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木清直死了。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该容纳他,一个罪恶的灵魂会污染整个空间;然而,这个世界又少不了这样的人,人们总是从反面教员的身上吸取有用的东西,从而使生活显得丰富多彩,使自己变得耳聪目明。
一木清直的死罪有应得。他静静地躺在坟滩里。天空有几只秃鹰在盘旋。与一木清直一起从地球上永远消失了的还有他指挥着进攻宛平城的那个中队,它被中国的军队吃掉了。这样悲惨的结局日军是不愿看到的,也不会接受它。谈判。日军又提出了谈判。这是他们唯一的退路。也是他们惯用的缓兵之计。牟田口站在了第一线,他没有再写信,而是以卢沟桥前线日军的名义直接与北平市的首脑人物联系。在他感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会斗胆地走出一条新路——与秦德纯对话。于是,在北平秦德纯的私邸,中日再次举行谈判。这是第几次谈判了?二次、三次?记不得了。其实,弄清它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
中方的代表除了秦德纯外,还有29军132师师长赵登禹、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张荣允。日军代表除驻平副武官今井武夫外,还有松井久太郎,和知鹰二和寺平忠辅。
此次谈判没有了前几次谈判时的那种质问乃至争吵的气氛。当然也不可能是和气、亲热的场面。一场激战把双方都折腾疲乏了,谁也没有足够的精力和兴趣去表现自己的强胜。
日方认为事出误会,希望停战。他们要求中国以保安队接替29军。中方未提出异议,默认了日军的要求。与此同时,在天津,29军第38师师长兼天津市市长张自忠和日军桥本群参谋长也举行了会谈。两处都在谈判,但是最后拍板算数的是松井和秦德纯,他们达成了三点协议:一、双方立即停止射击;二、日军撤退至丰台,中国军队撤退至卢沟桥以西;三、宛平城内的防务,除城内原有的保安队外,由冀北保安队(即石友三部)派来一部协同担任防务,人数限于300人。三项协议达成后,落在了纸上,但是日方代表不愿签字。于是,这个停战协议便成了以口头形式出现,没有留下任何文字的东西。这是很费琢磨的一件事,他们主动提出谈判,现在达成了协议,却不愿签字。只能这样理解:搞鬼。问题不在于世上存在着鬼,而是确实有人给鬼提供了使其施展鬼才的舞台。人家说谈判,我们就停战;人家让撤出宛平城,我们就拱手相让;人家不愿签字,我们就决不坚持。
按中日代表协定的撤军时间是9日上午9时。由双方派员监督。日军不是冰,而是失掉原形的水。他们每刻都巴不得积聚天下所有的浊流,不仅仅是为了淹没良田,而是给善良的人们创造灭顶的水患,灾难。首先破坏协议的是日军旅团长河边正三。这不能不提到他8日晚下达的那个命令:“旅团将兵力集结于卢沟桥车站附近,准备明天天亮时攻击。”“明天”,即今天,7月9日。当时,即7月8日,河边下令向卢沟桥运兵也许有一定道理。因为他不可能未卜先知次日他们会有一个悲惨的结局,以及由这个结局而带来的一个“协议”。那么,到了现在,中日双方已经有了停战协议,他就该履行协议的各条款项,撤兵。
不,河边根本不按照协议的规定去撤兵。他仍然要执行他头天晚上所下达的命令:增兵——第一联队主力集结于卢沟桥车站附近,所余一部分乒力占据了沙岗。
河边有他的理由:“监督中国军队是否履行协议。”别人便无话可说了,因为协议上确实有“监督”这个内容。世界上果真有那么一些人脸皮厚得子弹也穿不透。明明是他放了火要烧别人的房子,可他咬着死理说自己是赶来灭火的。河边可以派兵监督中国是否撤兵。那么,谁去监督日军呢?中国军队开始履行撤兵协议,向卢沟桥以西撤退。这时,河边再一次下令炮轰宛平城。100余发炮弹从日军阵地上一气儿就发射出去了。中国方面责问日方:为何开炮?日军回答得慷慨激昂:掩护部队撤退。不对。掩护哪家部队撤退?他的军队根本还未撤退,何谈掩护?中方抗议:你们违约!日方这才不得不装模作样地向丰台撤军。中国按照协议派300名保安队到宛平城去接防。接防的石友三这支保安队在河北省乃下平津一带很是有一点名气,可以说无人不知,无入丁晓。这全仰仗了石友三此人。
