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与麦芒(二)
船队由六艘船组成,或许因为有官家背景,每一艘船只之上,都有官兵守着,而由于运送的货物沉重,船的吃水线也委实不浅。“前方不远,大家便能看到那个村子,去年水患,大水淹了村子。后来也没粮,官府每日里便在那边施粥,我前几天从这里返回,看到有不少人……”
大河往前,转过前方小小的拐角,便看见了那边的断壁残垣,原本的村子,如今已经毁了,只剩下一截截的矮墙。村里村外的有许多人,衣衫褴褛瘦弱不堪,也有随身带着大小包裹的,河边有个台子,此时便正在施粥,一艘官船停在旁边。
饥饿是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但当他反映出来时。却并不会让人歇斯底里,因为歇斯底里的力气已经没有了。此时还没到放粥的时候,这些饥民聚集在村庄内外,或坐或卧,大人抱着孩子,一家人则往往互相依偎在一起,连说话的力气也不多。但由于人群聚集,少数的孩子,仍旧会哭。也有少部分的大人会哭喊出来。在这一片人群当中。形成的气氛,却是足以让人感到头皮发麻的。
船上的李宽看着这一幕,有些沉默,旁边李长栓低声说:“殿下倒也不用为此情景太过难过,早些年我的老家那边也闹过这样的饥荒,现在虽然官府赈灾粮不多。但这些人中还没怎么出现饿死的,只是难以吃饱也就是了。” 李长栓开口安慰着李宽,随后道。“而附近的粮价,已经涨到每斗二百文了……”
“哼,若是这样下去,每斗三百文都有可能。不知道能有多少人坚持到粮食收获的时候”那是人群中一名样貌敦厚的男子,眉宇间有些阴沉。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他虽然衣着不错,一看便知道是个有一把子力气的人。
众人也能想到这点,李长栓见众人朝这边望过来了说道:“我家东家就曾反复强调,此次赈灾,关键不在于给官府多少粮,而是要将粮价真的打下去,此次运过去的米粮,越多越好,而且一者只能卖,二者还不能真的卖价太低。此事归城里的王大人决定,但在下觉得,现在粮价二百文,咱们恐怕就只能降到一百五十文左右,待打到一百五十文,才能继续往下降。诸位若将粮食以几十文一斗的价格卖出,在下保证,不出一日,其中的九成,就会全都被屯粮的商贩大户吃下肚去,那样非但于事无补,反倒是助长了那些人的气焰。”
这道理众人倒也想得到,李长栓顿了顿说:“不过,诸位此次过去,有些事情,恐怕王大人还是会请众位帮帮手,这次灾情扩大,城里赈粮,人很有些不够,有几次差点还造成了混乱伤人的事。众位公子过去的这几日,不妨到城外帮忙亲手施些粥饭。王大人跟我家东家都曾说过,既然来了,能亲手做一做,意义是不同的。王大人也一定会保证诸位的安全,这个可以放心。”
一旦灾情扩张,城市中必然会闭了城门,到城外施粥,是有一定危险的。众人心中原本也有些嘀咕,听李长栓说起这个,当即便有人道:“能过来帮忙,我等岂会担心那种事!”李长栓笑了笑:“当然,诸位这几日在城外施的粥饭,却得从诸位此次带过来的粮食里出了。”
人群中有人大笑:“那我便多呆几日,把我带来的啊,全都施了算了!”。
这一次由官府主导赈灾行动中,信诚郡王府作为一股力量,是始终在背后活动、操纵着的。灾区的气氛有些,已经开始了一根弦。半个月前,坐镇余杭城的李宽已经操纵着第一批粮食的进入,但此后的变化,作为普通的百姓,并没有太多可以感受得到的。乞丐与流民开始往城市聚集,吃不上饭的越来越多,大家都在找粮食。
联络众人集中。安排行程、住宿。一路上跟众人协调各种事情,谈天说地,虽然很大一部分是李宽那边事先的安排,但一直以来与所有人接触的却是李长栓。几日以来的接触。他与所有人都打成了一片。而在谈话当中,有意无意的,对方总是在影响着他人的同情心。敌忾之心。
