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他留下一封信,怀揣借来的200多元钱,踏上北上的列车。这一走,就是5年。踏入社会后,他懂得了知识的重要,一颗浮躁的心,渐渐沉静下来。他边自学边打工,将省下来的钱定期汇给哥哥。
前些天,正在读研的哥哥打电话说,导师布置了新课题,今年春节回不了家。故乡牵着他的脚,他的内心纠结着,回还是不回?儿时的轻狂,年少的不羁,母亲会原谅吗?他想了又想,决定回家看看,不能让母亲独自过年。
下了火车,天色已晚。雪下得很大,地上一片白茫茫。他步行十几里路,不知摔了多少跤,终于看到家的灯光。站在门外,他使劲搓手、跺脚,让自己暖和起来,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他轻轻地敲门。门吱一声开了,母亲揉了揉眼,以为是在做梦。见到母亲,他心里一酸。母亲老了,头发花白,背也佝偻了。母亲显得有些慌乱,走进厨房,一会儿添水烧茶,一会儿引火做饭。
吃过饭后,母亲望着他,突然说,娘以前对你太严厉,你心里责怪娘吗?你小时候经常打架,娘怕你学坏,打你时下手狠了些。为了供哥哥读书,你到外边打工,吃了不少苦,娘心里清楚着呢。他听得眼角泛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晚上,他坐在床边,给母亲暖脚。母亲睡着了,睡得安稳,打着轻微的鼾。他悄悄站起,正要离开,听到母亲的梦呓。他听得真真切切,母亲在梦里喊的,是他的小名。他怔在那里,顷刻间,泪如雨下。
无数个孤寂的夜晚,他曾一遍遍地追问,亲情到底有多远?原来,亲人之间,不管有过怎样的隔阂,总有一条路,通往彼此心底。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能回到灵魂深处的家园。
爱,一直围绕在我身边
文 / 龙岩阿泰
一
周小琪和她妈妈走进我家那年,我8岁,刚上小学一年级。
一天,我放学回家,刚走到胡同里就听邻居说,爸爸给我找了个新妈妈。
在他们戏谑的表情中,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我亲眼目睹过街道口那个比我大3岁的男孩,他的后妈抡着大木棍打他的情形;她追着他满街跑,边跑边骂。街坊邻居都说,这后妈没有不狠心的。
我忐忑不安地回到家,看见一个四五岁左右头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哼着儿歌,她蹦蹦跳跳的。夕阳中,她宛若一只舞动的花蝴蝶。
爸爸见我回来了,便喊我:“小宇,快进来,你周姨和小琪妹妹来了。”
我低着头,怯怯地走过去。那个叫周姨的陌生女人用粗大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笑着说:“这小子挺帅气的。”
小女孩一直盯着我看,她欣喜地过来拉住我的手,说:“小宇哥哥,我叫周小琪。”
我瞥了她们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冷着脸径直跑回自己的房间,还“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心里的忧伤如水草般滋长、蔓延。妈妈离开不到一年,爸爸就另寻新欢了。
我清楚地记得,妈妈临走前,爸爸一直拉着她的手说了很多动情的话,还流着泪说,他会亲手把我拉扯大,不会让我受半点儿委屈。可是,这么快爸爸就把自己的誓言遗忘干净了。
二
从她们来后,我在家里就变得沉默寡言。我用无声的抗议来表示自己对她们的不满。
周姨刚开始待我还不错。每天早上,她都会为我煎上一个荷包蛋;下雨天,她会到学校给我送伞。爸爸多次提醒我,要叫周姨为妈妈,我低着头不说话。
只是有一次,我心烦时,随口顶撞爸爸说:“我妈早死了。”
“啪”的一声脆响,爸爸打了我一记耳光。他气得脸色铁青,一直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捂着红肿的脸,倔犟地不肯哭出声。倒是站在旁边的周姨哭了起来,她踉跄地跑进房间。
从那以后,很长时间里,我和周姨都没有说话。
因为讨厌周姨,我也开始讨厌周小琪。我总会趁周姨和爸爸不在家时欺负她。她什么都听我的,就连我把她的零食骗走了,她还是乐呵呵地一口一个“小宇哥哥”,叫得我既心酸又难过。
