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白小雪在近期的几个月中,曾经与若干个男人有染,她实在无法指认自己肚子里生长的是谁的血脉。不过,这个问题给她带来的并不是困难,相反还给她带来主动和余地。
手术后,一位知青办的老大姐以丰富的思想政治工作经验和过来人的身份,对白小雪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终于使案子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县、公社的联合调查组为了顺藤摸瓜,把问题查个水落石出,还进驻了小斗村。
农盛军不曾料到白小雪会把把脏水泼到自己头上,他已被列人和她发生两性关系的名单当中。他三番五次地被调查组找去,又叫坦白交代,又是取证。令他有口难辩,无地自容。
一天晚上,借酒助胆的农盛军手持菜刀忽然撞入白小雪的宿舍,声言要杀死她。在她惊恐万分之际,她终于立下了农盛军清白的证词,同时供出了其他的真正对象。尽管他后来受到了工作组的严厉批评,但也给自己讨来了个清白。
经过半个月艰苦细致的内查外调,案子终于有了结论,调查组认为:自小雪一贯忽视思想改造,受资产阶级思想毒害严重……下到小斗生产队插队后,不但不加强世界观改造,反而在腐化堕落的路上越走越远。据查实,x年x月x日与县车队司机陈某有过性行为;x年x月x日至x日与地区汽车总站司机刘某有过多次性关系(次数不详);x年x月x日与本队知青黎(兵)某首次发生两性关系,此后曾多次发生关系;x年x月x日为了调换工种,主动和该队队长李某发生关系一次;x年x月x日,为了实现招工目的,主动与该队指导员张某发生两性关系……
至此,白小雪风流案了结。至于利用职权奸污女知青的两位生产队主要领导,分别受到了应有的党纪政纪处分,那是后事。
恢复高考后的首次招生考试终于来临。考生们经过数月的复习之后,怀着不同的心情走进了考场。因为莫名其妙地被卷人白小雪风流案,使农盛军的精力大受影响,他没有考出应有的水平。结果,小斗村的九名考生中,农盛军位居第三,七十斤不负一番苦心,得了第一。村里的一位回乡知青表现不俗,考了个第二。所幸的是他们均超过了录取线。
知道分数的那些日子恰好专业队暂时放农忙假,知青们聚在一起,庆贺七十斤和农盛军取得的初步胜利。李金禄一家也怀着复杂的心情杀鸡宰鸭,请农盛军去吃饭。
李玲玉也刚从专业队回来。说实在的农盛军很有些不愿见她,但盛情难却,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因为参加高考,好长一段时间没去李家了。他照例买了些东西,在去李家的路上步履有些沉重。
晚饭吃得有些沉闷。李金禄坚持要喝酒,农盛军也不推辞。两个男人就很小心地劝酒,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喝了小半碗酒,李玲玉突然端起他父亲的酒碗,举到农盛军跟前,说:来,我代表我们家祝贺你考上大学。干!
农盛军没料到这一着,连忙拿起自己的酒碗,诚心诚意地说:八字刚划一撇呢,还是为你接风吧。说着将酒一饮而尽。
我堂兄农盛军这一生之所以与大学失之交臂,最后沦为一个普通的农民,甚至成了囚犯,都与这个夜晚有关。
这个夜晚属于山村少女李玲玉。
就在她向农盛军敬酒的那一瞬间,一个近乎恶毒的阴谋便在她的心中萌生了。
这个夜晚,酒精的作用使一个纯情的少女变得口若悬河,变得狂放不羁,变得不可抵挡。他们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冰释前嫌。之后,在红河岸边软厚的草地上拥抱到了一起。
因为白小雪的诬陷,农盛军曾一度被李玲玉误解,直到中断了联系。尽管后来真相大白了,双方的疙瘩也还没有真正解开。
我不想用太多的文字细述这晚上发生的一切。总之,李玲玉在对自己的轻率行为表示了悔恨之后,农盛军便原谅了她。后来李玲玉又一次高度称赞了他的人品,并希望他上了大学之后不要忘记她,与她保持联系。农盛军想,既然是朋友了她的这点要求也正是他的想法,于是就答应了。导致他情感失控是,后来李玲玉怎么就谈到了爱情。因为爱情这两个字对他们来说都还是一首朦胧诗,所以越谈就越令他们激动,终于导致了一次情欲的大爆发。不知不觉中,她的爱就演化成了一粒无情的枪弹,向踌躇满志又毫无防备的农盛军射去。
农盛军最终没有被他所报考的大学录取,这使他感到不可理喻。同时也令人为他扼腕叹息,人们都纷纷安慰他,希望他化悲痛为力量,争取来年考得更好。
其实农盛军是被一封群众来信葬送前程的,那八分邮票的威力不亚于一颗致命的子弹。而这颗罪恶的子弹就是一个爱他的女孩发射的。这本身就非常具有悲剧效果。
这封信的内容不多,只有两条罪状:一、农盛军曾经卷人了一桩风流案;二、他有喝醉酒打人的行为。高校招生办对此亦将信将疑,于是就给县知青办打电话核实此事。恰好接电话的是先前做白小雪工作的那位湖南籍老大姐,她浓重的湖南口音在肯定和否定之间绕来绕去,很令对方头痛。对方在头愈来愈胀大的情况下,就很气恼地挂上了电话。
李玲玉在发出信后的几天里,没有再去找农盛军,直到她又回到了专业队。天真的少女并不知道,这时候她体内一颗生命的种子也已经悄悄地萌芽了。
这个秋天对于农盛军来说是多灾多难的。他刚摆脱了高考失败的阴影,便接到了李玲玉的来信。信上没说什么具体的事,只是要求他尽快去见她一次,说有很要紧的事要告诉他。
农盛军一时判断不出她有什么事相告,就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去找她。在县城国营第二旅社的一个大房里,他见到了面色阴郁的李玲玉。从看见她的一刹那他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的脸色比以前略显苍白,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郁。看见他来,她的脸上立刻就现出几分悦色。
农盛军迫不及待地问她有什么事。她见房里还有其他住客,就很难为情地说:晚上才说给你听。
农盛军说:不行,我等不到晚上了。
他焦急地带她出了旅社,走了一截行人稀疏的街道,就开始爬山。山上有座小公园,有台阶小道通上幽处。大白天,里边空无一人。她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地攀上半山腰的一座亭子上,没等她坐下,他就急切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无力地靠在他身上,边娇喘边说:你那么急,我就不说了。我有两个月那个都不来了。
什么那个?
