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毒,
鸦片毒,
一人上瘾全家哭。
--民间歌谣
安凤阁会唱两句二人转,高兴就哼唱几句,坐在局长室里,他唱道:
请来公子张君瑞,
夫妻二人拜花灯,
拜罢天地房入,
两朵鲜花一盆盛。
今天他特高兴,四凤要来访,他觉得在警察局见面缺少情趣,选择了一家茶馆,在那里和四凤见面。时间还早,警察局长想见面的情景便心花怒放,兴者歌,才唱二人转。
如果说帮她要回佟大板儿是一个机会,下面他要做的,是一个故事的正开始,他有猎人的耐性,往下“打喂子”,显然,警察局长的喂子可不是食物,是买卖人垂涎的“鸦片零卖所”,谁开设它谁赚钱,尽管大部分利润给上头拿走,但是所剩的并非无几,非常丰厚。
三江县开办“鸦片零卖所”,按规定由县公署和警察局双重管辖,相当于官办。开始章飞腾县长争这个权力,安凤阁亲自来县府,见面便说:
“章县长,我向您汇报一件事。”安凤阁抢先一步道,“‘鸦片零卖所’的事我落实了,近日张罗开张。”
“噢”,章飞腾没想到警察局行动得这么快,可是事情做了也没办法改变,问,“人选?”
“陶奎元的三夫人。”安凤阁说。
章飞腾不认得四凤,陶奎元当然认得,问道:“这个三夫人姓什么?叫什么?”
“徐德富的侄女。”
说徐德富,三江有头有脸的人都认他,章飞腾自然认得,且了如指掌。他说:“指定她卖鸦片,她可是女流之辈呀!”
安凤阁说女流之辈好,女流之辈听话,女流之辈易掌控。再说有万贯家财的徐家作后盾,就不怕她抵当(暗中外运)鸦片。这个理由足可以封住章县长的嘴,让他说不出什么。
“好吧,‘鸦片零卖所’的事,你们警局全权管吧,眼看大烟就要割浆了,吸食的供应量要加大,尽快成立起来。”章飞腾说,他痛快答应,放弃这块肥肉的原因,除安凤阁抢先一步定了人之外,陶奎元的三夫人开办“鸦片零卖所”还有个好处,省得县政府出资铺底儿,徐家有经济实力。各县开办“鸦片零卖所”,按照省里要求,地方政府出钱出人办,他说,“眼下县政府捉襟见肘,快揭不开锅了,拿不出开办费用,你看是不是和徐家商量,让他们出点血。”
“钱好说,好说。”安凤阁作根儿也没指望县府出钱,实在不行开办“鸦片零卖所”的底钱(本钱)警察局出。
应该说一切安凤阁都为四凤铺陈好了,他竭尽全力做这件事,正如那句老话说的,无利不起早。安凤阁是什么人物?老谋深算,底钩(伏线)下得牢靠。
“报告!”
“进来!”
“局长!”徐梦天进来,他刚从白狼山回来,是局长命令他回来的,“您找我?”
“梦天,工程进行得怎样?”安凤阁问。
“主体工程透亮了(接近完成),勤劳奉公队干扫尾工程,往下主要是修路。”徐梦天汇报一遍,说,“估计一个月能完工。”
安凤阁徐梦天回来,是为罂粟的事。昨天,林田数马找安凤阁,割大烟浆在即,准备对大烟地部署兵警看护,直白地说,监督割大烟浆,像徐家四百垧的重点地块武装看护。
“我派两个班宪兵到徐家大烟地,其他零星散碎地块,你派警察大队去。”林田数马说。
“警察大队都在山里,队长。”
“抽掉他们回来,数量不少于两个班,选一个得力的人率领,保证大烟顺利割浆。”林田数马说。
安凤阁叫回徐梦天,就是为执行宪兵队的命令,他决定让徐梦天负责大烟割浆的看护。
“局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徐梦天道。
“梦天啊,三江一共种植一千垧,宪兵队只负责你家的四百垧,其余六百垧都交给了我们,好在地块比较集中,你用心看护,不能有任何闪失。”
安凤阁担心道,“大烟熟了,闻着香味,打主意的人不会少,胡子瞧着大烟心刺闹手痒痒,重点防备他们。”
“明白。”
“进山多日,你辛辛苦苦,回家歇一天,后天你来上班我们再细致商议行动方案。”安凤阁态度和蔼,他急着去赴约,“回去吧!”
