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路灯交谈
再醒来的时候,天亮了。
篝火是什么时候熄灭的,是否来过野兽,究竟做过了噩梦没有,这一切一概不知道。篝火烧过的位置留下一堆白色的灰烬,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只是西南方向的天空中多了一块云贴在那里,想必是昨晚篝火燃烧的白烟凝聚起来形成的吧?
昨晚,我是面对篝火背靠一个石墩睡的,火焰在面前跳上跳下把脸和胸脯烤得滚烫。现在脸已经凉丝丝的,特别是鼻尖,摸一下,滑滑的。脑子里闪过女生苹果的样子,她居然叫苹果。一想到她叫苹果我忍不住笑了两声,一笑便彻底从睡眠中清醒过来了。
“她叫苹果!她居然叫苹果,你说是不是挺特别的?”现在我只想跟小顽说这句话。
本来小顽是倚在另一个石墩上睡的,就在我旁边。小顽没有回答我的话,石墩旁边根本就没有小顽。
小顽不见了。
周围,甚至整个游乐场都空空荡荡,小蛮、苹果,还有他们的伙伴,就像从未来过,昨晚的事情可能是一场梦。一想到那不过是一场梦,心马上给挖空了,灰灰的。
在原地呆一会儿呢还是出去找找他呢。
无论是在这里等他还是出去找他,这两样事情我都懒得去做。我正无聊,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过来。
“他刚走开,还是等他一会吧!”
“谁?你在哪儿?”
“我是苹果。你看不见我?这很正常。”
真的看不见。果然有苹果这个人吗?我又有了精神,难怪声音有点耳熟。
“昨天晚上你不是看见我了吗?”
“昨天晚上看见了可现在看不见呢!”我东张西望,判断着苹果的位置。
“对了,是这样的,我们只有到了晚上才能现出模样。没办法,只能这样。”
“哦,是这样。你们是什么人?是魂灵吗?”说到这里,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但没有觉得太恐怖。你想,假如魂灵是苹果这样的女生,那魂灵就没什么好害怕的。这样的魂灵,连活着的青蛙都不敢摸,就更不用要求她去吃人了。这样的女生连血都害怕的。
苹果的声音似乎远了一点儿,“魂灵,谁知道呢。你不觉得魂灵有点可怕吗?”
我想了想,说:“嗯,如果魂灵是你,我不怕。”
苹果好像长长舒了一口气,“那太好了。告诉你吧,我是。”
苹果的口气非常肯定,不容人怀疑的意思。明确了这个事实,我竟然很兴奋,我是在与一个“这样”的女生交往,这可是从未遇见过的情况啊。她身轻如烟,一阵风就能把她送到天上,她身体发着光,但只有在晚上才能现出形体……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伙伴啊!
“你,你还是不能接受,对吧?”见我没回答,苹果这样说。
我马上告诉她,“我在想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做梦呢。”
“是这样。再告诉你一次,这是真的,我和小蛮,还有那几个伙伴,我们都是。我们都是死掉的人了,整天在这一带游荡。唉,真不愿意提到这个。”
“不错啊!那么自在。”我有点羡慕,这是真的。
“我现在更喜欢地面,可是我总是抓不牢,一有风过来又要回到天上,要是风太猛,整个人零零碎碎的,不太方便。”
“我就不喜欢地面,不喜欢地面上的事情,比如背着大书包在地面上走挺累的,还要在地面上没完没了地写作业……”说到地面,我变得健谈起来,跟“这样”的女生居然很有共同语言。
我俩就这样交谈起来。苹果告诉我,此时她就“挂”在我面对的那个路灯的顶部。我抬头,看了看那盏从未发光的路灯,瞧着它跟苹果说话。其实根本就看不见苹果,我实际上是跟一盏落满尘土的路灯“自言自语”呢。
陷阱遍布
苹果从前也不喜欢地面上的生活,所以经常来游乐场骑木马玩。骑木马的时候,她悬在半空,很有意思。有一回她闯进了那座迷宫,就是那座爱会笑的灰蜘蛛控制的迷宫。苹果讲的,跟小顽讲的老掉牙故事几乎一模一样。那么苹果便是那个故事里的主人公啊。
“我被围在迷宫里走不出去了,急得大哭,又是傍晚,附近没有人,不可能找到人来帮忙。后来,它出现了。它沿着一条白线向我靠近……真可怕啊当时。我死于它的毒液,然后我一定是被它吃掉了,幸好当时我昏昏沉沉的没有看见它吃掉我的过程。等我醒过来时我就是现在这样子了。变成现在的样子我居然兴奋了很长时间。”
这个我完全能理解。
“会笑的灰蜘蛛,对吧?”
