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铁饭是钢啊。
这才想起,从昨天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刚刚在那阴沉沉的宅子里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蛊惑,倒也没觉得,一旦回到了这边,就像一个长途跋涉过后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的普通人一样,胃里响起了交响曲。
“老板,来一碗豆浆,一碗白粥,五根油条,俩鸡蛋,再来俩肉包。”
随意捡了家早餐摊,刚坐下就叫开了。
摊主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妈,系着围裙,袖子高高挽起,头发扎个马尾,一丝不苟,嘴上应着,手上的活半分也没有停下。
在她身边的小姑娘,大概十一二岁的年龄,看样子是摊主的女儿,跟在妈妈身后忙里忙外,有间歇,就停下来扑闪着两只大眼睛,好奇的看来来往往的客人。
这个时候,她听到尹鑫中气十足的嗓门,扑哧笑了一声,又隐到后边去了,不多时,就端着碗筷出来,在尹鑫面前一一摆好,再城上热乎乎的豆浆,冒着热气的白粥,挑了几根刚炸出的油条,又匆匆跑进去,端了包子和小菜出来。
东西不少,很快摆满一桌,尹鑫看着,不禁食欲大动,对着小姑娘笑了一下,就埋头开吃。
“小伙子饿了几天啦?”旁边一桌的大叔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开心的打趣。
尹鑫抬头,一口热粥含在嘴里,烫的咽也不是,吞也不是。
“唉,慢点诶,年轻人,别这么急急忙忙的,小心烫。”
直到一股暖流划过食道,尹鑫才找回声音。
“可不是嘛,我都一天没吃东西啦。”
那大叔听到回答笑的更开心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就不懂得自制啊,这三餐是能乱来的嘛,话说,小伙子,我看你面生啊,是外地人吧。”
“是啊,我昨天刚来。”大概都是赶着上班,摊子上人渐渐少去,到了最后只剩下他和那位大叔,有一搭没一搭的边聊边喝粥。
“来旅游?这B市可不是什么风景胜地啊”
“不算,就是到处走走。刚好来了这里。”
“哈哈,年轻人就是随性哦,想到哪走到哪,哪像我们啊,老咯——”
尹鑫跟着大笑出声,在异国他乡就是这点好,没人认识他,没人告诉他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不可以,他是自由的。
“对了,大叔,我想了解一下这个城市的一些历史,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比较老的故事传说之类的?”
“哦?这个,又是为什么?”
“我的工作和考古有一些关系,现在我们公司正在做一个新的项目,对每个城市的历史古迹都要调查清楚,这不正好来了这里嘛,就想顺便看能不能完成点工作。”
早在心里酝酿了好几遍的说辞奉上,滴水不漏,云淡风轻。
“这个嘛,我这个年纪,对这里虽然是熟悉,不过要说到历史嘛……”
“小伙子,你别听别人乱讲,你要知道越老的东西,就要找老人问啦。”终于忙完的老板娘一边用围裙擦着湿漉漉的手,一边走过来。
“啊?”
“我们这新民小学有一个看图书馆的老头,年纪一大把,老的都快走不动了,家里儿子女儿也都有出息,就是闲不住,原来是图书馆看门的,退休了也依然每天去图书馆门口呆着,这啊,我们这边的人都知道。”
“你是说,那位老人家……”
“我也是挺我们周围的娃说的,那老头平时也不干啥的,就是有的时候有小孩子看他一个人过去跟他讲讲话,那老头就来劲了,把他年轻时拿点破事都拿来讲,还说什么他就是B市的历史,没人比他更知道这里。这不,我也是刚听你说什么历史啊考古的,就想起来了。”
“请问,新民小学怎么去呢?”
絮絮叨叨的老板娘这使终于停下来,怪异的看了他一眼,确定尹鑫没在说笑后,还是犹疑着给他指了路。
“我说小伙子唉,我也就这么一说,那老头年纪大啦,他整天就念叨那些破事,指不定是脑子不好使乱想的。”
“没事,我也正好有时间。”
“唉,这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不懂咯。”
尹鑫也笑,张了半天嘴,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刚刚那位搭话的大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他也起身,想着回去休整一下,准备去找找那位老者,看能不能再收集点有价值的信息。
“年轻人,今天天气不错,不过这上午阴阴的,你要真想去,还是下午去比较好,下午太阳好,那老头一准会去。”
尹鑫谢过,临回头了对缩在角落里正好奇的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小姑娘笑了一下。
“我们这天天早上6点就开始咧,你要觉着好,可以明天再来哇。”
确实不错,回去的路上,他想着,如果以后走累了,要不就来这里定局,每天早上能喝到热乎乎的粥,也不错。
回到旅馆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这个区并不是商业区,经过早上的一番喧嚣,又恢复安静,辛勤的主妇们抱着被子床单晾到院子里,有老人搬了板凳坐在门口,就着阳光拣拣菜,唠唠嗑,一派安宁又温和的生活气息。
因为不是旅游旺季,地点也偏,旅馆也没什么人,远远的就看到老板在打扫大厅,等尹鑫走近,还没来得及跨进门,“哗——”一盆水迎面袭来。
一个躲闪不及,裤脚上还是溅到一点水渍。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你在外面,我还以为你在睡着呢,没事吧,这裤子应该很贵吧。我……”
尹鑫没去看端着盆忙不迭道歉的老板,事实上,他连头也没抬,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地面,仿佛那刚刚吸收了充足水分的水泥地突然长出了一朵花。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地上只有刚刚一滩水渍,地面不是很平整,还能看到一小股水流沿着缝隙一路流淌,最终全部浸入地下,只留下一片暗沉的痕迹。
等到了中午,阳光最浓烈的时候,这片痕迹也会逐渐消失。
等再抬起头,尹鑫脸色苍白,看着慌乱的老板,唇线抿成一条线。
克制。
“先……先生……”
“什么?”尹鑫收回目光,老板松一口气,原来刚刚他并不是盯着自己看,那目光只是停留在面前一个点上,却投向更远的地方。
“刚刚泼脏了你的裤子,你……”
尹鑫摇头,不知是不是因为温度上升的缘故,脸上的苍白慢慢退去。
眼中的光也一点一点重新聚焦。
他就像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没关系的。”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我先回房了。”他没再停留,跨过那摊水渍,直直的走进屋内。
一步步踩上楼梯,尹鑫渐渐清醒过来。
站在房间的时候,不由暗自笑话自己傻,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心事太多,很多以前从未考虑过的一下子扑面而来,他躲闪不及。
只是。
只是,那古老宅院前厅一地深色的痕迹,那是血。
经年累月,岁月如驹,时光就像奔腾的河流,源源不断,一遍一遍冲刷着河床,但是有些东西在这样的洗礼下没有褪色,反而愈发显现出了它原本的颜色,更加鲜艳。
那满地的鲜血,在暗沉的光线下都如此醒目,尹鑫想,就算经历了战争、霍乱、曾经无限风光,又被人彻底遗忘,但时间总能为我们记住应该记住的。
就像书房那盏熄灭的油灯。
就像前厅一地血的痕迹。
是怎样的杀戮,会造成这样的浓重的血腥味。
但很奇怪的,又那么理所当然。
不管到哪里,不管是什么事,但凡与尹家沾上点关系的,若是没有权斗,没有流血,那才是意外的。
这么想着,他把自己扔在柔软的床上,翻身卷过一床被子,也不盖好,就这么蜷缩着睡去。
累,太累。
不知梦回何处,
只缘已是梦中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