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三年前，在市政府召开的国贸大厦方案论证会上，在见到国贸大厦效果图的一刹那，翟茹新就在心里狠狠的说过：总有一天你是我的！
国贸大厦是郎州市政府于一九八七年在原市百货公司的地盘上兴建起来的第一栋集大型商场和大型涉外高星级饭店为一体的现代化高层建筑，市政府已明确了它今后归属于市百货公司。众所周知，市百货公司是一家单一的批发企业，其领导班子并不具备经营管理大型商场和大型饭店的能力。因此，从它立项的那天起郎州城的各路精英豪杰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明里暗里进行着一场争夺权利的角逐，它的未来也就成了饭局谈论最多的话题。翟茹新虽然在巿商业领域算个女强人，但在西部这个边远落后的省会城市里，重男轻女、男尊女卑的观念依旧存在，在男人们的眼里女人都头发长见识短。他们谈论翟茹新总会这样说：她这种漂亮的女人，担任百货大楼副总不是因为有能力或有好利害，很可能是跟某个省里或市里的大领导关系哪个，……因而，他们并没有把翟茹新列进争夺权利的精英豪杰里。但是，在巿商委，特别是百货大楼的男人们的眼睛里翟茹新却不是头发长见识短的那种女人。他们认同翟茹新‘漂亮，很可能跟某个省里或市里的大领导关系哪个’说法，但同时更觉得翟茹新是个有魄力、很利害的女人。否则，他们中的有些人就不会背地里骂她‘母老虎’了。至于翟茹新能不能当上未来国贸大厦的总经理，他们觉得可能性很大，有的人甚至说非她莫属。
今天是国庆节。上午，翟茹新值班。一个上午，她心里都为上个礼拜康庄说的‘有点困难。’揪心。要说康庄，在郎州也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有一句口头语：在郎州，只有我康庄不想办的，没有我康庄办不到的。然而，半年过去，他却说出‘有点困难’的话来。显然，她要想出任未来国贸大厦掌舵人有着很大的难度。然而，她那句“总有一天你是我的！”类似的语言语气不仅给康庄说过，也给百货大楼和市商委好多关系好的人讲。如果她竞争不过别人坐上未来国贸大厦第一把交椅的话，那她还有什么脸面在郎州商界立足？因而，她近日常常这样想：论年纪，像我这样年轻的正科级干部在郎州没几个；论学历，我好歹算个本科生；论经验，我在批发零售干十几二十年；论管理水平、在郎州商业系统我不比任何人差。我就不相信，我翟茹新争不过别人！
坐在椅子上，她烦躁地双手捂住脸，心想，既然他都靠不住，找其他人更靠不住。看来，只能靠自己了！她暗暗下定决心，冒险去一趟国贸大厦建设工地。然后，写一个关于国贸大厦未来经营管理及其发展的报告递到市商委主任和分管商业的副市长手上。她的这一想上个礼拜同康庄见面时提到过。可话还没有说完，康庄就打岔警告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还说，据我得到的消息，市委组织部最近可能会找你谈话。当时，她一听市委组织部要找她谈话，心中又惊又喜，便放弃了这一想法。康庄还说，生米还没有煮成熟饭，你千万不可张扬，否则会鸡飞蛋打。还有，你翟茹新既不是市里的领导，又不是百货公司职工，你到国贸大厦工地去干什么？在这时候，一旦被百货公司的人看见是必引起猜疑弄出些负面影响来。她说，可我总不能坐等呀！还有，组织部节后找我谈话，谈什么？我虽然对市百货公司了若指掌，但对在建中的国贸大厦，特别是大厦内部结构并不了解。不了解，如果领导问到，信口雌黄，胡乱说一统？康庄说，你就这么肯定他们会同你谈国贸大厦的事？她无可奈何的抿嘴一笑。康庄说，你听着！你给我好好的呆着，有消息我会随时告诉你。
她想着，做了个干洗脸动作直起身来，又仰面靠在靠背上喃喃自语着，呆着、有消息。什么时候才有消息？不行！必须亲自去一趟。’她一下从座椅上撑起来，顺手抓起条柜上的挎包走出办公室。
在七八十年代百货大楼大多是城市的地标性建筑物。郎州市也不例外，百货大楼就处在城中心大十字。大十字由胜利东西大道，建国南北路，加上十字中心的街心花园组成。街心花园种植了很多迎春花，这个时候正盛开着，鲜艳夺目。有人说，这种花应该命名为郎州市花，她很像这里的人。
百货大楼座落在街心花园的东南方，胜利东大道和建国南路之间。它的北面为省五交化大楼，西面为省供销社大楼，正对面就是在建中的国贸大厦（即原市百货公司大楼所在地）。
翟茹新穿过走到在建中的国贸大厦前，在一排临时门面的中间推开一扇大铁门走了进去。
工地上，空无一人，她心中正暗自欢喜。一老头出值班室问道，同志！你找谁？她吓了一跳，扭头见是一个老头，松了口气说声，公司的。径直朝大厦里面走去。
此时，在建中的国贸大厦地面第一层框架结构空间内的建设机械和建筑垃圾已经基本清理干净，整个空间显得开阔高大。她环视了一圈，一边心里赞叹着，好大的商场呀！一边拿出笔和笔记本。根据她在上海、广州对现代化商场的考察，她认为第一层楼应该经营日用百货。于是，她一边思考着这个楼层各种商品柜台所在的位置，一边在笔记本上画了个草图，注明某类商品柜台所在的位置。
第一层楼商品柜台位置设计完后，她向通往第二层楼的楼梯走去。