“没错,一看见它那张笑脸,我一下子晕了。那可是全世界最恶心的笑脸啊!”苹果讲到这里时明显感到吃力,是仍旧感到恶心的缘故吧,“这几年,我们也没有别的事做,小蛮就带着我们到处捅蜘蛛网玩,也好报复它一下。”
那么小顽呢。我想到了小顽,小顽有了类似的经历,那小顽为什么没有变成苹果那样的人呢,小顽还是一个实实在在地面上行走的人啊。
我把这个疑问说给苹果听,苹果也感到奇怪。
“当时我们不在迷宫附近,没看见小顽从迷宫逃脱的过程,说不定灰蜘蛛另有企图。从前它没放走过误入迷宫的小孩儿,小蛮,还有那几个伙伴他们没有一个活着走出去,它让这个游乐场变成坟墓,好多年没人敢来这里了,你和小顽是它的新目标,但你和小顽还算幸运。”
“可是小顽失踪了。”我忧心忡忡的。
“小顽现在没事,他就在蹦蹦床旁边,本来那地方不安全,不过你好像还没人想害他。”
“我得把他找回来,今天我俩一定得走出去,再不回去,一定给学校开除的,”我可坐不住了,也没心思再跟苹果谈下去。
“灰蜘蛛不会这么便宜你们,我猜它有别的打算才没对你俩下手,这一次它很奇怪,他不允许这里有活着的生命的,你们是个例外。”
我从头到脚鼓了一层鸡皮疙瘩,实在不想看见那张笑脸。
“我们该怎么办?”我诚恳地央求苹果指点一下。
“本来我不想告诉你,那个叫小顽的又不是我们的朋友。”说到这里苹果的口气仍然非常气愤。是的,小顽昨晚的行径确实让人难以原谅。
“看我的面子吧,我早就把你当成好朋友了。”我说。
“嗯,我对你印象不错,那就告诉你。”苹果的声音终于从路灯顶端移动下来,这下,她几乎就在我耳边了,我觉察到她的呼吸了。看样子她要告诉我的是一个秘密,不肯让外人知道的。
苹果告诉我,灰蜘蛛全靠它的网捕捉食物,没有网它就是一只没用的大虫子,所以只要不靠近它的网就没有太大的危险,这个游乐场里所有网状的东西都是它织的陷阱,包括迷宫。那个迷宫其实是它用许多张网搭成的,看上去是个玩具,实际上是个大陷阱。还有那个蹦蹦床,也是灰蜘蛛设下的陷阱,它用这张网捉住了老鼠,还有小蛮。小蛮喜欢跳蹦蹦床,所以上当了……
完了,我的那半桶绿色涂料拿不回来了。
“反正,看见网状的东西就离远点儿。”苹果还要再说什么,这时从那架东倒西歪的过山车下面来了一阵风,只听苹果说:“糟糕,一会再见,我得随风走了!”
果然,马上没有了苹果的声音。
逃学的经验
苹果说了,小顽在蹦蹦床旁边,毕竟太危险了,我得赶紧提醒他快点走开。
我在游乐场里东闯一下西撞一下,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蹦蹦床了。在这个过程里,我避开了好几次陷阱:一张挂在枯树上的鱼网,一排倒在地上的木栅栏……我都远远地闪开了。都是那个家伙设下的陷阱无疑。小顽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这回是凶多吉少了。
我尽量低压声音喊着小顽的名字,生怕惊动那个笑起来样子难看的猎手。
我一直没找到蹦蹦床,小顽却在身后喊我了。
“小当,干嘛呢,慌里慌张的?”小顽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走上去摸了摸小顽,小顽还是结结实实的小顽,不是烟雾一样的小顽,我也就放心了。
“我担心你被灰蜘蛛毒死!”我又上前打量小顽一番。
“它啊,它不会那么干的。”说到灰蜘蛛小顽就像在谈一位老熟人。
“别粗心大意的,以后离那些网状的东西远点,那都是它设下的网。”我把苹果的说法告诉小顽。
“嘿嘿!有这样的事?”小顽不但不信,还有意踩踩前面的栅栏。我认定那是个陷阱,所以紧张得险些咽气,好在小顽很快挪开了他的脚。这一次小顽又侥幸没事。
小顽执意要在游乐场住下来,他真的打算逃学了。我心里挺矛盾的,逃学毕竟是坏孩子干的事情,我不想做坏孩子。可是找不到归途啊,所以小顽提出留下来,我没有强烈反对,还提出找一个临时住处,要留下就得像个样子,弄得像流浪小儿似的太没质量。这么大的游乐场总可以找到一个住处的。
小顽承认这是个好主意。小顽还说,他没想到我在逃学这方面很有经验。我没把他的奉承太当真,说了些马马虎虎请多指教之类的话。
小顽选中了那张蹦蹦床。小顽认为只要稍做加工它就能变成一座舒适的城堡。我坚决反对,我又不是蜘蛛,干嘛住在大蜘蛛网上,太吓人了。
我坚决不同意,小顽只好认步,他还是愿意跟我住在一起。但假如他非要住在蜘蛛网上面的话,我宁可和他分开。
最后我俩总算同时看好了一座四角的亭子,这座亭子悬离地面有一尺高。这种亭子本来是可以旋转的,长时间不用,铁轴已经锈死,四根柱子也生满了锈迹,满是奇怪的图案,很像是故意刻上去的。
就这样住下来还不行,还得为它填补一些东西才好。好歹拆毁了三架秋千,得到了几块木板,把这些木板铺在亭子上,有了两张床。我还搞到两捆竹竿和一卷麻线,小顽看不出这些东西有什么用途,不肯帮我扛着这些“破烂儿”。我同意把靠里边的床让给他,他才肯给我当零工,扛了一捆竹竿跟在我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