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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这个时候,匣子里播放一首《九月九的酒》的歌。梁罗锅说今儿的酒本该是早来喝的,只是收秋太忙啦。梁双牙心事很重地说,这九月九的酒也怕是假酒,这年月连眼泪都鸡巴假了,何况这酒?荣汉俊村长呵呵笑,说管它啥酒灌到肚里都鸡巴一个味儿。鲍真边端菜边哼唱,思乡的人儿漂流在外头,走走走走走啊走……荣汉俊村长骂,走马灯似的上城,走来走去的,竟他妈都走回家来啦!原先请都请不来,眼下打都打不走啦,真有意思哩。然后苦笑着举杯说,都回来也好哇,咱就喝了这杯九月九的酒!全桌人都笑了。喝完酒的傍晚,梁罗锅一下子病了,连续两天发高烧。到重新承包土地那天,梁罗锅强撑着去田里抓阄儿。他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深刻地意识到,他硬硬朗朗出现的重要性。尽管是一个晴日,地上还残存着积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响着。好多饥饿的麻雀在雪野里觅食。西北风扬着晶莹的雪粉,砸得梁罗锅总想闭眼睛。梁双牙默默地跟着爹。父子俩几乎同时发现自家承包过的土地慢慢膨胀,被冻酥,像棉团一样蓬松地胀开。人们红着眼盯着这些土地。没有谁挨门吆喝,村人便很兴奋地涌到田野里来。梁罗锅觉得这阵势很像土改、合作化或是三中全会以后的大包干儿分地非景象。人们脸上的喜气依然不减当年。与这气氛格格不入的是梁罗锅垂头丧气的样子,俨然像被分了田地的旧式地主。梁双牙开始为第二小组张罗抓阄儿。

他悄悄走到爹跟前说,爹,没有斗争你,高兴点儿吧,这地谁种不是种呢?梁罗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直到荣汉俊村长和鲍真都凑过来跟他打招呼,他的老脸才松活一些。荣汉俊在人群里寻找着一个人的影子,这个人就是鲍月芝。可是鲍月芝没有来,鲍三爷来了,鲍三爷越活越硬朗了,耳不聋眼不花,他笑着跟梁罗锅打着招呼,说罗锅子,我们的地还要做邻居啊!梁罗锅朝鲍三爷点了点头,就蹲在雪地里,吧嗒吧嗒地吸烟。一群孩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拍着小手唱歌谣。梁罗锅几乎不认识这些孩子,孩子们大多是城里生的,模样很洋气。他们随父母还乡了,还拿城里人眼光唱童谣:乡巴佬看花轿,傻姑爷得不着;庄稼佬不打腰,拿着鸡巴当辣椒……梁罗锅歪着脑袋瞅他们,庄稼佬不打腰,拿着鸡马当辣椒。梁罗锅感到被嘲弄了,甚至被激怒了,扭头臭口臭嘴地骂,婊子养的,不准你们糟改庄稼人!难道你们这群兔崽子是你爹拿辣椒捅出来的?孩子们被老人的凶样吓跑了。已经闹闹嚷嚷地抓半天阄儿了,荣汉俊村长几次喊梁罗锅过来抓阄,梁罗锅泥塑木雕似的不动,烟锅早已熄了,可烟袋杆仍在嘴里叼着。梁双牙走过来,有些焦急地说,爹快去抓阄儿哇,不然好地就没啦!梁罗锅还是没理他。梁双牙说你不去抓,我可要下手啦,到时你可别埋怨我啊?梁罗锅扭头凶儿子,你别给我抓,剩下啥是啥!梁双牙茫然地盯着爹。