眼下，郎州市百货公司经理刘卫东因经济问题正在接受组织调查，副经理经理顾青山主持工作。今天上午，顾青山才从上海飞回到郎州。在上海出差期间，他受到参与筹建‘上海证券交易所’的大学同学纪炯有关企业股份制改造方面的启发。为坐上百货公司第一把交椅，他决定一回到郎州就向市委市政府和市商委提出股份制改造的思路，做全省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为了把率先在全省进行股份制改造的报告写得更有发展眼光，更有水平和说服力，他一下飞机就迫不及待地赶到国贸大厦工地。
进入国贸大厦第一层楼硕大的框架结构空间后，顾青山见环视了一圈，心里说，动作还挺麻利的嘛！在上海期间他就对国贸大厦各楼层的商品分布进行了总体研究，并确定了各楼层的商品经营布局。他拿出绘制好的《国贸大厦各楼层商品经营结构分布图册》，翻开第一页，看一眼，抬起头来，指指点点。然后，又低下头看一眼，抬起头来，指指点点。反反复复一阵后，他心满意足的合上图册，踏着凹凸不平的楼梯向二层楼上走去。
刚上完楼梯，他嘴里发出‘嗯！’的一声，倏地停住脚步。他看见，一个穿浅黄色风衣，棕色折叠裙的女人背对着他躬着身体，俯视着对面窗框窗外。他正猜测这女人是谁？女人直立起身体来，他心头禁不住叫了声，翟茹新！又想，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翟茹新感觉身后有人，慌忙回头一看。一惊。见是顾青山，赶紧打了个招呼，你好！转过身体，将笔和笔记本藏在身后。
翟茹新打了招呼后一下子很窘，找不着话与顾青山搭讪，便抬头望着天花板。顾青山也向翟茹新打了声招呼，你好！翟经理。走进硕大的框架结构空间里。
顾青山不知道翟茹新看什么，也抬起头望着天花板。翟茹新赶紧一转身将笔和笔记放入挎包里，转过脸问道，这层楼你们准备经营什么？顾青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他特别喜欢这股香水味。以往在市商委开会，只要有翟茹新他都会有意在进出会议室时靠近翟茹新。或走在她身边，或跟在她身后，闻她身上的香水味儿。
顾青山答道，鞋帽。说话间，他蓦然发现，翟茹新的发型又变了。那齐肩的短发变得更时髦，额头的刘海带卷但没有再遮去额头的一半，而是呈圆弧形，显得脸圆圆的。他知道，这是时下最流行的‘上海头’。过去，他就觉得翟茹新身上有着很浓的上海女人味道。
顾青山回答完，见翟茹新仰面望着天花板，便利用视角的余光瞅着翟茹新的胸脯。他看见，翟茹新敞开着风衣，里面穿了一件粉红色圆领T恤衫。T恤衫从领边到****处是一层透明的纱状真丝面料，点缀无数颗珠子。珠子大的有西瓜子那么大，呈淡红色。小的有黄豆那么大，呈浅红色或珍珠本白色。恍然一看，就像白皙的脖子上挂着一串光彩夺目珠宝项链一样。这一来，使得翟茹新的凸起的胸脯更加迷人，那张本来就漂亮的脸蛋更加漂亮，更加灿烂了。顾青山不由得在心里赞美了一声，漂亮！于是，他问道，怎么有空过来走走呀？翟茹新说，路过，上来参观参观。说完，很不自然地将脸扭朝窗外，心里说，倒霉！怎么偏偏就撞上他了！
顾青山又有了一个新发现。翟茹新的下眼皮微微的有点浮肿，就像哭过似的。他心想，莫非她同老公刚吵完架，到这儿散心来了？都说红颜多薄命。看来，十有七八呀！他心里陡然生起一股对眼前这个美丽女人的怜悯之情。叹了口气，低下头去摇了摇。
翟茹新转过脸来，昂首挺胸，两只手掌抱在一块儿问道，哎！你们不是在搞送货下乡吗，进行得怎么样了？顾青山觉得翟茹新姿势和口气跟领导似的，心里便有几分不悦。在上海飞往郎州的飞机上，他就想过。一旦国贸大厦商场投入装修就向市商委提出把翟茹新调到市百货公司来当他的副手。这年头，那个领导身边没有个漂亮的女人。因此，虽然心里有几分不悦，又一想，用不了多久你就是我的人，还你们你们呢！便抬起头来。不料，这一抬头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他身高只有一米六五，翟茹新的身高一米七，又穿着五公分高的高跟皮靴。于是，他将脸扭朝一边说，有劳翟经理牵挂。我们公司小，比不上百货大楼。翟茹新说，顾经理这不是在打百货大楼的耳光么。谁不清楚，你们百货公司不久将成这栋大厦的主人。顾青山正要说什么，楼里突然响起‘顾经理！肚子饿了呢。’的一声叫喊声。顾青山一边回答，知道啦！一边向翟茹新伸出手去说，不好意思，我得失陪了。翟茹新说，顾经理请便。但没伸出手来。顾青山一下子显得很窘，抬头瞥了一眼又抬着头望着窗外的翟茹新。心里说了句，你也太没礼貌了嘛！转身朝楼梯处走去。
翟茹新扭头望着顾青山的背影，心里有点后悔起来。又一想，既然撞都撞上了，一不做二不休，就看个明白。于是，抬脚向三楼楼梯处走去。
2
翟茹新自那天在国贸大厦内撞见顾青山后一方面懊悔不该去国贸大厦工地，一方面又暗自庆幸顾青山没看见她手上的笔和笔记本，心里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一想起康庄，她心里又有点忐忑不安。她对顾青山不是很了解，只知道‘那人城府很深’。于是，她抓起电话打到康庄办公室。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声音甜甜的：你好！我是康总的秘书。她一愣，心里顿时冒出一股醋意。心想，女秘书都有了！便问道，康总在不在？女秘书说，康总今天上午在交通厅开会，下午五点以后再打来。
