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林秋水在家一天也呆不下去了。老实巴交的父母根本不关心他分到哪里去,他们或许还没有从他们老林家出了一个大学生的喜悦中醒过来,只知道,林秋水吃上国库粮、是国家的人了,再也不用象他们一样风吹日晒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其实,90年代初,尤其邓老南巡讲话以后,现在正赶上政企分开的关键时刻,城里或者有关系的同学大学毕业后都到党政机关或事业单位去了。郝平的哥哥在县经委,毕业时虽然分到了粮食加工厂,但最终去了电业局。他的办法就是不去报到,托人走关系,而且把经验毫不保留的说给林秋水听。林秋水没有当官的哥哥,也没有至亲能帮上忙,最后他听父亲说有个姑在县纪委,但已经出了五服,而且因为她老家里没什么人,所以多少年不回来也没有跟他们联系了。林秋水象得到了救命稻草,跟父亲进县城硬是把这个姑找了回来。大姑的态度很明确,老林家多少年来出了这么一个大学生,她高兴,而且会帮忙联系一个比较好的工作单位。她也跟林秋水说,粮食市场马上放开,粮票用不多长时间了,以后都吃议价粮;政企分开以后,企业就自负盈亏了,所以分到企业去要全凭真本事吃饭,不像党政事业单位,旱涝保丰收,而且运气好的话还能混上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对这一点,林秋水很茫然。家门口有一家兵工厂,里面当工人的,是他们村几代人梦寐以求的,他能到城里的工厂当工人,不比乡下的工人又强了许多?而且在大姑给联系单位的过程中,林秋水明显感觉到了困难重重。首先,大姑年龄马上到线,很快就要退居二线,后起之秀们就有点不把她放在眼里;第二,林秋水一个农村孩子,还不清楚要找到好工作需要打点,家里也没钱让他打点,大姑几次旁敲侧击林秋水,让他回家拿点钱来跑关系,林秋水都无动于衷。林秋水不想再为难大姑,同时也是为难自己,只好自我安慰,他是学工科的,学的是纺织,到党政事业单位,自己的专业怎么办?他现在最想的是马上投入到社会,能独立,能自己挣钱,毕竟他还有两个妹妹在上学,父母的负担太重了。所以,他感觉,不管到哪里去工作,只要是能工作,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到哪里都一样。
在这种思想指导之下,林秋水义无反顾的人在家等了一个星期后到沂蒙纺织厂报到了。他去的时候,据在刘厂长办公室外面一间屋里办公的那个女人说,厂长出发了,临走时嘱咐等林秋水来了,由人事科科长安排住宿、工作。然后就把他领到一张办公桌前面,“这是张科长的办公桌,他到车间去了,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叫他。”那个长得挺漂亮、个头不高,穿着时髦,东北口音的女人说。之所以称她为女人,是因为林秋水实在猜不透她的年龄,而且从外表上他看不出他是女孩还是结了婚的。
不一会,那个女孩还是女人的人和一个人三十岁不到的人出现在门口,令人吃惊的是,他们勾肩搭背的亲热得很。“难道是夫妻?”林秋水这样想,“那也不应该在厂里就这个样子。”
看到林秋水在看着他们,两人马上收敛,那个男人快步走到林秋水面前,伸出手,“我叫张永,在这里管人事。昨天刘厂长交代了,他出发了,让我接待你。这样吧,你的户口呢已经落下了,户口薄过一段时间派出所给了就给你;现在我先领你去安排住宿。有个事提前跟你说一下,今年我们这里来了好几个学生,他们都是中专,报到比你晚,所以都还没来上班。我们是新建厂,宿舍不宽裕,领导的意思,让你们学生住在一起,但一间宿舍不会超过4个人,你看怎么样?”
林秋水没意见,对这些他并不很关心,他关心的是工作怎样安排。所以他说:“怎么都行,只要别离厂太远就行。”
“不远,就在马路对面。你的行李拿来了么?”
“在保卫科。”提起保卫科,林秋水就想笑。那个大老黄看见林秋水,又是点头,又是哈腰,掏出烟来非要林秋水抽,这次也不用登记了,也不用留下火种了,林秋水感觉他变了一个人,不是一周前难为他的那个人了。
张科长领着林秋水,大老黄帮林秋水提着行李,三人来到马路对面一座绿色的5层楼前,看大门的一个老头迎上来,“张科长,您怎么亲自来了?”老头跟张科长打着招呼。
“让你收拾的那间房子收拾好了没有?小林今天来报到,现在要住了。”
“好、好,就还几块煤球在里面,拿出来就行了,我领你们去。”
一行人来到一楼113室的门口,老头推开门,里面的确有一堆煤球,一张上下层的单人床,一张桌子靠窗放着,其他的空空如也。张科长拉了一下悬在屋中央的灯绳,灯没亮。“怎么搞的,我不是让你们把灯修好么,怎么还不亮?”
