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执牛耳
“子启！”
浑噩之间一声低喝，将子启从恐惧之中拽回，子启抬眼去看，闻仲正一脸冰冷地瞪着他，眸子中散发出的光泽也似乎有些森冷，让人不敢抗拒。
“是…将军…”子启心中惊惧，却又不敢忤逆闻仲，杀牛执牛耳乃是自古相承的契约仪式，在这春祭之中也并不罕见，不过自闻仲命人将那獓牛拖到祭坛上，对上獓牛凶恶的牛眼，心底残留的一丝信念已然崩溃，如同见了恶鬼似的，高扬着的手悬在半空，久久未敢出手。
眼见闻仲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这目光又仿佛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似的，将不情不愿的子启一步步推向那宛若深渊的獓牛车旁。不过扬起的利剑却是如同千钧巨物，再未能挪动分毫。
人山人海之中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中央那僵立的青年身上，这些目光汇集起来又多了一股怪力，子启原本尚算平和的心变得烦躁不安，咬牙切齿地强迫自己挥动利器，也不去看那獓牛，胡乱地往前方砍去——
一声金石碰撞的沉鸣，子启挥出的手受了阻碍，抬眼去看，利剑不偏不倚，正砍在那坚固异常的牛角上，那獓牛正瞪着一双暴怒的牛眼，低吼不断，发了狂似的不断撞击着藤条与木棍缠绕而成的囚笼，几乎是片刻之间便将那牢笼撞破了一个大窟窿，低了牛头，疯狂地朝着前方的人便扑了上去。
呀！子启一声惊叫，转头要走，不过为时已晚，那獓牛已经锁定了目标，迎着前方的人，牛头低垂着，等到牛角猛然上扬，已经顶中了前方的人，强大的力量瞬间将其掀飞了出去，依旧余势不减地朝前方奔去。
没人再去注意被掀飞出去的子启，都将目光汇集到獓牛身上，人群中发出一阵骚乱的声息，二十几个有豕族的随从已经敢了上去，试图将那獓牛重新制服，不过在这空旷的广场上又谈何容易，况且这上面此刻正立了少说数千人，已然被激怒的獓牛哪有那般容易制服，迈开了四蹄，四下乱撞，直引得场上一阵骚动，四处怪叫连连。
獓牛四下奔腾，眼看没有去路，竟是朝着略微显得空旷的高台上便冲了上去。眉头紧皱的闻仲此刻终于有了动作，大步迈出，转身便追了上去。
高坐高台的帝乙面色如水，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对那冲撞而来的獓牛，倒是不甚担心，既不言语也未见动作，只是冷冽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切，久久未动。
眼看獓牛越来越近，就要撞向帝乙，斜地里却是兀然一剑斩出，直斩中了那獓牛后颈，锋利的长剑仿佛毫无阻碍似的，直直斩断獓牛颈椎骨，那獓牛尚未反应过来，头颅已然落地，猩红燥热的牛血喷涌了一地，重重地栽倒在地，又向前冲出半丈，几乎就要撞上前方之人，却是堪堪止住了势头。
帝乙望着那距离自己不过三丈远的牛尸，若是再迟片刻，恐怕就要撞上来了…微微侧目看向出手之人，正是握了一柄魂器的子辛。
眼看危机解除，闻仲这才匆匆而来，凝神瞥了一眼獓牛，微微垂首：“帝上，现在当如何处之？”
“祭礼不得中断，立刻整顿城民，我来继续下去。”帝乙神色沉重，祭礼被打断，这乃是不祥的征兆，微微蹙眉瞥了一眼躺在了祭台上的人：“子衍，送你王兄回去休息吧！”
帝乙提上那鲜血淋漓的牛头，随着闻仲一步步下了高台，鲜血滴滴溅落，一直延伸了老远，直上了祭台。
“噤声！”
人群中的骚动尚未结束，猛然听闻一声怒喝，这声音如同一道炸雷，直劈得所有人浑身一战，诸多张口欲言者皆是面色微变，悻悻地闭上了嘴。
比干不知从何处小步走到帝乙右侧，闻仲居左，一左一右共同簇拥着帝乙，随着闻仲一声怒喝，总算是止住了骚动的人群。
“祭礼照常进行。”帝乙睥睨四方，对之前的事只字不提。抓了牛头，一手隔断牛耳，帝乙一手执牛耳，一手执牛头，信步绕过祭台，滴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在祭台中央已经放置好的酒爵之中，将那牛头抛到祭台下，抓了爵杯，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将目光转到四处惊魂未定的各方来朝使者。诸人面色僵硬，不过看帝乙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善，皆是小心地上了台阶，照着帝乙的模样，将那爵中酒饮尽，弓着身子不敢多言。
“礼毕~献祭~！”比干扬声高喝，便有巫官重锤敲响钟鼓，发出阵阵有规律的嗡鸣，如是连续响了九次，这才停歇。数十奴仆抬着早早准备祭祀昊天帝的祭物，按照四个不同的方位放置，又引了四个童子一一飨食，最后将那祭物都投入了四方放置的火盆之中。青烟寥寥，在这青烟之中，帝乙微眯着眼，招手引上献祭的二十余奚奴，闭了眼昂首向天，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挥手示意祭官动手。
猩红的鲜血几乎将整个中央祭台浸染，四下死寂，唯有那不沾一尘九鼎依旧，纹饰着狰狞可怖的饕餮纹，亦或许云纹，龙纹，作为神袛，虔诚、悲哀地祈求神灵的恩典，渺小与伟大，稚拙与深沉如此浑然交触、天成无凿。
许久之后，帝乙率先俯身，空首而拜，闻仲比干随后，行稽首之礼，四方来者紧随着，一一跪地稽首，城民也都俯首跪拜，重重地以头及地，以此祈求新年的和顺。
三叩之后，重新抬首，早有奴仆将那些碍眼的死尸拖走，祭台上重新变得厚重肃穆，悠扬的钟声不似先前的沉闷，变得高亢异常，声音远扬数里，直穿云霄，代表着新的一年的春祭，也在这高亢的声响之中落下帷幕，待到城民退散，广场上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尚未燃尽的火盆仍在摇曳着青烟，摇晃着，扭动着直入天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