捱到下午四点半，她给总经办打了个招呼便离开百货大楼，打了个出租车直奔静心斋茶楼。
静心斋茶楼地处沿湖南路与新华路交汇处，是高消费场所。到这里消费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而且，以商务洽谈者居多。
翟茹新走进茶楼就向吧台服务员要电话。服务员见是一个从外面走进来的女人，以为是想占免费电话便宜的，说电话不对外。翟茹新大喝一声，把你们经理叫来！服务员弄不清眼前这个女人的来头，慌忙叫另一个服务员去找经理。
茶楼经理走了过来。翟茹新板着面孔说，能不能借你的电话用用？经理打量翟茹新一眼，见穿着不俗，笑容可掬道，当然可以。扭头对吧台服务员说，拿电话过来。翟茹新没有直接拨康庄办公室的电话，而是拨路桥总公司的总机。嚷道，路桥总公司吗！转康庄办公室。边嚷边睃了一旁的茶楼经理一眼。茶楼经理慌忙点了点头，走开了。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一辆‘丰田皇冠’轿车一个急转弯，‘唰’的一声，站在静心斋茶楼前的人行道上，一个穿灰色长风衣的高个子男人从车里钻了出来。此人便是道路桥梁总公司总经理，康庄。
康庄将手里的腰子包夹在腋下，站在车旁，两手搁在腹前傲气凌然地扫视着静心斋茶楼像长廊一样的雕花玻璃窗。似乎，没人来迎接他不进茶楼的门。
茶楼的大门一下拉开了。茶楼经理快步走了出来，点头哈腰地叫了声，康总！请。康庄‘嗯！’的一声，抬脚朝茶楼的大门走去。
茶楼的窗户都被深紫色的窗帘遮挡，每张茶几上都吊有一盏圆形吊灯，使整个大厅充满了朦朦胧胧的幽雅美。
翟茹新坐在窗前的一只沙发上。她从坐下后就将窗帘拨开了一条缝盼着康庄。看见康庄下车，看见康庄傲气凌然的站在轿车旁的样子。她觉得，中年后的康庄越来越有男人味，也越来越帅气了！
康庄一时眼睛还不适应，觑迷着两眼扫视着大厅。待看见翟茹新时，咧嘴一笑，大步走了过去。
翟茹新见康庄走过来，立刻站起来伸出手去打了个招呼，你好！康庄扫了一眼周围，向翟茹新一边伸过手去一边小声说了句，装模作样！
坐下后，康庄嬉皮笑脸的样子叫了声，茹新！他这一笑一开口，鼻子与脸颊便呈现出一个深深的‘八’字，一排漏风的上牙也暴露出来了。他还想说什么，见翟茹新斜眼瞪着自己，便打住，说，叫你翟总还真有些不习惯呢。翟茹新厉声道，废话！服务员走了过来，问道，先生！请问喝什么茶？康庄瞪眼道，问你们经理！马上又转过头来又嬉皮笑脸的对翟茹新说，想我啦？翟茹新脸一沉，说，我走了呢！康庄赶紧说，别别，跟你开个玩笑。翟茹新说，你正经点行不行！康庄说，我在你面前已经够正经的啦！好好，我给你赔不是。翟大小姐！我错了！我不该惹你生气。翟茹新笑了起来，说，去你的！
服务员小心翼翼递上咖啡。
翟茹新说，哎！我国庆节去了国贸大厦工地，……康庄打断道，你去干什么？翟茹新说，看看呗。康庄脸一沉，瞪大两眼道，我不是告诉你，不要轻举妄动吗！翟茹新也瞪大两眼，说，干嘛？康庄说，干嘛！干嘛难道你不清楚！翟茹新白了康庄一眼，说，去都去了。康庄说，碰到什么人没有？翟茹新说，就碰到顾青山一个人。康庄说，你呀你！就是改不掉你的急性子。翟茹新翻着眼，嘟着嘴看着康庄，样子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康庄又好气又好笑，便换了个口气问道，你们说了些什么？翟茹新说，就打了个招呼。康庄说，那就不会有多大问题。不过，也难说，你最好有个思想准备。翟茹新说，准备什么呀？康庄说，我调查过那个人。说此人阴险，善于玩弄权术。就怕他借题发挥，造你的谣。翟茹新心里有点害怕起来，问道，他会造什么谣？康庄见翟茹新有点害怕的样子，便说，我只是提个醒，但愿不会。翟茹新说，我也觉得不会。再说，也没有什么谣好让他造的。
康庄撕着糖袋子。翟茹新问道，哎！最近有没有关于国贸大厦的消息？康庄摇了摇头。翟茹新又问道，齐也没说什么？康庄说，我这几天，天天深更半夜才回家。翟茹新说，同女秘书？康庄说，吃醋啦？翟茹新说，你认为呢？康庄说，逗你玩的！整天陪广东客人。翟茹新不吱声。康庄又说，真的。不信你到南苑宾馆去查。翟茹新说，我有那个必要吗！康庄挠了挠头。翟茹新说，看不出你还挺赶时代的呢！康庄说，你想到哪里去啦！翟茹新说，你做都做得，别人莫过想都想不得。康庄说，好好。我明天就把她换了。翟茹新说，关我屁事！说完，将脸扭朝一边。康庄见翟茹新生气了，赶紧扯开话题说，组织部找了你没有？翟茹新摇了摇头，忽然扭过头来，问道，你说，我……但又突然停住，没往下说。她本来是想把写一个关于国贸大厦未来经营管理及其发展的报告递到市商委杨主任和分管商业的马副市长手上的事告诉康庄，但怕遭到康庄的反对，说她性子急。康庄眨着眼睛望着翟茹新，催促道，说呀！翟茹新改口道，你说觉得，如果组织部找我谈话，应不应该抬出我老公是大学教饭店管理的老师？说完，愣愣地看着康庄。其实，这个问题她早就想好了。国贸大厦的主楼设计是涉外高星级饭店，她丈夫是大学教饭店管理的老师，组织上一旦问及她的家庭马上就抬出丈夫来。但是，她对康庄有一种依赖，在康庄的面前总摆脱不了稚气。康庄说，应该！翟茹新又问，你觉得要不要去高那里活动活动？康庄一伸手，瞪眼道，千万别！翟茹新说，为什么？康庄说，国贸大厦总经理决定权在班的手上。你如果去活动高，或者贺，会弄巧成拙。你听着。