这个时候,梁罗锅的大儿子梁大立抓着阄过来,笑着说爹,我的地分到腰带山下了。梁罗锅说哪儿的地都长庄稼,就看你是不是好庄稼人了!这时候,在城里卖菜发了财的杨广田笑悠悠地走过来说,老叔哇,我抓着原来您承包的那块地了,真是天凑地巧的。这块地几年不荒,比先时还肥了,感谢老叔的料理呀!梁罗锅嗯嗯着点头。杨广田见梁罗锅绷着脸,就说我在城里学会了管理大棚菜技术,你老有用得着我的就叫一声。然后哼着歌子走了。梁罗锅心腔一热。他觉得杨广田还算有良心,还知道是我将他的地养肥了,是哩,几年来他往地里使了那么多的底粪,总算换回了一句热肠子话。西北风越刮越紧了。梁罗锅的老脸被冻得挤成一团。他看见鲍真了。鲍真昂着头举着小牌嚷着村人的名字。她长大了,长成挑梁拿事的女能人了。她的脸蛋被风吹得红朴朴的,脖子上的红围巾被风一掀一掀,像一只在田野里扑楞着的大鸟。她支使得梁双牙干这干那,梁双牙只有被使唤的份了。梁双牙瞅着爹的样子很难受,也在自责,自责自己没能把铁桥卖成,没有为梁家赢来土地。看来派出所追桥款也没啥指望了。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在寻找适当时机,将剩下那点罗嗦跟荣汉俊村长办了,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些紧张,荣汉俊会不会在这个事情上倒打一耙呢?他知道荣汉俊一直反对鲍真姑娘与梁家结亲,为啥反对,他也弄不明白,又是鲍真姑娘对他的爱,使荣汉俊竭力跟梁家保持密切联系。在他与荣家之间,鲍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这一点越来越清晰了。他想好了一个办法,他先跟鲍真讲明白,然后带着鲍真跟这个老家伙摊牌。这才是上上之策!梁罗锅不动声色地瞅着村人来来往往,梁家剩下的承包地有结果了,七零八落,有好有坏。梁罗锅听着儿子梁双牙扳着手指头数叨那些地。五奶奶家的地,仍由梁罗锅承包。梁罗锅闭上眼睛就能想到那几块地的方位和模样,因为那里还留着他和双牙的气味儿,他们的影子;仄了耳还能听到他留在地里的吆喝耕牛的声音,尽管这些地少得可怜。吸了一袋烟,梁罗锅听到人群里有女人的哭泣声。他被女人哭得浑身发紧。梁双牙告诉爹,说那是小木匠云舟媳妇田凤兰在哭,她抓阄抓到一块很远很差的土地。梁罗锅问是不是被城里人打瘸了的那个云舟?梁双牙说是,还说她们很可怜的。爹,咱们帮帮她吧。梁罗锅嗨了一声,蹶哒蹶哒地走去了。

他对田凤兰说,云舟媳妇,莫哭鼻子啦,你那块地咱两家换过来。田凤兰立马止住哭,这咋行,你家的地够少的啦,我咋好意思雪上加霜呢?梁罗锅瞅了一眼双牙说,你家是双牙那组的,要不是双牙也得帮你种田。田凤兰泪流满面了,喃喃地说,还是咱乡下人情厚哩!我代表云舟给你老磕头啦,说着就缓缓跪在雪上了。梁罗锅急忙把田凤兰扶了起来,说这不算啥,不算啥。人都散尽了,雪野被人群踩黑了。梁罗锅还独自蹲在田野里。只有几只觅食的麻誉陪着她。梁罗锅竟然忆起了很早的往事,解放后搞土改分田地时,他和爹梁丙奎分了地。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他看见老地主蹲在土地上吸烟,还不时抓一把地上的活土在手心里揉着。眼下他忽然明白老地主为啥最后一个离开田野。这茫茫一片都曾是梁家的田野。从今天开始,或许到有生之年,再也看不到昔日奔忙的景象了。就像没生过娃的女人做不得娘一样,他这售粮大王算是做到头了。梁罗锅忽然觉得脸上烫烫的,一摸,才知道有泪水流下来。烈风漫卷在雪粒儿扑打着梁罗锅昏花的眼睛。鲍真和梁双牙到乡里登记了,领回了结婚证书。婚礼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失去贞操的女人最怕什么?最怕走进婚礼的盛典。蝙蝠乡的人谁都知道,从城里回乡的鲍真和荣荣都在操办与自己恋人结婚的事情,带着这样明确的目的,鲍真显得很平静,荣荣总有点沉不住气,荣荣爷要跟周家的周小东结婚了。荣荣知道自己在城里已经破了身,鲍真走的时候就把身子给了双牙,所以她没有这方面的担忧。鲍真鲍真知道荣荣爱虚荣,被虚荣驱使的女人最容易召来不幸,结果还是应验了,荣荣的恋人周小东得知她不是处女,就把婚礼推迟了。梁双牙和鲍真婚礼的前一天,蝙蝠村又落了一场大雪。一切都操办好了,只欠这场瑞雪。