只是有一件事,多年后我一直没有忘记,我想我对周小琪的态度也是从那时开始转变的。
那年春节时,爸爸把压岁钱交给她自己保管。她视压岁钱如珍宝,成天藏在贴身衣服里。但那时,我迷上了看书,很快就把自己的钱花光了,于是开始打她的压岁钱的主意。当我费尽心思把她的压岁钱偷走并买了几本书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压岁钱不翼而飞。她把自己的衣服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一整天哭丧着脸。
那几本用从她那偷来的钱买的书,我看完后藏在柜子的最底层,直到小学毕业时我才把那些书送给她,其实是“物归原主”。
三
我上初中时,周小琪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了。我们很少在一起,但我感觉得出来,她一直努力想接近我,但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接受她。
爸爸在建筑工地当泥水工,成天忙碌。周姨为了补贴家用,就磨米浆炸油炸糕卖。她的摊子摆在我学校门前不远处的一个巷子口,每天我都要从那经过。
我从来都是低着头匆匆地从她的摊子前跑过去,我害怕她会突然叫住我,那样会让我难堪的。我不想被同学知道我有一个后妈,还是卖油炸糕的。
或许周姨知道我的心思,她从来都不会叫住我。周小琪每天一放学就到摊子前帮忙。她总是很欢快地招呼客人,手脚勤快,忙着收钱、打包。可能周姨对她有过交代,她看见我,也装作没看见。有几次,我明明看见她挥着手似乎是想叫住我的,但嚅动着嘴却始终没有叫出口。
她一直叫我“哥哥”,我却从来没有过哥哥的样子。
那年爸爸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摔下来住院时,我却因为要参加中考很少有时间到医院陪爸爸。周小琪每天一放学就到医院去照顾爸爸。其实那时,她也要参加小学升初中的考试。
爸爸摔伤后,半身不遂。医生说,情况好的话,至少也要休养半年才有可能站立起来,但再也不能干重活了。
为了补贴家用,周小琪竟然在暑假里背起冰棍箱上街卖冰棍。
“你不觉得丢人?”我问她。
她没吭声,低着头,连耳根都红了。她还是背着冰棍箱上街去了,沿街吆喝着。
夏天炙热的太阳像个大火球,待在屋子里都觉得热,我想,在太阳下奔波的她一定更热。但她连一根冰棍都舍不得吃,渴了就喝自己随身带的凉开水。我曾远远地跟在她的后面,我怕别人欺负她,但我却没有勇气跑过去接过她肩上的冰棍箱。
整个夏天,周小琪早出晚归,每天忙忙碌碌。她一条街一条街地跑,每天都能卖掉好几箱的冰棍。有时就连晚上,她也不停歇,依旧一吃过饭就背起冰棍箱出去。她说天气热,街上散步的人多,买冰棍的人也多。看着她被太阳晒得暗红而脱皮的手臂,我垂下头,不敢对视她的眼睛。
那个暑假,她挣到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份收入:238.6元。
四
上高中后,爸爸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但他再也不能干重活,只能在家帮忙煮煮饭,然后长时间地坐在梧桐树下发呆。
我借口学习忙要求住校,一个星期只回家一次——为了拿生活费。
我依旧不大和周姨说话。但每次,她都会在我准备出门时把钱给我。
周小琪在我原来的初中上学。她和以前一样,一放学就到周姨的摊子上帮忙。
有一次,去同学家经过她们的摊子时,我远远地躲在街角观望,然后趁很多人围着摊子买东西时,毛着腰藏在人群里匆匆闪过。
可是,我却没有力气再前行,整个人虚脱似的迈不开步,耳畔一直回响着周小琪清脆的叫卖声:“又香又脆的油炸糕!5毛一个。”
那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把我牵引住。我转回头,久久地望着她们母女俩,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看见周小琪穿在身上的衣服,那是我穿旧的校服。她微笑着站在摊子前,动作利索地收钱、打包。阳光下,她的笑容那么灿烂,像一朵盛开的山花。
我刚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周小琪尖厉的叫声:“啊,疼!”