你就乖乖的守在办公室，其他的我会操作。翟茹新嘟着嘴‘嗯。’点了一下头。康庄觉得翟茹新样子太乖啦！歪着头，盯着她的脸。翟茹新打了一下康庄搁在茶几上的手说，讨厌！转过脸去。康庄问道，你一大早打电话就为这事？翟茹新点点头。康庄说，一有消息我马上告诉你。走，想吃什么？说着站起身来。翟茹新说，我要回家。康庄嚷道，嗬！有你这种求人办事的吗？翟茹新说，我不管。边说边穿上米白色的风衣，挎上豆汤色的挎包站起来，向康庄伸出手去。康庄抬起头正要站起来，突然愣了一下。心里嘀咕了一句，怎么这样熟悉？哦！他想起来了，翟茹新穿的这件风衣同不久前在一个朋友家见过的一幅梅艳芳穿风衣的照片很相似。翟茹新仍然低着头，微笑着伸直着手。康庄心头说了句，真美！站起身来。握着翟茹新的手，他心里头恨不得一使劲把翟茹新拽过来抱在怀里。翟茹新故意提高嗓门说了声，再见！一松手，转身离去。望着翟茹新的背影，康庄心里说，等再到香港，给她买件比这件更漂亮的风衣。
翟茹新一路上老想着康庄说的话。就像一块面疙瘩梗在心坎上一样，掏不出来，咽不下去。回到家里，仍然如此。因此，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翟茹新到了办公室，心里仍然隐隐不安。勉强处理了几份文件，她站起身来，抓起笔和笔记本走出办公室。
此时，才九点十五分。以往，只要不出差，不开会，不动笔，翟茹新每天都会到附楼各个业务科室和大楼内的四个楼层巡视。一般情况下，巡视的时间都在上午十一点上下，下午四点钟左右，像今天这个时间的情况少之又少。因此，各个业务科室和大楼内的各楼层职工都显得有点惊讶和诧异。惊讶和诧异的同时有的言谈举止小心翼翼，有的表情动作生硬和怪异，都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哪个地方弄出点纰漏来遭到批评，甚至呵斥。
翟茹新本来无心巡视，便走马观花般的转了转。或问上一两句，或站在某个地方盯着某人（或某些人），弄得人人心惶惶。返回到一楼时，她本不打算走出百货大楼的正大门，但就像中了魔似的，一双脚不由自主地向正大门走去。
百货大楼正大门正对着在建中的国贸大厦，是饱览的最佳位置。
国贸大厦主楼呈半圆幅型，外墙已经贴上了白色的瓷砖。设计为旋转西餐厅的顶端很像一个巨大的瓶盖盖在瓶口上，这使得整个大厦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茅台酒瓶一样。
早上的阳光洒在国贸大厦白色的瓷砖上，就像给这个庞然大物披上一层薄薄的粉红色的轻纱。
翟茹新走出百货大楼的正大门，忍不住的抬起头来，仰望着国贸大厦，心里嘀咕道，快了，快了！表情就像一个无儿无女，十分想要一个孩子的女人，看着邻居家可爱的小男孩一天天长高长大一样。在她看来，她的这位邻居是没有能力把‘小男孩’培养成才的。于是，她便产生了如果把‘他’过继到自己名下如何如何培养的许多幻想，心里充满了对它未来的无限希望。
3
一连过了几天，并没有什么动静。翟茹新心想，康庄也有点多疑了。于是，做了个深呼吸，长长的吐了口气，把心里的那点点隐隐不安吐了出去。但是，市委组织部那头同样也没有动静，她心里便又有些烦躁和焦灼起来，又像梗了块面疙瘩。
上午，她勉强处理完几份文件，电话铃声响起。她随手抓起电话。是市委组织部打来的，通知她下午三点到高副部长办公室。放下电话，她想，肯定是找我谈调动的事。一激动，那像面疙瘩一样梗在心坎上的烦躁和焦灼掉进了肚里。
这女人，就是善变，就是富于想象。刚才，她还处于烦躁和焦灼之中。这会儿，仰面靠着椅子背发挥起想象力来。想到高副部长对她说‘市委市政府决定调你到市百货公司担任主要负责人。’时，笑容立即就浮现在了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
下午三点，她怀揣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走进高副部长办公室。见到高副部长和干部科齐科长时，她心里说了句，果然不出所料！然而，谈话的内容只是征求她对全市商业改革的意见和建议。谈话自始至终并没有提到调她到市百货公司的事。未了，高副部长说，很好！看来你对全市商业企业改革是用了心的。翟茹新立即向高副部长汇报，她已经写好了一份关于国贸大厦今后经营管理及其发展的报告，修改好了就交给高副部长。高副部长说，很好！你交给马副市长。
出了高副部长办公室，翟茹新的心情舒畅极了。因为她认为高副部长同她谈话虽然没有提到调她到国贸大厦担任一把手，但有暗示她的成分。她立刻拿出打完草稿的《关于国贸大厦今后经营管理及其发展的报告》修改起来。
改着改着，她突然停住笔，嘀咕道，六楼用于办公可惜了。还有，地下一层。听说归人防战备办公室，百货公司无权使用。她想，只要市政府同意，人防战备办公室算什么。对！把地下一层也用于经营。但是，要把六楼和地下一层加进去报告里去就必须到现场实地再察看一番。然而，风险很大。咋办？她两手捂住脸，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
