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纸鹞悬在最高的枝桠上,楚岫玉扬起小脸往上看去,只看到沈沛白青灰色的衣摆与皂靴雪白的靴底,她忍不住咽了口水,有点担忧他一不留神踩空。
陆茗和韦金平:“还看什么呢,还不赶紧走,天马上就要黑了!”
楚岫玉有些纠结,想到这几日有些憋屈,想到自己都活了二十多年了,还跟一个孩子过不去,觉得有些窘然。
陆茗看她的神情,没来由有些气愤:“是你自己说要整他的,我出了主意,现在你要反悔不成?”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直接转身而去,韦金平转过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沈沛白,看到他已经稳稳站在枝桠之间,伸手去拿纸鹞。
楚岫玉松了一口气,这才抬步道:“走。”
……
沈沛白一手牢牢抓住斜长而出的树枝,踮起脚尖伸手拽住纸鹞的末端,却不料下面的线与树枝缠成一处,他花费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将纸鹞取下,虽尽量仔细的取下纸鹞,但是那画成鹰状的胸膛处仍被树枝戳出了一个洞。
“闻庭,纸鹞被树枝戳坏了,为兄——”沈沛白低头一看,树下人影空空,哪里还有人!
另一头陆茗脸色愤愤,本想直接往山下跑去,结果一不留神被树桩绊了一跤,等楚岫玉和韦金平二人赶到时,陆茗捧着脚,痛得神情扭曲。
“陆茗,你没事吧?”韦金平吓了一跳。
“我感觉骨头裂了,好疼。”陆茗眼泪滚滚而落,满脸委屈的看着楚岫玉。
楚岫玉无奈道:“赶紧下山找个医馆瞧瞧。”
她走到別庄,先吩咐下人带梯子去溪边将沈沛白救下,才转头与陆茗韦金平几个人下山到最近的医馆,找了跌打大夫敲了敲,还好不过脚腕脱臼,大夫用力一拧将其复位,陆茗又是一阵涕泪横飞,鬼哭狼嚎。
“岫玉,我会不会以后都是瘸子了。”陆茗耷拉着脑袋第五次问道。
“乖,好好休养,这几日不用去听学了。”楚岫玉嘴角抽了抽,得了便宜还卖乖,别以为她没看见他的嘴角都翘起来了。
被陆茗这事一打岔,几人也忘了仍然在山上的沈沛白,直到楚岫玉用膳之时,府中的下人急匆匆跑过来道:“老爷夫人,沈参知沈大人到访。”
楚将军与楚夫人面面相觑,楚岫玉心中一怔,冒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德锐兄!”一位身着青黑色锦袍,面上留着三缕飘逸的髯须,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意气风发的男子走了进来。
楚子冀朗朗一笑,迎了上去:“元行,可有要事?还未用膳吧,不若——”
沈仲合打断了他的话,面带一丝急切:“犬子至今未归,方才下人去儒松院询问,洒扫下人说他与令郎、韦尚书家和陆侍郎家的公子一同出城去了,沈某心中焦急,特来询问二少何时与沛白分开。”
“沈大哥还没回来?”楚岫玉一下子站起。
楚将军立马虎目一瞪,对着楚岫玉吼道:“你又干了坏事了!”
楚家大少爷和二少爷齐刷刷站起来,二人异口同声道:“爹爹息怒!”
楚夫人怨怼瞪了楚将军一眼,将楚岫玉扯到自己的身后,以防止她相公发起怒来,棍棒伺候。
沈仲合有些讶然看着站在屋里的两个孩子,少年温柔挺拔,少女灵动清丽,他见过楚闻庭几次,楚岫玉却是好几年未曾见到了,没想到如此容姿出色身材高挑了,而且容貌竟与楚家二少极为相似。
楚将军被三个人的目光一瞪,缩了缩,又感觉有些难为情,冲着沈仲合解释道:“小女顽劣,与我家二郎容貌肖似,所以她时常会冒充二郎去儒松院听学。”
“今日去书院的正是小女。”
沈仲合神色怪异,想来极度不理解楚将军竟如此纵容且放心自己的女儿出门,不过他此刻也顾不上这么多,连忙问楚岫玉道:“楚小姐可是同我儿一同回城?”
楚岫玉窘迫愧疚地低下头:“沈大哥替我上树取纸鹞,陆茗扭了脚,我与韦金平就先送他下山了,临行之时,我吩咐了下人去救他。”
沈仲合略微松了一口气,道:“沛白虽身体虚弱,但也时常在家中锻炼一二,爬个树怕是难不倒他。”
楚岫玉想起那日沈沛白站了两刻钟的马步后的情节,心中更是急迫难安,不会真得出事了吧,如果出事,山中仆从也早应该送信过来了啊?