我的心“咯噔”一声,我惊慌失措地跑过去。
周小琪蹲在地上,眼中噙满了泪水。我看到她的手臂上有一长道红红的印子,接着就起了一排的水疱。我想那些水疱一定很疼的。要不,那么坚强的周小琪怎么会哭呢。
我急忙背起她跑向街角的卫生所。医生帮她处理好,涂了一些药膏。
我看着她那红肿的手臂,惭愧地问:“小琪,疼吗?”
她笑着说:“有哥哥在,就不疼了!”
我看到她眼中溢出晶莹的东西。我知道,她流泪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高兴。这是她和妈妈进我们家后,我们第一次如此亲近。
我的鼻子也酸酸的。
我突然意识到,爸爸不能干活后,我所花的钱都是她和妈妈一点点辛苦挣来的。
她们夏顶烈日,冬吹寒风。几年来,为了撑起这个家,一直在默默地付出。
街上车来车往,一阵风吹来,扬起了灰尘,蒙住了我的眼睛。我止不住地流泪,心里有种无言的感伤,说不清,道不明,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纠缠着我的心。
五
第二天,我从学校搬回了家里住。
任凭周姨怎么劝,我非要坚持和周小琪一人一天到摊子上帮忙。
周姨拗不过我,最后不得不答应,但她要我保证一定不能耽误学习。她语重心长地说:“小琪是女孩子,能读到哪儿算哪儿;你是男孩子,一定要读大学的。将来咱们这个家就指望你了!”
那一瞬间,鼻子又变得酸酸的,我偷偷背过了身。
此后,我和周姨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好。我终于不再喊她周姨,而像周小琪一样喊她妈妈。
周小琪看见我和妈妈有说有笑后,还曾躲在厨房里偷偷抹眼泪。
或许,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吧。
周小琪的成绩很好,虽然整天帮着家里干这干那的,但她一点儿也不耽误学习。
她笑着对我说:“哥,我要像你一样考上一中,这样爸爸妈妈就会很开心了。”
她还告诉我,在我住校的那段日子,她特别想念我;她做梦都想和我能像亲兄妹一样亲密无间,还梦到我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喊她妹妹……
望着渐渐长大的妹妹,我很惭愧。
我知道,她一直把我当做亲哥哥看待。只是我,因为年少的自尊,因为懵懂无知,一直排斥她、伤害她。
我对她说:“小琪妹妹,哥哥以前对不住你和妈妈。以后,哥哥不会再这样了,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的泪已经大滴大滴地滚落。她哽咽着说:“哥,你喊我‘小琪妹妹’了?我好高兴哦!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要相亲相爱……”说着她激动地哭出了声。
我上前紧紧地抱住因哭泣而颤抖的小琪,感动地说:“傻丫头,高兴要笑才对呀,不哭了哦!”眼角却一片潮湿。
原来,爱一直围绕在我身边,只是我没有用心去体会。
卑微父亲的浓郁父爱
文 / 罗光太
一
小时候,父亲一直是我的骄傲。
虽然他的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但他有一双灵巧的手——他可以用竹签、彩纸帮我做美丽的风筝。
阳光明媚的周末,父亲都会骑着摩托车带我到公园里放风筝。
放风筝的人很多,但父亲给我做的风筝最漂亮。色彩斑斓的彩蝶风筝,可以飞得很高、很远。不大一会儿,我的身边就围上很多小朋友,他们直夸我的风筝漂亮。在他们羡慕的目光中,我小小的心里溢满了甜蜜的幸福。
上幼儿园时,老师常常要求父母配合孩子做各种手工交上去。很多家长因为没时间,他们要不是忘记做了,要不就直接到玩具店买一个凑数。每一次父亲都会自己找材料,然后手把手地教我,教我做木头小车,教我折纸、做彩贴画……
每当我把父亲教我做的手工品带到幼儿园时,总能引起同学们“啧啧”的赞叹声,就连老师也夸奖我的手工做得最好。
父亲还常常给我讲故事,虽然他的普通话说得不够好,但他能够用不同语气,不同声音模仿故事里不同身份的人,听起来很是有趣。有时,在傍晚,我们坐在草地上,他会指着天上的火烧云让我观察云层的变化,问我这朵云是不是像小狗,那朵云是不是像汽车。在父亲的指点下,我见识了火烧云的无穷变化,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美妙。
金色的霞光笼罩着整个大地,也把父亲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偎依在父亲的怀里,我小小的心里盛满了满足……
二
每天放学,父亲总会骑摩托车准时到学校接我。
我曾疑惑地问他:“爸,你来接我,不载客挣钱了?”