片时，她做了个干洗脸的动作站起来，走到窗前，眺望着在建中的国贸大厦。那目光，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远远地凝望着背对着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的身影，那么专注，那么深情，又那么的无奈。
第二天下午，她午休刚起来就听到电话铃声。是康庄打来的。康庄说，市委上午召开了专题会议，讨论了今后国贸大厦的领导班子。你和市政府接待处的应功蜀，商委任凤祥，民族商店张慕驰、百货公司顾青山都列为了总经理备选人。她大吃一惊。应功蜀、任凤祥、张慕驰、顾青山，翟茹新都认识。于是，她认真地逐个进行了分析。最后，得出了自己比四个人更有可能出任今后国贸大厦总经理的结论。分析完，她想，必须再冒一次风险，尽快把《关于国贸大厦今后经营管理及其发展的报告》递交到马副市长，以及市商委主要领导手上。
4
同样是今天，顾青山下班刚回到家里就接到朋友打来的电话，叫他到客来香饭馆。
顾青山走进客来香饭馆1号包房，市商委人事处人事科副科长许金华和一帮市委市政府的朋友正在吵吵嚷嚷的打着扑克牌。他刚要开口，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走进包房拍了一下他的肩。顾青山倏地转过身来，惊叫一声，赵伯！赵伯，即市委秘书处二科科长赵浩。顾青山顺手搂着赵浩的肩说，赵伯！有半个月没见到你了，最近有什么消息？赵浩说，先喝酒，赵浩还想说什么，一人叫道，赵伯和东家到了，收。于是，众星捧月似的几个人拥着顾青山和赵浩入了席。
酒过三巡，赵浩说，向你们透露一个最新消息。市里正在研究，准备重新物色国贸大厦一把手。赵浩话一出，四座皆惊。许金华高声嚷道，不可能吧？赵伯！过几天商委就要去百货公司宣布老顾扶正的事。赵浩白了一眼许金华说，信不信由你。顾青山说，赵伯，你说具体点。赵浩说，据我所知，市里已将你和接待处应功蜀，商委任凤祥，民族商店张慕驰，百货大楼翟茹新都列入了备选人名单。顾青山一听，眼前立刻浮现出那天翟茹新站在国贸大厦二楼空旷的框架结构空间里的样子来，便低下头喃喃自语了一句，怪不值得。心里又骂了句，妈的！老子还对她客客气气的。于是，赶忙抬起头来问赵浩，你认为翟茹新的可能性大不大？赵浩说，不好说，听说她老公是大学教饭店管理的老师，对她很有利。我还听说，她准备向马培林提交了一份什么关于国贸大厦今后经营管理及发展的报告。许金华高声嚷道，八字还没一撇，我看她是想当国贸大厦总经理想疯了！一人说，是有点。赵浩向坐在他对面的较年少一点的男人喊了声，魏三！魏三，即市政府秘书处秘书。赵浩问道，政府这边你们应该知道嘛？魏三答道，我倒是没听说。赵浩掉头问顾青山，你有何想法？顾青山答非所问道，我今天要不是听你说还蒙在鼓里呢。许金华像是等不及的样子高声叫着，喝酒喝酒！赵浩端起酒杯说，青山！你不能坐以待毙。顾青山点了点头，大脑里又浮现出翟茹新的样子来。许金华连喊了两声‘青山，青山。’顾青山这才倏地反应过来，端着酒杯说声，干！一口吞了杯中酒。
大家分析，除了顾青山，张慕驰的可行性最大。这是因为他当过郎州宾馆经理，现在又是民族商店党委书记。至于翟茹新，她肯定同那个领导哪个，也难说。赵浩说，青山，不管怎样，先下手为强。你要主动出击，皮那里，赶快行动。顾青山不胜感激，端着酒杯说，谢谢赵伯！我敬你一杯。
顾青山出饭馆后打了个出租车直奔市政府秘书长皮大洪家。
皮大洪告诉顾青山，不要轻信谣言，安安心心做好本职工作。顾青山一番感恩戴德，离开了皮大洪家。他清楚，作为市政府秘书长，皮大洪也只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他认为，如果真的张慕驰当总经理倒还可以接受。张慕驰已经五十五六岁，干不了两年。但如果翟茹新，不行！我一个堂堂男人，岂能让一个女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5
顾青山不能接受一个女人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可翟茹新则不这么认为。在她的眼里，男人女人除了生理结构不一样，没什么差别。她曾经在一次电大同学会上对一个蔑视女性的男同学说，你去问问。百货大楼，除了总经理和党委书记，哪个男人敢不服从我管！
翟茹新一连几天心神不定，夜不能寐。于是，决定再冒一次风险。
今天是礼拜六，市百货公司下午一般不上班。她心想，不可能次次碰见顾青山。去。
烈日当空。中午的国贸大厦工地同那天一样，除了值班老头并无其他人。因为地下层入口在大厦背后，她便穿过国贸大厦左边用钢管架出的门洞。出了门洞，看见前面地上蹲着几个男人，围着地上的一张图纸指指点点。她想，应该是施工人员。便大步走了过去。一个五十来岁，留着跟女人一样的长发的男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埋下头去。她也瞥了一眼这个男人，觉得可笑，心里骂了句，假洋鬼子！朝地下层入口走去。
