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夜色清寒。远远地，有笛声不甚清楚地传来，伴着风四处飘散，不知道入了谁人家的梦，亦或是带出了多少想归归不得的无奈怅惘。
纪冰燕所住的含雅殿里忽然传出一把悠远清越地琴声，揉碎了安静的夜色，打乱了心底的彷徨，琴声如同在诉说往昔，又像是在渴望将来。琴声悦耳动听，让闻者不禁放慢脚步，放轻呼吸，想要静静去聆听，去思索。
慕容询忽然想起水澈曾经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她说，一个能弹出悦耳声乐的人，必不是坏人，因为只有心灵纯净，他们弹出来的音乐，才能感染到他人。可是，他抬头看着屋内的人，不禁怀疑，一双已经沾满了鲜血的手，还配弹出这样一把好琴音吗？
琴声慢慢变色，变得更加激昂起来，乱和稳开始争夺，最终，琴弦断，一曲毕。
慕容询跨步走进屋内，看着望着断弦发呆的纪冰燕，沉声说：“你的心乱了。”
纪冰燕猛的抬头，脸上犹带着一丝戚然，但只片刻，她便收起脸上的所有表情，仰头高傲地看着他：“是谁让你来的？”
“不是白云翊。”慕容询在桌边坐下，虽然他很惊讶于她的从容，但她现在表现出的坚强，只是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根脆弱的稻杆，某人的只言片语，便能将她瞬间折断。
“那你来做什么？”纪冰燕咬牙道。
慕容询扭头静静地打量了她半晌，直到她脸上的伪装即将崩碎：“为什么要杀芷柔？你们明明连面都没有见过。”
纪冰燕抿着嘴不说话，眼底流光闪过。
“我已经问过巧心和坠儿了，而且我想，”他看了看她眼前的琴，面上闪过一丝了然，“你应该也没有想要否认的打算。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带我去见他，我就告诉你。”
慕容询忽然轻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没有弄清楚情况？我今天既然来了这里，就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你可能不知道，芷柔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现在随时可以杀了你，或者……用一千种一万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说到最后，他的笑意慢慢收敛，只剩下骇人的厉色。那个沉静如水的慕容询，也只是伪装罢了。
纪冰燕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禁紧紧握在一起，可面上她还是一脸平静：“你不会，因为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云翔国丞相的女儿，我死在这里，对你们来说，只会是个大麻烦。”
慕容询站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忽然双手撑着琴案，伏低身子，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那一刻，纪冰燕从他的眼里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杀意，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死死地压抑着自己心里的恐惧，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他随时都会动手，只要他想……
“冰燕。”一人忽然闯了进来，纪冰燕看到来人，立刻眼前一亮：“哥……”开口后，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里都是满满的恐惧。
纪楠看到慕容询先是一惊，连忙看了一眼纪冰燕，见她毫发无伤，才暗中松了口气：“殿下让我把冰燕带过去……”
“那就一起去吧，有些事情，是该当面说说清楚了。”慕容询说着，率先走出来房门。
纪楠来拉纪冰燕，惊觉她一手的冷汗，想了想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放心吧，一切有我呢。”看着眼前略显消瘦的妹妹，他眼底只有满满的心疼。
“哥。”纪冰燕跟着他出门，忽然开口唤道。
“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纪楠笑的有些无奈，自己这个妹妹，果然只有闯祸的时候，才会这么乖巧听话吗？不过，就算她真的闯祸了又怎样，作为哥哥，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受伤害？
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他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纪冰燕却只是看了一眼，然后低头，长长的头发扬起，遮住了她的表情。
棋子与棋盘碰撞的声音，冰冷，清脆，云翊一字落定：“我赢了。”
国师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棋盘，许久后，抬眼看向他：“为什么，我会输？”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一般，显示着主人此时有多么的不甘心。
“因为慕容询。他这颗棋子，你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云翊的目光落在棋盘上的某一处，“你最初确实用芷柔成功的控制住了慕容，可是你却不知道，芷柔的死不是让他崩溃的契机，却打开了他身上的枷锁。现在的慕容询，可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他抬头看着她，眼睛里闪着洞察一切的光芒：“十年前，你低估了芷柔的作用，十年后，你则高估了她。”
国师微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棋盘上的黑子。忽然，她抬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打乱，然后冷声说道：“我会信守承诺，但是，你不要指望我不会放弃。”她的眼底是穿越时间沉淀之后的沧桑，周身散发出强大的肃杀之气。此时的她，才是那个真正的国师。
