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孩子在的话,应该会比你大几岁。你要叫他哥哥或者姐姐哦。”王薇拉着向阳,虽然坐在地上,但却没有觉得冷。
“那他现在在哪儿啊?”
“他——”王薇顿了顿,美好的幻想突然就被打破了。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那孩子,还没有出生,就被剥夺了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
“我也不知道啊。也许,去了天国吧……”
“天国?为什么要去天国?很远吗?”
“很远。”王薇眼色迷蒙地说道。“为什么要去天国?是啊……为什么呢?明明只是个没有出世的孩子而已,为什么连让他来到这个世界,看一眼自己的娘亲都不允许呢?”
向阳没有听懂,皇后阿姨像是在喃喃自语,根本听不清楚嘛!这让他怎么接话,怎么拖延时间啊!
“向阳,你知道吗?我十五岁嫁到了皇宫里,到现在,也已经快要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来,几乎每晚我都做噩梦。刚开始的时候,我想爹爹。梦里,就会出现娘亲病死,我坐在丞相府门口等爹爹,等到娘亲的身体都变凉,爹爹都没有回来的画面。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等待是一件有多痛苦的事。你永远都不知道,漫长的等待会在什么时候结束,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夜里,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光明……”
向阳听着没有感情波动的描述,但心里却回想起那段桃花叔叔带着他走过的路,那段路没有娘亲,没有城市里的人烟气息,有的只是黄沙弥漫的泥土和漫无边际的草……
一个人的路,走的久了,会显得格外漫长吧。
“还好。皇上待我还好……我也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我知道嫁到皇宫里意味着什么。所以我从来没有期望过能够专享一份宠爱。只要他每逢初一十五过来长乐宫看看就好……甚至于到了我有了孩子之后,他好像待我更好了……”
这话已经开始凌乱无序了。
“可我想不到……我真的——想不到啊!”
向阳想要抬头看看皇后阿姨的表情,但却发觉她的手一直抓着自己的手腕,有越来越用力的趋势。
“到头来,居然是那个抛弃我娘亲的爹,亲手递给我——堕胎药……”
……
“没有来对地方?没有来对地方!多可笑……虎毒不食子啊!”王风慨叹。
视线看向那个摆放着水晶棺木的地方。只有九五之尊,才有资格用得起的水晶棺木。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象征着,不容置疑的皇权。象征着,不允许任何人,撼动的皇权。
“是我,亲手将藏红花扔进了那碗安胎药里;是我,亲手将那碗安胎药送到了薇儿的眼前;也是我!亲手将那碗安胎药,给薇儿喂下的!”
“哈——哈哈——何其可笑啊!老夫亲手,将自己的外孙送上了黄泉路啊!亲手啊!”
“我至今都记得那天!薇儿躺在床上,眼里是不可置信的震惊。她看着我。宫女们来了,说皇后娘娘流了好多血,要叫御医,她看着我,不说话。御医来了,把我挤到了一边,她只是任由御医把脉,眼睛还是盯着我。等到了皇上和太后相继赶来的时候,我跪在了地上,说皇后因为唯一的弟弟死了,情绪不稳,没保住胎儿。她瞪大了眼睛,用瘆人的目光,揪着我不放。然后皇上说,右相节哀顺变。我就被打发走了。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薇儿解释,甚至于,连一句对不起的话,都……”
“我欠薇儿的,我欠了那个孩子啊!可是薇儿,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我了。我送进宫的东西,她退回来。我请旨去看她,她将我距之宫门之外。她拒绝我的解释,拒绝我的亏欠,她是要我,愧疚一辈子啊……”
厉靖北一言不发。愧疚一辈子?难道不应该吗?只是,那个担心臣子势大,亲手让自己的岳父,给自己的皇后送堕胎药的人,是否在事后,有那么一分愧疚?
是啊!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他的父亲。是他心狠手辣的父亲,是他冷血无情的父亲。天家无亲?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又为了什么?死活都要坐上去呢?
……
“那天他来看我,说顺道从小厨房那边带来了安胎药。那个时候,太后还住在这长乐宫里,我沾了太后的光,住进了这里。后宫里,那些个心思诡异的女人,没有几个能见到我。我想,总不会有人能越过皇上和太后来害我的孩子吧……没想到,竟然是自己最信得过的人,亲手送我的孩子上路……”
“皇后阿姨——”
“嘘——”王薇抬手压在了向阳的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听我说完好不好?我……没有人可以说了……向阳,哪怕你听不懂也好,听我说完好不好……”
点点头,向阳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害怕了。刚才抬头的一瞬间,他看到了这个阿姨的脸,苍白着,没有一点血色。和他现在坐着的——她的大红色宫装裙摆上的凤凰映衬着,有种让人心底里冒寒气的感觉。
“他一来,就遣退了所有下人。我还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叮嘱我。结果他递过来一碗安胎药。我想:还是自己的至亲最为自己着想。他甚至还让我从那个位置上走下来,他说,要亲手给女儿喂一次安胎药,让小外孙感受到他外公的关心……”
“可他一边给我吹凉那碗药,喂到我口里,一边说:薇儿,你要记住了,那个位置坐久了,容易被人嫉妒。必要的时候,还是走下来的好啊。我想他怎么会这么说,可结果,药还没有喝完,肚子就开始疼起来了。再然后,就是血,好多好多的血……”
“我看着他,看着他……他的神色里没有一点意外,只有突如其来的愧疚……愧疚。愧疚!呵呵——愧疚!他让宫女将我扶到床上,他说御医皇后不会有事吧,他说皇后因为弟弟病逝所以情绪不稳……弟弟?我哪里来的弟弟啊!”
有冰凉的水珠滴了下来,洒在了那件白纱上,然后渗下去,在那件红色的华服上,晕染开来。
向阳感觉抓住自己手腕的手,越来越紧,让他觉得疼。
“阿姨——我的手——”
“向阳,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个孩子啊!为什么啊!之后的每一晚,我都没有办法安然入睡了。每晚,我都会梦到那个孩子。梦到那个孩子,会有和我一样的眼睛,和我一样的鼻子,还有白白嫩嫩的手脚……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
“七皇子。右相。”程喜走了进来。“南疆国使团来了。正在风和殿等待接见。”
“知道了。”
“另外,您吩咐通知的那位姑娘,也来了宫里。”
“在哪里?”厉靖北眉一挑,不是说让她先去联系易宝阁的人吗?怎么会进宫?
“老奴没把她往这边带,想来待会儿您还要见她,便将她带去了离御书房不远的麒麟阁。”
“嗯。”回过头,“不管如何,现如今,右相依旧是右相。还请右相,先随本皇子接待外来使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