不多时，顾青山大步走到几个男人面前，问道，老邢！什么事？‘老邢’即五十来岁，留着跟女人一样长发，承建国贸大厦的市建一公司工程五处‘处长’邢二虎。邢二虎赶紧站起来，笑容可掬地叫了声，顾经理！然后，搂着顾青山的肩膀一边往大厦一楼走去，一边说，按照你的吩咐，一至六楼都已经清理干净。万事俱备，就只欠东风了。顾青山明白邢二虎要说国贸大厦商场和办公区的内装修的事。因为商场和办公区的装修工程关系到今后的使用。作为今后的使用单位，百货公司便获得了该项工程由谁承接的决定权。国庆节前，邢二虎单独约顾青山谈过。然而，市建一公司不具备建筑工程装修资质和队伍。顾青山有些进退维谷，便含糊其词说等主体工程基本完工后再说。邢二虎见顾青山不说话，伸出五个指头说，这个数。顾青山瞥了一眼，说，等等。邢二虎说，我可以等，可你顾经理不能啊！顾青山心头一怔。他知道邢二虎神通广大。心想，他是不是听到了些什么？便说，你听到了什么？邢二虎说，没有没有。顾青山心想，不激你你不会说。于是，板着脸说，那就算了。这一招真管用，邢二虎赶紧说，我打听到一个内部消息。说是经过上面筛选，内定了百货大楼的翟茹新为这栋楼的老总。所以我说，我可以等，你顾经理不能。说不定哪天一纸红头文件，你顾经理就不知去往何方了。顾青山一听这话就紧张起来。但是，他又觉得邢二虎话不一定可靠。他了解邢二虎的为人，为拿到工程项目会不择手段。邢二虎又伸出的五个指头边摇晃边说，还是早一天签定合同的好啊。顾青山代理百货公司经理后所有的工程都接近尾声，除了吃吃喝喝他一无所获。于是说，我和迟书记商量一下，争取早一点向上面打报告。邢二虎说，那么，我就静候佳音喽。晚上，顾青山知道邢二虎要说什么，打断道，不用。邢二虎说，那好，恭敬不如从命。边说边从提包里拿出个信封塞进顾青山的西服内兜里。又说，我要到市委工地去，告辞啦！
邢二虎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说，刚才我看见个女的去地下层了，长得蛮漂亮的。顾青山说，我们公司的？邢二虎说，我没见过这个人。顾青山脱口叫了声，是她！邢二虎问谁？顾青山说，不关你事。邢二虎一只手握成圆筒型，一只伸出中指边做着****动作说，你的那个？顾青山骂道，去你妈的！邢二虎笑道，开个玩笑。拜拜！转身离去。
顾青山去到地下层，没见人，猜想翟茹新可能上了楼，便垫着脚尖上着楼梯。
每到一层楼，顾青山都像个跟踪嫌疑人的侦探一样先躲在楼道入口墙后侧耳细听，然后，往里瞅瞅。然后，再轻手轻脚的穿过过道走到硕大空旷的空间入口，又躲在毛糙的墙后侧耳细听。然后，再往里瞅瞅。一到四层都没有人。他上到五楼。同样，先躲在楼道入口墙后侧耳细。他听见，硕大空旷的空间里面响起‘橐橐橐’的高跟皮鞋与地面的摩擦声。心里说了句，果不其然！便蹑手蹑脚地走到入口处，仍然躲在毛糙的墙角侧耳细听。然后，伸出半个头往里瞅。他看见，翟茹新一个人正面朝窗户站看。翟茹新因为那日天就要黑了，便只对五楼的商品和柜台布局匆匆研究了一下。这时，她正聚精会神地重新研究着靠窗的一面经营什么，设计什么样的柜台。在笔记本上标明后，她转过身望着左手面的墙指指点点。
翟茹新今天穿的是件黑色的风衣，黑色的包裙，就连腿袜和皮鞋都是黑色的。顾青山心里说，简易就是个幽灵！但此时的他已无心顾及翟茹新的美貌了。
翟茹新来回转动着头望了一会儿。抬起右手，在笔记本横七竖八的画了几下喃喃念着，乐器、体育器材，……顾青山见翟茹新在设计柜台布局，一惊。心想，看来老邢的话无疑了。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既愤懑又十分的沮丧地下了楼。
回到办公室，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呼吸因愤懑和沮丧而变得缓慢。这种缓慢的呼吸似乎压迫着他的心脏。他的脸变得煞白，就像失血过多的伤病员一样。
过了片刻，他一拍膝盖骨骂了句，妈的！站起来，一步跨到办公桌前伸手就抓起电话打到计划科，说，田芫诗吗？你马上来我办公室一下。
田芫诗走进顾青山办公室。顾青山问道，你认不认识百货大楼的翟茹新？田芫诗说，见过，但没说过话。顾青山说，她现在在地工上，可能在五楼或者六楼。你去看看她在那里干什么。田芫诗点了点头，刚转身，顾青山叫道，等等！你叫两个人一起去，但不要同她讲话。
田芫诗等三人到了国贸大厦五楼，没人。便上了六楼。翟茹新正背对着入口指指点点、写写画画。田芫诗等人走了过去，站在翟茹新身旁。翟茹新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不认识，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田芫诗抿嘴一笑也点了个头。翟茹新转过头去时，田芫诗便伸长着脖子看翟茹新笔记本上写的东西。翟茹新的笔记本上画得有个平面草图，还标明了‘小五金、染料、’字样。田芫诗扭头向二人递了个眼色，二人便跟她转身走出了五楼入口。
田芫诗回到办公楼后直接去了顾青山办公室，说翟茹新还在，顾青山点点头说，没事了。谢谢你！