老头说:“前几天细纱、后纺的几个保全工在这里打扑克,是他们弄坏的吧。”
“抓紧找人来修。”张科长对大老黄说。“把钥匙给小林。”又对老头说。
“条件很简陋,我们能提供的就这些了。今天上午呢你先收拾一下宿舍,生活用品不全的到街上去买,让他们再把门和电修一下。下午你到厂里去找我,我和你到技术科报到。”张科长安排着,对看门老头说,“对门洗刷间水管是不是坏了,这么大声音有法睡觉吗。跟总务科讲一下,马上修好它。”
当林秋水忙忙活活的收拾完宿舍,到街上买来牙膏牙刷等生活用品后已经是下午2:20了。还好,他看见三三两两的人从宿舍里出来向厂区走去。“没晚,不要第一天就迟到了”,林秋水想。
等他来到厂部办公室的时候,厂部办公室里寂静无声,门开着,但没人在里面。林秋水犹豫了5分钟,最后还是走了进去,找靠门口的一张椅子坐下来。又等了10来分钟,办公室里陆陆续续的有人进来,上午那个女的也来了,看了林秋水一眼,笑眯眯地说“没休息啊,现在还有午休,下午2:30上班,你不用来得太早。”林秋水赶紧站起来,说“哦,我刚刚收拾完宿舍,也不知道几点上班,我怕晚了,就过来了。”
“你先坐一会,张科长现在可能还在家里做大梦呢。”说着,拿出一本杂志看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坐在张科长对面办公桌上的一个戴眼镜,圆脸,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问林秋水。
“林秋水”。
“你跟魏晓笠是同学?”
“不,我们是校友。”
“他知道你今天来报到么?
“我不知道,我没跟他说。我只是在毕业前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你要不要找他?”眼镜问。
“他上班了么?我不知道他的办公室在哪儿。”
眼镜拿起电话,“喂,是技术科么?魏晓笠在不在?哦,你去找他一下,就说他校友来了,在厂部办公室”。
眼镜打完电话,对林秋水说“一会就过来。我叫余欣澹,也是学生......”
“你叫他点心就行了”,那个女的抿着嘴说。眼睛不屑一顾的看着余欣澹。
“小刘,别开玩笑”,余欣澹着急道。
“我怎么开玩笑了?余欣澹,点心哦,反过来念,嘻嘻……”
正在这时,魏晓笠推门走了进来,一眼看见林秋水坐在门口,快步走过,握住林秋水的手说:“几天前就听说你来了,怎么不去找我?”
“哦,那天来了,刘厂长跟我谈完我就走了,我还要赶回家去,走晚了就没车了。”
“没事,走,到我办公室去。”
“张科长还没来......”
“不用管他,刘厂长提前跟我说过了,把你安排的技术科了,你到我那里报到才对。”转过头对余欣澹说“余科长,等会张科长来了,你就说小林已经到技术科报到去了。”
余欣澹推了推眼镜,说:“好吧,你带着小林去吧,张科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唉,厂长一出发,什么都乱了。”
林秋水随着魏晓笠来到厂部办公室后面一排更低矮的平房里,平房前面是一个球场,按着两个篮球架,与厂部办公室隔球场相望,东面是几棵枝叶繁茂的白杨树,西面是几间高大的平房,后面就是厂区的院墙。进到屋里,林秋水看到有两个女人正低头趴在各自的桌上看着什么。看见林秋水进来,一齐抬起头盯着林秋水看。
“这是李姐,这是小杨”魏晓笠介绍道“这是林秋水,今年刚分来的,我校友,今后就在技术科工作,请多多关照。”
那个被称作小杨的女孩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走到林秋水的面前,大方的伸出手,“我叫杨丽丽,以后就是同事了”。林秋水很不好意思的伸出手去快速的握了一下,赶紧放开,说“我叫林秋水。”李姐也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久仰久仰,听魏晓笠说过多少次了,今天终于见到人了”。林秋水被她们说的很不好意思,感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大家都不要这么客气了,以后在一起工作,时间长着呢。”魏晓笠看出林秋水的局促,赶紧说“这样吧,郑科长休病假没来上班,我就做一次主,等会小杨和小林到厂部要张办公桌,就放在门口那个地方。小林呢按照规定需要实习一年的时间,你先熟悉一下厂里的情况,等郑科长来了再具体安排实习内容。”
林秋水感觉很恍惚,他老是感到有一个人的眼光在盯着他看,但等他找的时候又看不出是谁在看他。是的,魏晓笠说的对,他要尽快的熟悉这里的环境。几天以后,他大体对厂里的主要人物有了了解,刘厂长是一把手,还有个党支部书记,姓魏,他还没见到,工会主席是个姓徐的老头,人挺和气,见了林秋水老远就打招呼。厂里下设了技术科、计划科、设备科、企管科、人事科、厂部办公室、财务科以及前纺车间、细纱车间、后纺车间、还有一个机修间,除了车间主任之外,行政科室的负责人差不多都是学生,主要以中专生为主,但计划科的那个矮、胖、黑,戴个眼镜的顾中永据说是个本科生,和魏晓笠同年进厂;企管科的王海青据说是刘厂长的校友,曾经做过厂长助理,虽然没有免职的文件,但是待遇已经沦为企管科科长;财务科的张峰是个专科生,副科长刘明利是中专生,厂部办公室的张科长不是学生,但余欣澹倒是个中专生,而且曾在乡下教过几年书;一直没有见到的技术科郑科长据说是临沂纺织学校毕业的,不知算不算学生。而生产系统是由从青岛聘来的朱厂长管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