云翊站起身，乌黑的长发在空中飘荡开去，他微微侧头，眉眼之间带着一丝怜悯：“你还是放弃吧，零国已经成为传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不可能打通那个世界，或者将月耀国变成零国。至于你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找的那个人，不是我，也不是凌空，更不会是我的孩子。”
她微眯着眼睛没有说话，云翊知道她听不进去，看着眼前这个拥有十六岁少女外貌的女子散发出让人心惊的嗜血气息，实在是反差巨大。他也只能在心里轻叹口气，然后转身离开。
许久后，她猛地睁大眼睛，站起身，长及脚踝的银色头发在后背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她抬手将棋盘棋子全部扫到地上，大吼道：“我是神！我有什么事情办不到？神是无所不能的！神是无所不能的——”
她身后，一个黑影单膝跪地，虔诚地应道：“是，你是我的女神。”
看到坠儿跪在星辰宫的院子里，纪冰燕如同没有看到一般，径直走过。
坠儿看到她，眼前一亮，哭着大喊道：“小姐，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纪冰燕什么都没说，只是举目四望，没有看到白云翊的身影，不禁显出一丝失望的表情。
“你竟然没有杀了她，真意外。”霖赫看着慕容询的表情还算正常，便调侃道，刚说完却被红梅来了一肘子：“你别没事找事儿。”
慕容询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况，见丫鬟们都是行色匆匆，胡御医也是面色凝重，心下了然，对霖赫说：“求死之人，何必脏了我的手。”
霖赫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红梅则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去看纪冰燕，什么话也没说。
“殿下回来了吗？”水澈忽然从内殿跑了出来，看到慕容询先是一愣，然后扬起一抹纯真的笑容：“好久不见了”
慕容询看着她那干净的笑，忽然间觉得心里一直压抑着的某些东西开始慢慢消散开去，他轻轻点了点头，回道：“嗯，好久不见。”
“人都到齐了？”云翊门外走了进来，面色沉静地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然后说，“那就去隔壁院子把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吧。”
霖赫瘪了瘪嘴，双手背在脑后，晃悠悠地在前面带路。纪楠要拉着纪冰燕过去，后者却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云翊不说话也不动。红梅看了他们一眼，先走了过去。
“殿下，王妃服了药，胎象有所缓和，不过一时半会儿怕还是生不出来，大家都会尽力，所以大家不用太担心。”水澈很认真的汇报完情况，就要往内殿跑：“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你也跟着去隔壁的院子吧。”云翊看着她惊讶的表情，解释说，“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会跟你有关系。”
水澈虽然还是有些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云翊抬头看到纪冰燕站在院子里看着自己，有些不解，慕容询忽然在他耳边低声说：“她说，只有你问，她才说。”
云翊回头看了一眼内殿的方向，然后面上露出一丝不耐烦，一甩袖子：“走吧。”抬脚向隔壁走去，纪冰燕这才跟着他们到了隔壁院子。
“是你让巧心将有毒的点心交给采清的？”云翊开门见山地问。
纪冰燕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芷柔死！”纪冰燕定定地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决然。
霖赫拉住随时可能会暴走的慕容询，对上水澈有些担忧的表情，也只能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杀芷柔？”
纪冰燕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你这担忧的表情，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殿里的唐如初？”
云翊微微皱眉，然后看了一眼慕容询，转身就走。
纪冰燕一把拉住他，表情高傲的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好，我告诉你。我杀芷柔，我害唐如初，都是以为，她们是你喜欢的人。”她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哀伤的笑，声音放缓，“因为，我想见你啊。”
她轻轻歪头，长发从她的脸上划过：“白云翊，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你明知道我跟着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可是，从进宫到现在，你去看过我几次？一次都没有！你知道我在含雅殿里每天都是怎么过来的吗？我等不来你，所以，我只能自己来找你。”
她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放肆的笑：“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很恶毒？我就是这样的人，就算是厌恶，我也想要你记住我！我纪冰燕在你的人生里不是透明的！”
云翊看着她说完，然后透过她看向慕容询：“我已经问出原因了，接下来的事情你来吧，我要去陪如初。”说着，他将自己的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头也不回的走来。
纪冰燕颓然地跌坐在地上，面色血色，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