女人的那个呗。
他终于悟出来了。瞪大眼晴道:你是说……
我经常莫名其妙地恶心呕吐,身体软绵绵的,肯定是有了。她悲痛地说。
农盛军木楞了许久,然后喃喃地说:都怪我那晚喝了酒。
不,怪我。她抢住话头说,后来我都没脸去看你了。她眼眶里涌出两汪泪,低下头暗哑地说:盛军哥,你恨我吧!
恨有什么用!我是男人,主要责任在我。反正,我们都到婚龄了,我们结婚算了。农盛军坚定地说。
李玲玉呜咽道:不行的,你是插青,我是农民……不行,不行!
这种例子多得很,我不在乎。反正大学读不成了,我也没什么指望了。
那,要是你家里反对呢?
不会的,我今晚就去跟他们说。
父亲农才文不在家,母亲没听完就把农盛军臭骂了一顿。跟着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在国营商店卖杂货的母亲只有高小文化,她不懂太多的道理,但她知道这世上有农业和非农业人口之分。尽管自己儿子现在在乡下插队,但她坚信有朝一日他会回到城里来,或者读书,或者工作。他还年轻,前程一片光明。她怎么也接受不了儿子和一个农家女孩恋爱的事实。
一言不发的农盛军看见母亲悲悲切切的样子,知道一时半时做不通母亲的工作,只得默默地站起来。他环顾四周,一股悲壮的血液顿时涌遍全身,他忽然发狠地说:妈,要是你不答应,我永远也不回来了!
说完,他转身就往门外走。
母亲见状,忽然触了电似地扑过来抱住他说:笨仔,妈又没说不行,你不能这样。她在哪里?明天带她到家来让我看看。
第二天,农盛军就带着忸忸怩怩的李玲玉到家里来。母亲一看这姑娘长得确实不错,穿戴和城里的女孩子几乎没什么两样,说话举止也很有礼貌。心想,难怪她能让自己儿子着迷呢。
农盛军当时并没有料到母亲也会对他使了个女人的诡计。母亲亲口对他和李玲玉说,她可以同意让他们结婚,但她不同意他们这么快就结婚,更不能现在生孩子,孩子一定要打掉。两个年轻人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为了避嫌,母亲想到了在邻县医院工作的一个老姐妹。于是只好舍近求远,亲自带领农盛军和李玲玉到邻县去做手术。
检查的结果不出所料。只是胎儿还没有长到最佳手术时间,至少要等待一个星期左右。母亲假期有限,只好对老姐妹和两个闯祸的孩子再三叮咛,然后先回家了。
手术如期进行。当鸭咀状的器械伸进李玲玉的体内时,坐在手术室外的农盛军就听到一声惨叫。他真切地听得出这是李玲玉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哭喊嘶嚎,他分明听到了她在呼喊他的名字。这一声声喊叫如一把利器插入他的胸腔,令他五脏俱伤。不知是哪来的一股力量促使他从座位上弹起来,往手术室冲去……
他的举止令手术室里的医生护士目瞪口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她从众人的眼皮底下抢了出去,竟没有一个人上来制止。
母亲接到老姐妹的长途电话之后,禁不住潜然泪下,仰天叹道:造孽啊!
母亲已无心上班,连续两天守候在车站,试图亲自缉拿他们,但都见不着他们的影子。不肯善罢甘休的母亲又亲自搭班车去到小斗村,直扑知青点,见不着人,就探听到了李玲玉的家。
李金禄夫妇是听了来势汹汹的农母的叙说之后,才知道事情的原委的。他们还以为女儿一直好好地呆在专业队里呢!
夫妇俩又惊又忧地陪着笑脸,尽量说一些让农母宽心的话,并表示和她一起联手把那个小孽种搞掉。听到了这许多的好话之后,农母才消了些气,说话也渐渐好听多了。再发难下去嚷下去让村里的人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这次围追堵截便到此鸣锣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