。”
那身行头宫中肯定是没有的，赵墨嫌宫里即便是便服也绣得金光闪闪，找不出一件低调点的衣服，只能让蒋少辉去市集买了些布，找人照着当今士子们流行的服饰做了一件。只是可怜蒋少辉这个高手，成了替赵墨跑腿的人。
两天之后，李如忠的奏折如期到了赵墨的手中，正如他所猜想的，上面并没有钱易行的印章——钱易行不同意是在意料之中的。
“没有那个姓钱的印章，这个奏折上的事情不能算数啊。”蒋少辉见赵墨并不把这件事放心上，奇怪地说道。蒋少辉以江湖人士出身，不过在赵墨身边呆久了，也知道了一些朝廷事务的流程。
“等明天上朝，就有好戏看了。”赵墨有些得意洋洋，但稍后脸上又蒙上了一层不安：“以前李天景不听钱易行的话，结果被钱易行用药给害死。我不想步其后尘，以后我的饮食你帮我照看着。最好是帮我把厨师的底细给我查清楚。”
“好嘞！”蒋少辉似乎越来越乐意参与赵墨的这个计划，当然，他并不在乎权力地位，只是宫廷中权力的争斗让他看得有些过瘾，而且就算赵墨有危险，他相信有足够的能力能救走赵墨，然后隐姓埋名。
第二天的朝堂果然如赵墨所想的一样，好戏不断。李如忠不负赵墨的期望，将钱易行的骂得狗血淋头，而钱易行也耐不住脾气，毫不示弱，连手中的笏板都招呼上了，要不是碍于百官之首的头衔，估计他恨不得能脱了上衣赤膊上阵与李如忠打上一架。
朝堂上乱成一片，鸡飞狗跳，好不热闹。李如忠毕竟还有些名望，以前在朝中迫于钱易行势力而保持中立的人，现在见李如忠将军跳了出来，都纷纷表明立场，与李如忠慷慨御“敌”。不过钱易行这么多年培养的势力终究是更加的庞大，而且更加的没脸没皮。
赵墨眯着眼睛看着这么充满活力的朝堂感到十分满意。等他觉得闹得差不多了，便用力地咳了几声。朝堂渐渐安静了下来，且不说那些武将，就算是终年满嘴礼仪廉耻的夫子们，现在也是衣破帽歪，不成体统。
“朕很欣慰众卿能为国家社稷之事讨论得如此热烈。钱太尉统领百官，整日披星戴月，助理万机，所以他很了解现在贺国的兵力和国库都难以支撑大范围出兵北汉边境。只是……”赵墨顿了顿，说道：“贺国的几位先祖，平西狼，定东夷，即便是西域诸国都臣服于大贺；先皇仁慈，不忍对邻国动干戈，可惜北汉对大贺虎视眈眈，屡屡犯边。虽然孟钧孟将军曾大挫北汉骑兵，但终究没有伤其根本，这次又明目张胆地招兵买马，训练骑士，以防御西羌这种理由搪塞我朝，实在是孰不可忍。朕决定，各道各府征集青壮年赴庭州、伊州和西州三地。只是此事进行时不可太过张狂，不能让北汉以为我们大量征兵。所有事宜由李如忠将军全权负责调配。希望李将军不负重托。”
“是，陛下。”李如忠重重地抱拳，似乎想提前把征战的气势营造出来。
赵墨斜着眼睛看向钱易行，钱易行并没有动作，只是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他心里不禁得意起来：“看来不是每个人都服你，我要是把那些不服你的人都收拢起来，定会让你死得很难堪。”
赵墨一身轻松地回到流翠宫，把朝堂的事说与蒋少辉听。
“难怪师弟昨天一整天都笑得那么暧昧，原来是等着今天的戏码。早知如此，我也应该偷偷跑去看那些老家伙们打架。”蒋少辉懊恼道。
“别了，你还是把我跟你说的事调查好吧，别到时我被毒死了你在我旁边哭哭啼啼不好向师傅交待。”
“我做事你还能不放心？那些御厨成分挺复杂的，我选了一些近期招进来的，暂时还未跟钱易行扯上关系的御厨给你做菜。其他一些原本很做了多年的御厨，我把他们叫去给太后做了。”
“太后不会知道吧。”赵墨有些担心。
“不会的，我好歹是太后的传信人，不说便是了。而且传菜这种事以后都会有我和大伟去做，绝不会去毒你的，除非师傅有令。”
大伟和蒋少辉一样，是太后派来的内监，与蒋少辉很谈得来，而且也很听蒋少辉的话。
御史台内，窦显依旧是一脸淡漠，静静地坐在听风堂的黑暗之中。
“大人应该知道今天朝堂上的事了吧。”邓宪笑着说道。
窦显听了也微微一笑：“知道，没想到赵墨那小子会整出这出来，难得他能利用李如忠这个人。”
“那大人是觉得陛下是对的咯？”
窦显摇摇头，说道：“陛下太小看钱易行了，而且也太看得起李如忠了。”
“是啊，李将军在沙场征战功勋卓越，只是这几年在朝中当官，无心留意边疆之事，根本不知钱易行的势力已经触及到边疆各地，到时陛下遇到的阻力会很大。那大人要不要提醒一下陛下？”
“不需要了，我也想看看现在的陛下有什么能力来收拾接下来的残局，而且还能给他一个教训，如果他够聪明的话。”窦显幽幽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