众人在离开余杭之前,杨廉等元老名宿曾经这些人,为众人做好事的心思做了渲染。而在这一路上,李长栓也在巧妙地带动大家的心情,一方面确定可以赚钱,另一方面又能煽动众人的恻隐,反复告诉他们,这一程是在做好事。告诉他们那些无良商贩是如何害人的,有多少人将会被饿死,告诉他们被饿死的人有多么凄惨,偶尔也说起好几个关于穷苦人的故事,关于富人种善因得善果的故事。
过来的这些人,有很大一部分,只是乡下中小地主家的子侄。他们家中或许有粮食,但见识是不多的,有些读了书,杨廉的一番接见,跟他们说了灾情,再大大的赞扬了他们,已经让他们荣耀得找不着北。随后这里又是一路引导、渲染。若非是这一系列手段的环环相扣,他们此时也未必会说出要将所有粮食都赈掉的话来。
不久之后,他们渐渐看到了李宽与屯粮士族交手的影子。对于他们来说,一切都还是相对平静的,因为交锋只发生在余杭周边的州县,而在只是一个开端,由于李宽的及时插手,袁定方在震惊之余。也迅展开的反扑,两边在意识到对方在行动以后,交锋更加的激烈。
接下来,整个江南道的粮价,开始反扑过来。与此同时,谢弦稍一合计,一条难缠的计策便想了出来。不久之后,谢弦预备给李宽一个下马威。
另一方面李宽他们也在总结着经验。
“现在赈济还是有效果的,但就目前来说,只要把现在这个局面能够维持住,再过一个月才能够恢复百姓信心对朝廷的信心”李宽说道。“要说是现在打的是粮食仗、经济战。还不如说是在打信心站。也就是百姓对于官府赈灾的信心。大户豪绅们说,粮价一定会涨,粮食原本就不多,百姓信了,便去高价买粮。官府说,我们会赈灾,我们会打击不法粮贩,我们有粮食源源不断地进来。赈灾的最后结果,寄托于百姓对于两边的信任程度,当然,也取决于他们饿肚子的程度”。
杨廉和李善一边听着李宽说话,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过了一会杨廉说道:“道理的确是这样,但说到细处,则要复杂上千百倍。打压粮价也已经进行了二十多天了,周围州县的粮价虽有波动,竟然还维持在目前这个局面,足以可以说明,殿下当初分析是对的。看来粮价才是关键所在”。
对于现在的效果,不仅让杨廉感到满意,更让杨廉感到诧异。不过他也清楚,现在就言胜利,为时尚早,真正决定结果的,还是等一段时间。到了那个时候,或者李宽的赈灾手段崩溃,或者是世家门阀的心理极限崩溃,而在这之前,两边都在不断地运用各种手段,提高自己的筹码。
“就在这五天以前,有一艘运粮船被人凿沉,至今还没查出凶手来”李善有些惋惜地说道,“那可是满满一船的粮食”。
“这也是因为殿下打压粮价的手段高明所致,虽然眼下看起来能调动的粮食总量不如预期,但殿下在赈济初期的投入,还是很有魄力的,一下就放出那么多的粮食,显然让他们措手不及,所以他们才会这样不择手段”。杨廉看了一眼李宽和李善说道:“不过这件事也提醒了我们,今后出面应该小心些,他们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
李宽知道在这种时候想给百姓信心,放粮的量就不能太少。不管自己是不是胖子,首先都得把自己的脸打肿才行。而另一方面,也要增加对手的心理负担,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决心,同时迫使他们提前崩溃,好将粮食尽早流出到下一个州县。
萧若兰最近有些无聊,她不知道原因什么李宽不让随意的上街了。此时萧若兰百无聊赖地在府中闲逛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李宽的外书房,在徐旺财在门口站着,萧若兰便问道:“哎,旺财,我姐夫现在干什么呢?”
徐旺财见是萧若兰来了,忙迎上前去施礼,这才小声说:“三小姐,今儿个有外人,殿下正在和他们商议重要的事情,殿下有过交代,现在谁都不能打扰。”
“难道有什么见不到人的事情吗?,瞧你这鬼鬼祟祟的样子,让人看了恶心”。萧若兰真有些不高兴了,她决定来个恶作剧捉弄一下李宽。于是她没有多说就立即走开,去寻找合适的地点实施报复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