他总是笑着告诉我:“小宇可是爸妈的宝贝哟!先把你送回家,再去载客嘛。”说这话时,父亲的脸上漾起了幸福的笑容。
靠在父亲温热的背上,感受着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脉脉温情,我心里荡漾着幸福的涟漪。
只是后来,父亲带给我的不再仅仅是幸福和满足。他的瘸腿,他卑微的职业,还有贫穷的家庭,也给我带来无情的嘲笑和无尽的磨难。
读小学时,有一天放学,我走出校门口,看到父亲和一个穿西装的家长在吵架。
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长得很高大,他指着我的父亲骂:“你这个臭载客的,挤什么挤?这里是载客的地方吗?”语气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载客的怎么了?你可以接孩子,我就不能来接孩子?”父亲不亢不卑地说。
……
他们两个越吵越凶,周围站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他们指着父亲纷纷低声议论:“一个载客的,他的孩子也会在这所不错的学校里读书?”“那孩子真可怜!”
……
种种议论像针一般刺着我的心。
第一次,我在人群里看见了父亲的卑微。他站在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前显得是那么矮小,一身的寒酸,一脸的窘迫。
我默默地望着父亲。那一刻,他是那么的孤独无助。我突然感觉很难过,鼻子很酸。
不知怎么的,那个男人突然推了父亲一下。他的腿本来就一瘸一拐的,他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人群一阵嘈杂。
“有话好说,其实载客的也不容易,你看他还是一个瘸子,算了吧!”
有人在劝和。
“爸,你不能打他,他是我同学罗小宇的父亲。”苏小艾跑进人群,一只手拉着她爸爸的手,另一只手指向我。
所有人的目光像利箭一般同时射向我。我的脸刷地红了。我耷拉下脑袋,一声不吭。
我偷偷地把目光投向父亲,他正艰难地爬起来。我怯怯地抬起头望着他,又环视了一下周围鄙夷的目光,终是没有勇气过去。我推开人群,哭着冲了出去。
三
从此,我宁愿自己每天走路回家,再也不让他到学校接我。我不是心疼他,只是觉得他让我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遭到我的几次拒绝后,父亲就再也没有来学校接过我。
在家里,我也很少和他说话。我知道父亲没什么错,但他的卑微却带给我很深的伤害。
以前,我在学校的人缘很好。因为我成绩好,同学们都愿意和我玩。可那次风波后,我走在校园里,总有同学指着我的后背嘀咕。
学校组织大家捐款时,有同学建议我不要捐了,说:“你家已经很穷了,哪好意思让你也捐呢?”
我捐出去的钱,被大家“好心”地退了回来。他们同情的目光让我感觉到有虫子在噬咬我的心。
心里的悲哀汹涌着,我再也没有勇气对视同学们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把头低下。
一次,班上一个同学的钱包不见了,大家是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盯向我。
我的眼中噙满泪水,但我努力控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那一刻,我对父亲产生了很深的怨恨。要不是因为他,大家也不会这样嘲笑我,把这么不光彩的事安在我头上……
父亲几次到我房间。我知道他是有话想对我说的,但他一直站在我面前,却不开口。良久,他深叹一声又黯然离开。
我一直很努力地读书,把所有别人玩乐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我知道,卑微的父亲不可能是我一生的依靠。
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对父亲的冷漠,对他是多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