田芫诗前脚离开办公室，顾青山后脚便走出办公室推开隔壁党总支书记迟志国办公室的门。迟志国戴着老花镜看着报纸，见是顾青山，便翻着眼睛问道，有事？顾青山拉了张木椅坐在迟志国对面，说，书记！组织部是不是找过翟茹新谈话了？迟志国反问道，找过翟茹新谈话了？谈什么？顾青山说，任命她当国贸大厦总经理呗！迟志国说，你听谁说的？顾青山说，田芫诗他们刚才去工地，看见翟茹新拿着笔和本子在一个层楼一个层楼的设计商场的柜台布局。迟志国一愣，说，设计商场的柜台布局？她？顾青山说，田芫诗问她为什么要设计国贸大厦的商场柜台布局。她反过来问田芫诗在公司干什么工作。陈莲英说田芫诗是计划科长。她说，今后还请多多支持。迟志国表情凝重地望着顾青山，似乎不相信的样子嘟哝道，不会吧。说着伸手去抓电话。顾青山说，哟！我差点忙了，叫小付赶紧把报告送到商委去。说着，站起来，走出迟志国办公室轻轻拉门关上，但没关严实。他听见：‘小杨吗！我迟志国！你们是不是决定翟茹新接替刘卫东了？没有这回事！小杨！谁接替刘卫东我管不了。但你们总得征求征求我这把老骨头的意见吧！我听谁说的？她今天中午跑到国贸大厦来了！放心？我就是不放心才打电话给你！’顾青山听见‘咵’的一声，心头一阵窃喜，像踩着鹅卵石过河一样的踩着木地板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前，轻轻推开了门。一边往里走，他一边心里说，刘卫东老子都有本事把他拉下马，你翟茹新又算个什么东西！
翟茹新回到办公室后便迫不及待地拿出笔记本研究起国贸大厦六层和地下一层的经营结构来。她正修改着，电话铃声响起，便随手抓起电话。对方说，翟茹新吗？翟茹新听出是市商委主任杨广学的声音，便说，你好！杨主任！杨广学说，你今天中午是不是到国贸大厦去工地啦？翟茹新‘嗯。’的一声。杨广学说，你去干什么？翟茹新说，路过，上去参观一下。杨广学大吼一声，参观！你参观什么？你难道不清楚这是什么时候吗？翟茹新吓了一跳，赶紧说，知道。杨广学厉声道，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翟茹新放下电话，心里纳闷：杨主任怎么知道我中午去了国贸大厦呢？她回想着中午碰到的几个人。心想，莫过是他们告诉杨主任的么？但是，又觉得不大可能。嘟囔道，奇怪！抓起挎包悻悻出了门。
翟茹新到了市商委杨广学办公室。杨广学一统批评，她差点掉下眼泪来。
6
一连几天，翟茹新心烦意乱，无心修改《关于国贸大厦今后经营管理及其发展的报告》，也不像往常那样，不开会、不动笔便在商场和业务科室走动。
今天一早，她接到市商委办公室的电话，通知她和党委书记罗克忠十点钟到市商委会议室开会。她感到开会时间有点突然，心里马上紧张起来。心想，会不会是宣布百货公司人事变动啊？
十点不到，翟茹新走进市商委会议室。刚落座，就看见顾青山走了进来。迟志国的话已证实杨广学并不知道内定翟茹新出任市百货公司经理的事。既然杨广学都不知道就说明邢二虎的话有水分，顾青山又恢复了常态。
顾青山热情地向翟茹新打了个招呼，你好！坐在翟茹新的对面。翟茹新怀疑那天到国贸大厦工地的事肯定是百货公司的人打的小报告，便想从顾青山的脸上看出点破绽。于是，朝顾青山也笑着点了个头，注视着顾青山。然而，顾青山表情坦然，就跟不知道一样。
杨广学招呼着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贺大为和市政府秘书长皮大洪走进会议室。
会议由杨广学主持。皮大洪首先宣读了市政府任命游百砀同志为市商委副主任的决定。
皮大洪宣读完，坐在杨广学身旁的一个油光满面，身躯魁梧，大约五十来岁的男人站起来抱拳向众人打招呼。紧接着，贺大为讲话。之后，贺大为站起身来，皮大洪跟着站起身来，两人挥挥手走出了会议室。
杨广学送走两位领导回到座位说，同志们！经商委党组研究决定，游百砀同志从即日起负责全市商品流通和流通加工工作。游副主任！给大家说两句。游百砀像个军人似的一下站起来，高声道，诸位：我游百砀。以后就叫我老游。我老游脾气不太好。今后有得罪地方，还请多包涵！完了。声音就像在广场上开大会一样。接着，杨广学向游百砀一一介绍各处室、各单位负责人。
百货大楼总经理李树因病请了假。杨广学介绍百货大楼负责人时表扬了翟茹新，称赞她代理总经理以来经营上取得了可喜的成绩。翟茹新一听，喜上心来，便把前日被杨广学一统批评拋在了九霄云外。
杨广学介绍到市百货公司时，称赞顾青山自代理经理以来市百货公司各项工作取得了明显进步。特别是积极拓展业务，送货进厂下乡，取得了很好的社会和经济效益。他希望，市商委下属批发企业要向市百货公司学习。顾青山听到这里，对外面的传言起了疑心，悬了几天的心也稍稍放了点下来。
杨广学介绍完，说道，下面，进行第二项。请韩副主任布置今年‘两节’商品供应工作。
会后，全体与会者走进市商委招待所餐厅共进午餐。
宾主举杯。杨广学说，同志们！今天，一、是欢迎游副主任。二、是预祝各单位在今年‘两节’商品供应工作中取得丰硕成果！干杯！
经理书记们自然不会放过机会，纷纷向市商委领导、各处长敬酒。只有市百货公司的迟志国稳如泰山，反倒是杨广学带着党组副书记、副主任敬迟志国的酒。众口一词：祝老领导身体健康，晚年幸福！
酒场如战场。一个战役刚打完又投入另一个战役，各公司经理书记开始了比拼酒量的战斗。