“是,局长。”徐梦天走出去。
约见面的茶馆在一家茶庄旁,它沾了茶庄抢眼广告招牌的光,广告词:红绿花茶,气味芬芳。
“局长。”提前到茶馆的四凤站起身打招呼。
“你坐,你坐!”安凤阁热情道。
两人对面坐下,安凤阁要了碧螺春。那个上午北方小茶馆很清静,两人谈话在温馨的气氛中进行。
“三夫人。”
“您叫我四凤吧。”
“喔,四凤。”安凤阁奔向正题,“上次我说的适合你做的买卖,是以三江官方名誉开一家‘鸦片零卖所’。”
“卖大烟?”她诧然道。
“是啊。”
“不是断禁,不准抽大烟吗?”
“对呀,就因为彻底断禁,才实行鸦片专卖,一个县只指定一个人,由这个人开一家合法的零卖所。”安凤阁望着她说,“三江指派你,四凤你愿干吗?”
四凤对大烟的认识,停留在它不是好东西但可赚钱的层面上,当然不懂战争需要鸦片,三江仅此一家,安凤阁对自己如此信任,自然愿意干了。
“局长这样看中我……”她表白道。
“卖大烟挣大钱不言而喻,你是警官家属,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安凤阁讲了一些让她做这个买卖的理由,“你头脑灵活,经营它肯定错了。”
“局长如此信任,那我开,一定开好它。”四凤给安凤阁倒茶,说,“我姑父的事多亏您帮忙,他已经回到家。”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安凤阁心里舒坦,感激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意义非同寻常,说,“鸦片零卖所的房子我踅摸(物色)好了,蒸屉铺子近日停业,你用那几间房子。”
蒸屉铺子坐落繁华的商业街上,青砖大檐房,四凤知道那地方。
“重新装潢一下,房屋结构也改一改。”安凤阁还说铺垫--店铺内所用的物品警察局出钱购置。
“德中,院子里拴头毛驴。”尹红说,她发现厩舍的槽头喂着一头不属于徐家的驴。
“来客(读qie)了吧。”徐德中说。
徐家是大户人家,在以马骡驴作为主要交通工具的时代,走亲访友骑驴很平常,男客多骑马,女客才骑驴。
“喂驴的男人”,尹红观察仔细,终年骑马的人走路姿势是马步,“是个常年骑马的人。”
院子里出现一个陌生的,而且常年骑马的人,引起徐德中的警惕,他说:“你了解一下,是去哪家,什么人。”
“好像是丁淑慧……”尹红确实看见那个男人进了丁淑慧的屋子。
丁淑慧家去男人?她的什么亲戚吧?徐德中对丁家情况所知甚少,也许只是串门的亲戚而已。
“大哥说佟大板儿确实是四凤找人要出来的,他去找林田数马还没来得及,人就回来了。”徐德中说。
佟大板儿回来,徐德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拎着家中的宝贝去贿赂林田数马,刚出门就遇到回家来的佟大板儿。
“你怎么回来的呀?”徐德富顿然紧张起来,朝佟大板儿的身后望,以为他偷逃出来,是否有兵警追撵。
“警察领出我的。”佟大板儿坦然道。
警察领他出来,徐德富想到当警察科长的儿子身上,猜测是梦天在工地上看到佟大板儿,放他出来。他问:
“你见到梦天?”
“没有,始终没见着他。”佟大板儿说。
徐德富的疑问很快解开,二嫂对他说:“大哥,四凤找人要出来大板儿。”
“四凤?”
“她找的安凤阁,他挺办事的。”二嫂说。
四凤能搬动警察局长,徐德中一直想着这件事,随着工作的深入,有必要在警察局内部安插线人,徐梦天是首选,叔侄的血缘亲情关系是基础,但仅此不够,毕竟多年不在家,对家人缺乏了解,处在亲情裂变的时代父亲抗日儿子可能是汉奸,侄子梦天究竟咋样,要观察一段,至少目前不敢肯定他怎样。四凤虽然是个女人,看得出她对日本鬼子愤恨,也许她知道自己父亲德成是诈死,还活在世上……她如果与警察局有关系,将来可利用。
“也许将来可以用上四凤。”徐德中说。
“德中,你看!”尹红指着窗外,有了新发现,丁淑慧陪着徐秀云朝他们家走来。
“是她?”他一愣道。
“是谁?”
“徐秀云。”
“徐……”
尹红刚说出个徐字,丁淑慧已经叫门:“二嫂,二嫂!来客啦!”