这天早上,鲍豆子将那群陪嫁姐姐的鸽子引过来。门口的残树枝上落满了白鸽子,分不清是鸽子还是雪。梁双牙被鸽子的啼啭叫醒了,早上一睁眼,发现鲍真一双眼睛痴痴地看他。梁双牙笑问她不认识我啦?鲍真将脸贴过来,很伤感地说,双牙,我做了一夜噩梦,梦里你背着行李外出打工去啦,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梁双牙憨笑说,我这组长有啥好留恋的,你如今是村长助理了,蝙蝠村追你的男人多的是。鲍真紧紧地抱紧梁双牙,将自己的胸脯贴在双牙胸脯上,讷讷说,我不能没有你哩。梁双牙笑说,梦打心头想;刚分了地,你自然梦着我上城打工。鲍真的慌乱给梁双牙带来桃红色的遐想。他钻进了鲍真的暖被窝,爬到鲍真的身上去,感觉她身上的温热浸泡着他,她身上的气息又香又甜,入心入肺。鲍真白天是能人,可在梁双牙怀里却猫似的,又棉软又服贴,一团白白的棉花任他揉搓,任他挤压。感激的热流沿着鲍真的筋脉和血管回旋往复,化解了分地带给她的劳累。这一次她是渐渐入境的,做得很真实。她那好看的鼻眼挤弄着,声音像夜鸟儿轻唱。梁双牙仿佛觉得自己牵着那头老牛走在田野里。鲍真的脸渐渐化在平原的土地里了。他牵着老牛走,越走越远,待回首最后看一眼小村时,小村竟被一团灰色的云遮蔽,像一段驼黄色的绳头。

吃过早饭,荣汉俊村长到梁双牙家里贺喜。贺过喜就跟鲍真商量开荒的事。鲍真说将那笔存款直接提出来开荒。荣汉俊村长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梁双牙听说鲍真从城里引一笔资金过来,从心眼儿里佩服。梁双牙知道自己掺和不进去,就抄起笤帚扫院子里的积雪。扫完自己家门前的,又去扫大街上的雪。鸽子们在他头顶上旋飞,间常能听到鸽哨。一群孩子在村巷里堆雪菩萨,雪地上留下他们奔跑的足印。梁双牙站在雪菩萨前,歪着脑袋瞧着,发现雪菩萨很和善,很慈祥。这个时候,梁双牙和孩子们一同扭头看村口,那里缓缓开来一辆警车。红灯警车没有鸣笛,到梁双牙跟关就停下了。一门打开,走下一位威严的警察,走到梁双牙跟前问,荣汉俊村长家在哪儿住?梁双牙指了指南街的小楼,说现在荣村长正在我家谈事儿呢,然后憨厚地笑了笑。警察说你带我们去找他。梁双牙就领着警察往他家走。梁双牙边走边问,我村有犯法的啦?警察点着走着没说话。梁双牙还骂了一句,我村还有这样的家伙?看来从城里回来的人学坏啦。说说笑笑就进了院子。荣汉俊村长迎出来问了问,警察马上亮出逮捕证说,你们村有个叫梁双牙的人吗?荣汉俊村长愣起眼问,有哇,给你们引路的就是。梁双牙脑轰地一响,就有冷冷的铁铐紧紧地铐住了手腕。梁双牙伸着脖子喊,我咋啦?我没犯法哩!卖铁桥是为公家开荒,我他妈还被骗了呢。荣汉俊村长说,你们抓错人啦,我这个村谁犯法我都信,就是双牙我不信,有事好商量,放下人吧。警察不理睬荣汉俊村长,七手八脚地将梁双牙推上了警车。梁双牙舞着双手喊,鲍真救救我哩。五奶奶看见这一切就瘫在雪地里哭嚎着,我们村就双牙这么一个好人哪。随后她就将刚刚堆好的雪菩萨抓碎了。鲍真奔跑着追到村外,汽车就沿着村路消失了。她狂奔的时候,也滑去了许许多多衣戚的面容。唯有那一片原野跟着她游动、起伏,眨眼的功夫就牢牢地筑在那里了。她的身子慢慢软身大地,喉咙里挤出一阵短促的呜咽,这冤家,别人都还乡啦,你为啥走啦?然后就朝那个遥远的地方好一阵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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