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们出生的土地和国家,每个人的爱应该是自然而深厚的,但为什么爱、怎么爱、爱什么,是应该深入思考的问题。今天的中国高校里,有些课是任何专业任何学生(甚至包括留学生)都要修的,比如“马哲”,比如“毛邓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比如“革命史”。鉴于在中国,国家和国家的管理者高度统一这一事实,这些课程也许可以理解为另一种形式的爱国主义教育。爱国教育当然是必要也重要的,可现状却是,这些必修课就像台湾地区的“三民主义”课程一样,被学生普遍认为是“完全的烂课”、“专业课之余补睡眠的课”。为什么会这样?还是通过《美国理想》一书,参照一下美国佬是如何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吧。
2010年12月
7 令人伤感的科学读本
这样的说法很矫情,却很真实:看《有趣的制造:从口红到汽车》时,我很伤感。
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上“自然”课,是小升初不会考的一门课,凡是不需要考的,都是“玩儿课”,不是说课程好玩,是老师上课都吊儿郎当玩儿一样,也默许我们不听。所以基本上没有任何印象。到了初中,开始有了物理、化学、生物、地理课,要背很多公式、定律,全身肌肉和骨骼的名称,哪里产煤哪里来气流,那叫一个难受。
我们中学还算条件好的,有理、化、生实验室,春秋游之外,还有一学期一次的“科学考察”活动,去野外认树木和岩石。但对我来说,学科学基本上全是痛苦的记忆,虽然分数并不算低。
所有要考的都考完后,我进入大学开始读“文科”专业,从此与科学绝缘,对此我松了一大口气。
所以,偶尔读到《有趣的制造》,就很吃惊,就像几年前看到《万物起源》的感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昧和麻木,长期生活在人类物质文明的最末梢,我已经忘了一个简单的事实:一切物质,无论多么复杂,还原到最后,都是自然之物,金木水火土之类。很多东西——激光唱片或奶酪——我当然知道它们在超市有售,但也仅限于此。它们进入商店之前在哪里?它们如何产生的?很多自认为非常熟悉的东西,对于它们从自然物到商品的过程,我却一无所知。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电灯泡和爱迪生,却从不知道灯丝要经过拉丝、冲模、退火几道工序,灯罩是由带式玻璃成型机吹出来的,1小时能吹5万多个。我天天穿牛仔裤,却不知道它是纯棉的丁尼(Denim)布做的,在检查过棉花纤维的颜色、韧度和强度后,染色、棉纱织成布,成为100层棉纱厚度的丁尼布,要用拉伸纺织工艺增强布的耐磨性,在裁剪成衣后还要水洗退浆,使其柔软,或者石洗仿旧……
糖、防晒霜、强力胶、温度计、邮票、铅笔,30余种“日用而不知”的日常用品,在了解了它们的原材料、产品设计(工作原理)、生产过程、质量控制后,再配上背景知识(发展历史)、副产品和废品、未来发展趋势和参考资料,你才算真的了解了它们。
科学原来真的就在身边,在生活中,而不是在试卷上。科学原来可以这样学,与日常息息相关,艰深、却有趣,为什么最早期的汽车都是黑色的?重复涂抹防晒霜能延长防晒时间吗?胶水涂得越厚粘得越牢吗?手指被强胶粘住了怎么办?你可知人类发明的第一只闹钟只能在凌晨4点响起?科学真tmd太酷了!
记得多年前看美国室内轻喜剧《成长的烦恼》,很是羡慕人家的教育:中学生学“经济学”,让学生们男女成对搭配,组成一个“家庭”,研制一份终身的家庭开支计划,从结婚费用到儿女教育到养老保险都要考虑到。要完成这份作业,要了解投资行情、银行利率、日常消费水平,还顺带勾起了对人生规划和设计的思考、理解了父母养儿的艰辛、培养了团队协作精神。
老实说,这不是本可以过于轻松阅读的书,它讲得很深,包含了具体的、对各个生产步骤的详细描写,有相当的科学术语和定义。很快就引发了我的科学自卑综合征全面发作。可我又开始想入非非:如果当年我们在中学不是沉溺于画各种千奇百怪、闻所未闻的化学元素的电子层,背原子序数和原子量,而是讲如果在尼龙织物表层涂上滑石粉或玉米淀粉,制成安全气囊,再演示一下安全气囊在碰撞传感器配合下膨胀发挥作用,保护开车者,再顺带了解一下安全气囊系统的防盗问题……也许,我本来可以成为科学家的,至少是狂热的科学爱好者,而不是科学恐惧症患者。
就像豆浆很好喝,我却在天天吃豆渣,已经吃到见了豆渣就生理性排斥的程度,这时突然有一天喝到了豆浆,甘之如饴。这时心中的感觉,不是伤感是什么?