“哎,快进来!”尹红去迎接。
徐秀云迈进门槛,一股乡野的风带进来,给人感觉北方的粗犷,她叫徐德中二哥,下意识的抱拳,胡子见面就行这样的礼。
相互介绍后,彼此熟悉起来,四个人中真正的生是尹红,徐秀云的眼睛在她身上踅(暗中瞟)。
“二哥,没想到在家碰见你。”徐秀云说。
这句话中有含意,徐德中和尹红听得出来,就是以前见过面,没有想到在家里又碰上,四个人只丁淑慧没听出子午卯酉,她却说:“谁说不是,见到二哥可不易。”
徐秀云与德中交换眼色,他们彼此有话要说,尹红捕捉到了他们的眼神所表达的东西,对丁淑慧说:
“淑慧你有鞋样吗?我想给德中做双鞋。”
“你还会做鞋?”丁淑慧惊奇,苦命的小媳妇才做鞋。民谣云:“货郎哥,你听见,不买你针,不买你线,单买你十双小鞋面。公两双,婆两双,丈夫两双,奴两双,剩下两双压柜箱。”自己给德龙做过鞋,一双实纳底、扎花绾云子大绒布鞋,它在箱子底里压了多年,德龙人走了,那鞋样没舍得扔,一直保留着。
“大针小线的能凑乎做上,反正德中没挑,将就着穿。”尹红望徐德中的脚一眼,他穿一双千层底儿(布鞋),不是她做的,她根本就不会做鞋。
“走,鞋样在样彩子册里夹着,跟我取鞋样去。”丁淑慧叫上尹红,说,“秀云,你跟二哥唠嗑儿吧。”
尹红跟丁淑慧出去。
徐秀云说月亮泡子一仗打得真漂亮,宪兵队和警察大队一个不剩。角山荣、冯八矬子、占大队长几个横行三江的恶人,一勺烩(一并处理)。
“这一仗给日寇沉重打击……他们没追杀你们?”徐德中想知道德成绺子下落,问。
“我们出了三江,在西大荒趴风(躲藏)。”徐云没说具体地点,“一直很消停。”
“你们现在?”
“开春挪窑(搬家),到老爷岭。”徐秀云说。
徐德中问起蓝大胆儿,她告诉他已经死啦,两个绺子合并,徐德成是大柜,近两百人压在白狼山中的老爷岭。
“二哥,你咋回家来?”徐秀云知道他是抗联的人,在他的指挥下消灭了角山荣的宪兵队和警察大队,怎么回到家里来当坐堂先生?心中很是疑惑。
她问,“你不在队伍上啦?”
话问得尖锐,徐德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自己真实身份轻易暴露不得。进一步清楚徐秀云的情况,再决定告不告诉她。他说:“以后慢慢对你说,秀云,你来亮子里做什么?”
“山上的弟兄还穿着冬天的衣服,三哥想来弄……”
“这不妥!宪兵队始终没放弃寻找你们,秀云你想想,你们等于主动送上门来,即使弄衣服得手,也暴露了你们的踪迹,必然要追杀你们。再说了,你们很难成功。”
徐秀云认真听他讲。
徐德中讲如今亮子里与从前不同,日本鬼子在白狼山搞一大工程,具体做什么不详,三江县种了一千垧地大烟,调来伪满军一个营,日军一个联队,宪兵和警察人数陡增,兵压境,亮子里警戒森严,你们进来就等于钻入口袋,军警宪特关门打瞎子。
“定下的事,不好变。”她说。
必须阻止这次冒险行动,取消打劫,要说服的不是徐秀云,而是自己的三弟徐德成,他说:“我去趟老爷岭,你呢,秀云?”
“我摸清情况后再回去。”徐秀云说。
她要完成下山的任务,徐德中没免强她和自己一起进山,他一个人进山目标小。
“秀云,你们后来杀死了陶奎元?”他问。
“陶奎元不是我们杀的,你知道他没参加月亮泡子那仗,怎么?”
“哦,随便问问。”徐德中证明一下自己的判断,陶奎元之死有些蹊跷,怎么死的,侄子又怎么逃出来,始终是个谜。他大致有个判断,如果判断正确,那样的结果他高兴。
“我们也是后来听说陶奎元死啦。”徐秀云说。社会上种种传言必然传到绺子上,一举消灭一个宪兵队和警察大队,是惊天大案,江湖闻之对天狗绺子肃然起敬。
“秀云,我们装作没见过面,更不能提月亮泡子这一节。”徐德中嘱咐她一番。
徐家的马车多套一匹外套马,拉了满满一车檩子、窗框、门扇盖房子木料,向大烟地去。
“老爷,小鬼子掐(握)枪来看地……”谢时仿赶车,载很重三匹马拉得吃力,辕马出了汗,心疼牲口,悠荡劲儿走着。
“还不是放心不下大烟,马上要割烟浆。”徐德富说,“梦天也从白狼山工地抽调回来,带着警察去看大烟地。”
“要是大少爷来看咱家的地就好了,省得再盖什么房子。”谢时仿说。宪兵来大烟地,原来的房子住不下。
“咱家的地还有名堂呢!”
“啥名堂?”
“‘集团栽培圃’,三江目前只咱一家。”徐德富说,“不然能白给盖房子的木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