楚将军饭顾不上吃,带着楚越川,与沈仲合一同出门去了,本来楚岫玉也要出门的,结果被楚将军一瞪,她又缩了回来。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楚将军才归府,楚岫玉不敢去讨骂,拉住自家大哥悄声问道:“大哥,沈沛白没事吧!”
楚越川忍不住皱眉道:“沛白比你大上三岁,你应该称他为兄长。”
楚岫玉一脸急躁道:“大哥,你别打岔啊,人找到了没?”
“找是找到了,但是……”楚越川故意停顿了一会。
“怎么了,没什么事吧?”
原来沈沛白从树上下来之后,知晓楚岫玉三人已经下山,他就就带着仆人也下山了,谁料他那两个书童虽然机灵,却不识路,在一个分叉路口选错了方向,不小心迷了路,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三个人腹中饥饿,恰好经过一个村庄,于是三个人下了车准备问路,顺便也可以吃些山间野味充饥,结果沈沛白发现那户人家的男子是个做纸鹞的,等他们找到沈沛白时,这书呆子正拿着朴刀裁宣纸呢,浑然忘记回京城的事情。
楚岫玉松了一口气,以往捉弄那些纨绔学子时,她心中丝毫没有愧疚之情,现在只要一想起沈沛白这张脸,她就觉得自己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似的,看来以后还是不要搭理他才是上策。
第二日楚岫玉一进门微微一怔,自己的座案摆了一个彩墨勾勒的纸鹞,羽翼精细,爪喙刚武有力,栩栩如生,韦金平凑上来:“昨日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我被爹爹臭骂了一顿算吗?”楚岫玉垂头丧气,举起纸鹞,举目四顾,“咦,这是谁送的。”
韦金平摇头晃脑道:“还有谁,沈沛白呗,他家书童送过来的,听说昨夜受了点风寒,今日未曾来学堂。”
“真是个书呆子啊。”韦金平得知昨夜发生的事情之后,摸了摸下巴道,“看来以后咱们还是离他远一些吧。”
楚岫玉低头看着纸鹞,心中却有一丝感动,却叹息道:“我也是如此想的。”
……
几日后。
沈沛白走进问学堂中,却见一群学子围着那边正八卦,坐在窗口的少年口中叼着一串糖葫芦,看着窗外的景致,他本想走过去打一声招呼,却见韦金平和陆茗二人围在他的身边,他没来由心中微窒,一脸阴沉的坐在自己的座案前,双目一扫,看到书籍下边露出一个纸条边,他抽出来一看,只见上面画了一个简单的风筝,边上写了多谢二字,画的很简单,但是那边上的字却跟枯枝似的,极为难看。
沈沛白转头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少年,忍不住笑了笑,将纸条收进怀中。
那一头,大伙正八卦着。
“喂,听说了没?前几日城西有户宅子一夕之间宅院中十几口人命横死,仵作却无法查出死因,死者无一不是面状恐惧,好像被活活吓死一般!”韦金平一脸八卦道。
“我也听说了,我大哥就在刑部当差,听说那宅子的主人是个茶商,平素和气生财,从未听说有什么仇家。”陆茗压低了声线道,“住在附近的人和打更的更夫都说连着好几夜半三更之时,听到女鬼的哭泣声,那宅子是阴宅,是厉鬼索命!”
“而那宅子里的仆人也说夜半看到鬼影飘荡,有一个丫鬟夜间起来打水,却看到井中伸出了一只手,那丫鬟当场被吓晕过去,醒来之后就疯了。”
围在身边的众学子大多都是未弱冠的少年,纷纷做惊恐状:“不会吧,这般邪门。”
“这还能有假,那尸体还摆在刑部呢,上头下令要负责此案的司吏二十日之内破案,破不了就要倒大霉了。”陆茗脸上带了一丝忧愁,他大哥正是负责此案的司吏之一,这几日都夜不归宿,满脸愁云呢。
楚岫玉嘴角抽了抽,在一旁道:“鬼怪之流都是哄骗小孩听话的把戏,哪有这么多鬼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就为了吓你。”
“楚弟此言正解,沈某亦是如此作想,子不语怪力乱神,若有鬼魂复仇,这世间法制岂非乱套,正所谓——”坐在前面的沈沛白忍不住出声道。
“要不咱们晚上去那边看看?”韦金平打断他的话,低声道,“既然你们都认为没有鬼,那今晚咱们去调查这命案现场,看看能不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不、不好吧。”陆茗平常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却是有点怂了,“我大哥说那地方很邪门的,而且那边门口都有人看守着,我们也进不去啊。”
韦金平一脸鄙视:“就知道你不敢,还说自己连死人不都怕,上回跟你大哥去验尸都是唬我们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