石友三大下一般了。概括他的特点主要有二:一是他从个流落北平的闲散者混到军营里,先是因为身材矮小,不够兵格,补为马夫。后来竟当了冯玉祥的贴身护乒。接下来,就官运亨通,一路顺风,连长、营长、团长、旅长以至军长。真够让人对他刮目相看!二是这家伙做的坏事千车也载不完万船也运不尽。他在升任旅长期间,驻军包头,广结当地士绅地主、富豪大贾,每逢地主或商贾被抢遭劫时,他便派兵拘捕枪杀。所杀者多为平日不甘忍受剥削凌辱的具有反抗精神的长工、佃户、苦力、夫役等。不到半年,被石杀害的百姓就有500人之多。
难怪当地老百姓称他为“石阎王”。日寇入关后,石友三一头栽到土肥原怀中做了干儿子,土肥原则利用与石的关系,通过石勾结土匪在冀东、玉田县一带组织河北战区保安队,骚扰华北,充当日军侵华的别动队。眼下,石友三是冀北保安司令,收了土匪队伍改编为4个步兵团,驻防清河、北苑、黄寺一带将要到宛平接防的就是这样一支队伍,日本人先用它自然是很有眼力了。
自己的队伍来了,日军仍然不给开绿灯,他们刁难的是中国军队,决不是冲着石友三。
开往宛平城和卢沟桥的300名接防部队,行至大井村时,受到日军的突然袭击,保安队当场阵亡1名士兵,受伤者数名。整个队伍被阻隔在这里。
中方提出双方监督撤兵委员前去交涉。
日方不表示同意,却也不拒绝。搁置。拖延。
原来,保安队行进到大井村时,日军对他们进行搜身检查,提出种种刁难:
不准携带重机枪入城;
每人带子弹不得超过30颗。
按照日军的这个“标准”,保安队的全体成员几乎都不够入城条件。日军把保安队拦截在大井材,不让进也不许退。
整整僵持了3个小时。
到了中午十二时多,监督撤兵的中方委员周思靖、日方委员中岛弟三郎才到了大井村,就保安队接防问题与河边交涉。胸有成竹的河边当下就提出了三条:一、城内中国军队只留一个小队,其余全部撤到永定河西岸;二、保安队限定50名,只能携带步枪和30发子弹;三、为了监视中国军队撤退,由日军旅团长到宛干城内巡视。
日军又大踏步地向前进了一步。
中方则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两步。
自然第三条没有答应。目前忏何入还没有把呵边请迸宛平城“巡视”的胆量。
这样,所有携带机枪的保安队员以及身上带的子弹超过30颗的保安队员,只好回到北平去“轻装”。
无理的、没有边际的纠缠,耗掉的不仅仅是主贵的时间(不用说日军赢得了时间),更可恶的是磨秃了官兵们的锐气(不用说日军受到的是莫大鼓舞),直到下午6时,才有50名保安队员疲惫不堪地离离拉拉地进了宛平城。
其它“轻装”的队员返回大井村,再到宛平城,已经是晚上7点多钟了。不过,不是双方协议规定的300人,也不是河边提出的50人,而是不足200人。这大概是既给河边留了点“面子”,又给了他点“厉害”。
河边是不会知足的。得寸进尺是他至死都不会改变的本质。就在中国保安队在大并村受阻的时候,河边的一道命令,将机械化部队——第1联队第之大队从通州调到丰台,接着又调到宛乎东北郊的沙岗去驻防。这是明显不过的企图了:他们想乘中国军队与保安队换防的机会,占领宛平。
阴谋未得逞。宛乎毕竟不是他企盼的那么容易到手。
河边当然很恼火,但是他又有可以得到安慰的地方,中国在宛平只有战斗力很弱、人数很少的保安队驻防,以后夺取宛平的机会还能没有吗?
河边的脸上爬出了水波似的笑意。他对部属交待道:
“请转告王专员,我们要进城慰劳。”“慰劳?”部属不解。“傻瓜。慰劳劳苦功高的石友二保安队。庆贺‘和平’即将实现!”部属心领神会,立马去联系。中方拒绝。河边不罢休,又吩咐部属:“买来最好的香摈酒,越快越好。”香摈酒买来了。他又派人将笠井、广濑以及通译官爱泽找来,对他们说:“你们带着这些礼品,作为日方的外交人员前往宛平向中国方面祝贺,具体说是向王专员祝贺。记住,是祝贺‘和平’即将实现!”说着,他望了望那些已经包装得讲究华丽的香槟酒,诡秘地一笑,又说:“也许这些礼物并不很重要,几瓶香摈酒而已,但是不要忘了你们的身分是外交人员。”3个“外交人员”神鬼莫测地进城“祝贺和平”去了。准能掀开河边书写的这页冗长繁琐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