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太阳公公展露了灿烂的笑容。
唐知仁早早起了床。按照传统的习俗,他先在厨房煮了桂圆红枣红豆年糕汤。弟弟知义还在布帘那边睡觉。弟媳在佛龛前焚香祷告,开始了她的“早课”:感恩菩萨显灵,帮她惩恶锄奸。电视台早间新闻,播出了澳门路除夕夜警民勇擒行凶歹徒的现场报道。“正义之剑出鞘,暴徒落入法网“。弟弟撩开布帘探出了包裹纱布的头。弟媳也停止了祷告。可她略感遗憾的是:没有看到记者采访她的镜头。邻居街坊看到了公安干警夜审疑犯的画面,在弄堂里燃放了驱邪的鞭炮。巷口的水果摊主,笑呵呵送来了红红的大苹果。稍晚,侄子夫妇抱了周岁的幼儿,匆匆赶来探视受伤的父亲。弟弟抱起白胖的孙子,顿时忘了伤痛,开心地笑了。让唐知仁吃惊的是:宋浩之董事长同夏天,也闻讯探访到弟弟家的住址,送来了花篮和慰问金。
目送董事长的车驶离,唐知仁惊喜地看到,如珍正在马路对面向他挥手。她穿了一袭绣花的新旗袍,狐狸围脖,肉色丝袜,毛绒绒的紫红皮靴,袅袅娜娜地朝他走来。除夕,他接到如珍的信息,不免对她有几分担心:这位“御姐”真的同昨天“断舍离”了吗?她是怎么历经痛苦的“涅槃”?除夕,孤独的她,又是如何守岁迎新的呢?走到水果摊前,如珍挑了一只最大的果篮,交给了唐知仁:“走吧,老男神,去看看你的弟弟。”说完,她嫣然一笑,温存地挽起唐知仁的臂弯,款款地向弄堂走去。如珍的举止,引来街坊和行人的瞩目。进了家门,当即也引起了小小的哄动。唐知仁担心如珍会嫌弟弟家的简陋,也担心她与无常的弟媳会发生龃龉,更担心如珍的雍容华贵和冷漠孤傲,会引起他们的反感……然而,出乎意料地,如珍显得亲和有礼,弟媳也是笑脸相迎,像熟识的朋友让座端茶。看到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如珍还大方地送了一只厚厚的“红包”。显然,这也为她加了分。立时,屋里漾起了欢声笑语。如珍笑着说,她从手机里看到了这则早间新闻,就赶了过来。现在,她要“劫持”他们的哥哥和伯伯了。
唐知仁就这样从弟弟家被“绑架”了。挽臂漫步在洒满阳光的街头,他俩就如一对恩爱有加的夫妇。第一站,如珍把“老男神”劫持到了国泰电影院。他们是坐出租车去的。如珍说,还在扎小辫的时候,养母带她来这里看了场电影。剧情已记不太清了。但养母却触景生情,两眼哭得红红的。今天放映的是一部贺岁喜剧片,逗得观众哄堂大笑。如珍依偎着他,看得出神,也是笑语盈盈。从早起,如珍没有片言只语,讲述自己经受的历练与煎熬。但唐知仁从她的开朗,她的温婉,她的笑靥,感受到这个红尘女子,正在回归的路上。他们迥然不同的人生轨迹,似乎有了微妙的交集。临出门时,从弟弟家人的眼神,他读出了某种暗示的疑问:哥哥(伯伯)会同她迸发心灵的火花,演绎瑰丽的浦江之恋吗?或许,如珍期盼真爱的莅临,召唤她重新出发,开启新的人生航程。或许,如珍厌倦了利欲熏心的**丝,对儒雅纯正的他,滋生了爱的情愫。他也渴望爱,渴望有一个温柔的爱侣,同他牵手沐浴绚烂的晚霞。唐知仁以洗手间为借口,在空寂的门厅吸了支烟。他意识到:横在他俩之间的差异太悬殊了。年龄也好,性格也好,乃至凡俗的贫富也好……不只是薄薄的纸片,而是一堵沉重的铁幕。他曾同白墨谈起过如珍婚姻的悲剧。如珍变得如此戾气,如此冷傲,如此任性,都是因为她的心底还在眷恋那个跑路的新郎。他,又去哪里了呢?