因为国贸大厦，顾青山的身价也抬高了，敬他酒的人很多，顾青山来者不拒。借着酒劲，他拿着酒杯走到百货大楼党委书记罗克忠身旁，先敬了一杯。然后，走到翟茹新身边笑盈盈地说，翟经理！我代表百货公司敬你一杯。翟茹新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说，如果是你顾经理，我倒承受得起。若是百货公司，那我就不敢当了！顾青山马上改口道，好好好！我就以我个人的名义，敬你这位美人一杯。翟茹新说，顾经理又错了。这里没有美人，只有同志。顾青山举杯有些站不稳，说，那好！我敬翟茹新同志一杯。两人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一人起哄道，哇！顾经理和翟总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喝杯交杯酒，大家觉得怎样？一桌人跟着起哄，气氛一下掀起来。顾青山端起酒杯问翟茹新，怎么样？翟经理！翟茹新说，不好意思，交杯酒我只和我先生喝。顾青山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但瞬间就调整过来。正要开口，翟茹新已端着酒杯向市商委领导们那桌走去。
刚才，翟茹新见敬领导们酒的人像抢购紧俏商品一样，不想去揍热闹。这会儿，领导们那桌总算清静下来，便去了。因为下午两点半要到市妇联开会，翟茹新来时换上了紫色的风衣和金黄色的大摆裙。这时，她已脱去了风衣，现出淡黄色的T恤衫。淡黄色的T恤衫‘鸡心领’胸沟处别了一枚精致小巧，闪闪发光的凤凰造型胸针。
翟茹新一到市商委领导们那桌，刚张口叫了声‘杨主任！’，不知哪位领导说了声，翟经理呀！欢迎欢迎！众领导都站起身来。
游百砀坐在翟茹新站的位置对正面，看着翟茹新走来。先前，游百砀跟在杨广学后面步入会议室，在看到翟茹新的一刹那，先是一愣，接着两眼大放光芒。心想，商委竟然有这么一个美人！坐下后，他时不时的睃一眼翟茹新。觉得，这个女人不仅美，还十分的妖媚，很有气质。他一边鼓掌一边站起来。
翟茹新抬高酒杯说，杨主任！各位领导！我代表百货大楼敬你们一杯。领导们都端起了酒杯。翟茹新一边同领导们碰杯一边说，祝各位领导身体健康！阖家幸福！然后，一仰脖了吞了酒。然后，说声，‘谢谢！’转身离开。游百砀叫道，翟总经理！我老游初来乍到，能不能单独敬你杯酒啊。翟茹新马上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说，游主任！应该我敬你才是。说着，绕到游百砀身边拿起桌上的茅台酒瓶给游百砀斟酒。游百砀站起来伸手去抓茅台酒瓶。抓住茅台酒瓶的同时也抓住了握住酒瓶的翟茹新的几个手指。他觉得，那手指就像婴儿的手指一样柔嫩，又像丹霞寺里那尊玉观音的手指似的纤秀。
游百砀说，那有女士给男人倒酒的理。翟茹新赶紧松了握住茅台酒瓶的手，两手抬着空酒杯。游百砀往翟茹新的杯子里斟酒的同时两眼盯着翟茹新的脸。他觉得，那脸就像婴儿的脸蛋一样柔嫩，又像老家山坡上盛开时的粉红色山茶花鲜美。
游百砀斟满翟茹新的酒杯，又将自己的酒杯斟满，说，这第一杯酒，我老游，祝你们百货大楼，在今年的‘两节’商品供应工作中取得好成绩！翟茹新一听，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还有第二杯酒不成？便说，我祝游主任身体健康！两人碰杯，喝下杯中酒。游百砀又往翟茹新酒杯中斟酒。翟茹新说，游主任！好事成双，这杯我敬你，喝了这杯酒我可不能再喝了。游百砀倒也干脆，还没等翟茹新开口伸手碰了下翟茹新的酒杯，一饮而尽。马上说道，翟总！我老游是个乡下人，大老粗。按照我们乡下的规矩，朋友初次见面必须喝六杯。说着将酒瓶伸向翟茹新手上的酒杯。翟茹新没有想到游百砀会这么说，愣了愣，一时无言以对，本能地缩回手来。游百砀说，是不是嫌弃我这个乡下人呀？翟茹新慌乱说，不是不是。我只是不能再喝了。游百砀说，不会吧！我早就听说翟总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当然！如果因为我是个乡下人，大老粗，不喝也罢。翟茹新说，游主任说笑了。我真的不能再喝了。游百砀脸一沉，说，那就算了！坐了下去。翟茹新站在一旁尴尬极了。韩副主任慌忙打圆场，女同志！不胜酒力。我提个议，三杯，三杯。游百砀说，我老游从不喝三杯酒！说着，把酒杯一推，站起身来转身向餐厅门走去。杨广学连叫两声，游主任！游主任！游百砀头都没回头，径直出了餐厅门。众目睽睽，整个气氛一下冷场下来。杨广学看了一眼翟茹新，叹口气说，就到这里吧。说完，站起身来。一桌子的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顾青山本来还醉眼朦胧，见整个餐厅一下清静下来，赶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得知原由后，暗自欢喜。于是，站起身来四处搜寻。待看见翟茹新拿着酒杯一副狼狈相伫立在人去椅空的餐桌旁时，心里骂了句，活该！
罗克忠走到翟茹新身边说了声，走吧。朝餐厅门走去。翟茹新就像没听见似的觑视着餐厅门。罗克忠回头叫了声，小翟！她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咬了咬牙，她把手上的酒杯往餐桌上狠狠一搁，转身向自己坐的那一桌走去。到了餐桌前，她从椅背上一把抓起紫色的风衣，向餐厅的门大步走去。
坐进车里，她望着车窗外，一方面恨死了游百砀，一方面觉得丢尽了脸面。妈的！老色鬼！她心里恨恨地骂了句，想起康庄。康庄说过，在郎州谁敢欺负你，我让他粉身碎骨！虽然带有说笑的成份，但这会儿却一股暖流流过她的心间，眼泪‘哗’的一下冲出眼眶流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