真的,《有趣的制造》,是一本让我伤感的书。
2008年6月
8 应天斯文天未丧
多年以后,回忆起与应天书院的不约之会,依然令我唏嘘不已。
那是一次计划外的探访,不期而遇的邂逅。外出办事,在商丘小驻时,要不是友人提醒,我甚至都没想起这里有过一个历史上着名的书院。当地人都知道这个地方,但说起它来的神情,就像言及邻家在外打工的小二子,透着陌生和漠然的熟知。“有什么看头?”他们说。不过我还是决定去看看,毕竟,它是宋代四大书院之一,而且一度是四大书院之首。
但我真没想到应天书院已经如此萧条凋敝了,以至于车在书院门口停下时,我一时都回不过神来。一片庄稼地里,突兀立着一个仿古建筑群的院落,大门口空寂无人,空旷平整的门前实在浪费空间,便有附近的农家居民利用了晒着粮食。沿甬道穿过仿古新楼,后院几乎是废墟和荒野,称之为残垣断壁,一片荒芜,并不过分。完全无法想象“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果然是似水流年韶光贱,千古江山转头都空。
我站在夕阳里,眼前是一片杂乱荒废的衰草乱木,身后是一片装古仿旧的新建筑。脑海中便幻化出千年来的光阴荏苒,兴废荣辱。在五代十国的天下大乱、军政丛立中,这儿是归属于后晋的归德。有个叫杨悫的读书人,也许开始不过是兵荒马乱之际找不到人生发展的出路,便在此地古城外办了所小小的私立学校,南都学舍,当了个寒碜的乡村教师。但他得到了当地军政人物的支持,又慢慢培养出了一个好学生做妹夫和接班人。等那个叫戚同文的学生接手学舍时,大宋已经平定了天下,开始大开科举、文治天下。南都学舍曾经创下过“七榜五十六”人及第的记录,以此骄人的教学质量,成为那个时代的公务员考试培训机构中最有名的一个,学子们“不远千里”的“皆归之”,热闹一时。
就在戚同文过世、学舍渐渐衰落的时候,另一个历史机遇到来了。赵匡胤是在商丘(当时已从归德改名为宋州)发迹的,宋真宗于景德二年,将宋州改名为应天府,随后升为“南京”,定为“陪都”。陪都里的学舍也跟着沾光,马上有人愿意拿出300万来扩建150间学舍,收集千余卷图书,而学舍的负责人适时地将学舍捐给官府,不仅成功实现了从私办到国立的转正,而且受到了皇上的嘉赏。南都学舍更名为睢阳书院,后又由宋真宗御赐匾额“应天府书院”,定为南京国子监,成为国家的最高学府之一。闻名于世的应天书院从此诞生了。
当时的应天知府是着名的晏殊,那个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美好章句的少年天才,他留给我等后人的形象,就是一个富足安逸又有才华的怡红公子富贵闲人模样。正是在他的主政支持下,书院“制为学规,课试讲肄,莫不有法;宁亲休沐,莫不有时;曲尽人情,人尤乐从。”
因为有朝廷拨的学田维持运转,不收学费,四面八方贫寒却有志的学子纷至沓来,其中有一个因为不接受母亲改嫁而离家出走的穷孩子,就是后世高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他曾经在书院里画粥而食,后来成为天下读书人的励志楷模。他见证并证实了书院的显盛一时和炙手可热。
时光的演进铺陈,落到眼前的景象,明晃晃的阳光下,空空落落的建筑,人迹罕至的院落,就像一个虚妄的布景,充满了幻灭和不真实感。事实上,应天书院的好景并不长,随着两帝蒙尘,它毁于战乱。此后在明嘉靖时重修,不久张居正即下令拆毁天下所有书院,清乾隆年再建,再毁。在漫长的楼起楼坍的起伏之间,眼前的应天书院不过是一个新的周期和轮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