距今已有七百多年的文庙,是唐知仁小时玩过的地方。步入棂星门,唐知仁和如珍伫立在镶有“万世师表“篮匾的大成殿前,瞻望孔圣人前恭后裾的塑像。今天的游人很多。他俩穿过仪门,浏览了明伦堂和尊经阁。在天光云彩池旁,摆满了售卖旧书古玩的地摊。这里热闹非凡。有陶瓷、玉器、铜钱、古鼎,还有许多连环画和古旧书籍。唐知仁饶有兴致地翻阅一本老版的康熙字典,听见了一声恭敬的问候:“您好,唐先生。”他抬起头,摊主前额的疤瘌立时映入眼帘:他不是坐绿皮车向自己兜售文物的“疤瘌眼”吗?后来下车时,他又因诈骗老妇被羁押进车站治安室。摊主并不避讳。他告诉唐知仁,已经改过自新,走出了看守所。现在,他在这做本份的小本生意。临走,他殷勤地送给如珍一双民国时期的绣花鞋。如珍喜出望外,连声道谢。说话间,唐知仁从人群里瞥见了潘安。这个外貌俊朗的公司保安,目光始终不离如珍,“你看见谁了?”如珍好奇地回过了头。悠忽间,潘安从唐知仁的视线里消失了。
尽管唐知仁心际没有走出昨晚的阴影,然后,和煦的春风,又有如珍温婉的陪伴,他的面色也有了笑纹。他俩走走停停,在老街品尝了馋人的风味美食,有虾片,有梅花糕,有鲜得来排骨年糕……直撑得如珍捂腹发出了娇吟。坐出租,唐知仁把如珍拉到了南京路的美术馆。吊着唐知仁的胳膊,如珍在“美丽世界”摄影展里,看到了白墨为“老男神”拍摄的《雨桥》。霎时,她双眸放光,走到巨幅照片前,用鲜红的嘴唇亲吻了不畏风雨艰难前行的主人公,然后像淘气的小女生,咯咯笑着挽了窘困的唐知仁,离开了这座艺术圣殿。
走进邻近的人民公园,如珍还在嘲笑“老男神”的狼狈像。道的两旁,垂下的柳枝已经爆出了鹅黄色的嫩芽。簇簇丛丛的迎春花,绽放了盎然的春意。沉醉在这明媚的春光里,如珍用手机抢拍了俩人贴脸的合影。在远近驰名的相亲角,因为没有墙,好多家长在地上摆放撑开的伞,上面张贴了为儿女择偶的纸片。短短的花道里,密密麻麻挂满了征婚的资讯。人们都在交头接耳,沟通信息,或用腿当桌,记录对方的电话号码。无论酷暑严冬,这里都是人头攒动。今天过年,恰逢又是周六,自然又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也许是衣着光鲜,也许是神态儒雅,也许更多的是富态美貌,反正,越来越多的人要同他俩攀龙附凤,结下儿女亲家。偏偏如珍要演一出现代版的《拉郎配》。她煞有介事地说,他们是为千金,选择一个如意郎君。女儿留洋回沪,美貌如花。家里准备了花园洋房和雪铁龙轿车,作为女儿的陪嫁。她还举起手机,用洋房和白墨的照片作证。顿时,那些家长围了上来,竞相把儿子的照片伸到如珍的眼前,要与她的千金结为天赐的良缘。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已是满头是汗。如珍笑弯了腰。她调侃说,这就是现实的生活,金钱财富,也是婚姻的筹码。
不远处,传来悠扬的江南丝竹和高亢的京剧唱腔。绿荫环抱的八角亭,成了人们休闲消遣的“小舞台”。如珍又毛遂自荐,拉了唐知仁搭档唱起越剧《梁祝》的“十八相送”。“过了一山又一山,前面就是凤凰山…….”她唱得那么投入,婉转甜美;而唐知仁则懵懵懂懂,唱得又走了调,那神态酷似呆萌的梁山伯,惹得围观的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和喝彩。道旁的座椅上,唐知仁佯作愠怒:“你怎么知道我会唱越剧?”如珍笑道:“你忘了,那次在你家……”她顿了下,纠正道:“我以前的香闺,我唱‘黛玉葬花’,你说自小还是越剧迷。”唐知仁嗫嚅到:“今天我又出了洋相。”徜徉在留有残荷的水池边,如珍要唐知仁为她留个萌萌达的倩影。越过假山时,由于旗袍被树杈挂住衣摆,不慎拌了脚。亏得唐知仁拉了她的手,如珍不由自主地倒在他的怀里。她那迷离的目光,凝视着他的眼睛。唐知仁不自在地放开了她。
这些,都像电影里老套的桥段。但都是真实的发生了。如珍是快乐的。眼前的“花样爷爷”,成了她心仪的偶像。不过,唐知仁则心存疑惧。她,是那个墓地里邂逅的黑衣女子吗?是那个戴了防霾口罩夜里闯门登记的街道大姐吗?是绣像中身披婚纱的新娘,还是孟浪掀被怒斥他的女房东?是纸醉金迷泡男人的****,还是那个忏悔慟哭要“断舍离”的“御姐”?如珍是美丽的,也是知涂迷返的女人。欲火重生的她,释放了SH嗲妹“作”的天性。可以和她执手到老吗?混混沌沌地,他回到了宁波路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