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想着要哄骗着让她脱离那种苦思冥想的沉默状态,她往往会这样一坐就是一个小时的时间,我笑着告诉她说,她好像是已经忘记了她的那个神秘的林中骑士了,而看起来他也是同样把她给忘记了一般。
让我十分惊奇的是,她的脸庞上面立刻变得红润了起来;而转瞬之间又从红润变为苍白了。
“自从你放弃了那处林中洞穴以来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吗?”我问道。
她转而以一种让人撕心裂肺的神态看着我。
“海科特,”她几乎大声喊了起来,“我每天都能看见他;正是因为这个才要了我的命。”
她说完这个话,就不禁放声大哭起来。我把她揽在怀中,好像是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一个劲儿安抚着她。
“我亲爱的,这的确是发狂了,”我说道。“你知道在游乐场里边是没有任何一个陌生人可以接近于你的。那里的壕沟有十英尺宽,而且总是蓄满了水,大门不论白天黑夜总是被老玛索锁得紧紧的。中世纪城堡里面的女人们,在她自己古老的花园之中是从来不受入侵者的骚扰的。”
我的妻子悲伤不已地摇了摇头。
“我每天都看到他,”她说道。
至此我已经相信我的妻子是疯了。我惊惧之中内心一缩的感觉,不敢再加细问有关她的这个神秘来访者的事情。那将是不可挽救的错处,我觉得,在这种情形之下继续追问那个折磨了她这些时日的那个幻影的形态,细究它的神态貌色以及形象举止,以及它的来来去去的行迹所踪。
我努力让自己相信,没有任何一个除了家人以外的陌生人可能进入到游乐场之中。做到了这一点之后,我就放心地等待着医生的到来了。
他最终还是来了。我把全盘内心的痛苦担忧都确信无疑地交付于他。我告诉他我明白自己的妻子是发了疯。他对她进行了诊视——独自跟她呆了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走出来见我。这下我完全可以放心了,他对我确定她神智完全正常。
“很可能她是暂时受到了某种幻念的影响,”他对我说道;“但是她在所有别的方面都还是很有理智的,因此我几乎不可能让自己相信她是一个偏执狂的病例。我非常倾向于认为,她是真的见到了她所说的那个男子。她向我描述了那个人非常详细的体貌特征。这么详细地描述出来一种感觉或者一个人的貌相,是与罹患偏执狂的病人通常的行为几乎完全相抵触的;可是你的妻子非常清楚而冷静地跟我进行了对话,就像我现在跟你在这儿对话一样。你能确定再也没有别的一个人可以接触到她,当她在那个花园里面一个人散步的时候?”
“我敢确定。”
“这里有没有你们某个管家的男亲戚或者家人带来的食客之类的——一个有着一张漂亮的女人脸的年轻小伙子,面色极其苍白,还有一条非常显目的暗红色伤痕在脸上,看上去好像是一下重击所留下的?”
“我的上帝!”我脱口喊道,此时对我来说一切都真相大白了。“那么他的着装——奇装异服般的老式衣装了?”
“这个男子身上的衣服是一件橙色淡紫的猎装,”医生回答说。
听到这里我已经完全明白安德里.布里塞克恪守了他的誓言,也明白了正是在我的生活出现了最明媚的亮丽时光之时,他的身影已经隔在了我及我的幸福快乐之间。
我让我的妻子去看图书室里的那张画像,因为此时我的心中已经油然而生某种对我的堂兄的畏怯之情了。她一看到那张画像,就颤抖得像是一片树叶一样,四肢痉挛地紧紧贴在我的身上。
“这是一个魔法,海科特,”她说。“画上的这件衣装恰好就是我在游乐场上见到的那个男子的衣装;可是面庞却不像是他的。”
之后他就给我描述了一番那个陌生人的面容;那就是我的堂兄——安德里.布里塞克——的脸庞确定无疑了,她从未在他生前见过他。她极其清晰地描绘出了他脸上的那道残忍的伤痕,那是一只失控的手掌致命一击所留下来的痕迹。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我就把我的妻子带离了凡尔登死火山锥那里。我们穿过南部的几个省份,一路远远地漫游到了瑞士的中心地区。我的意愿是要离着这个鬼魂的魔影越远越好,而且一厢情愿地希望情景的转换也许会给我妻子的心灵重新带来平安。
可是情形并没有随我的意志而转移。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安德里.布里塞克的鬼魂都跟随着我们。在我的眼前这个可怖的身影从来没有显现过。即便要以牙还牙这也太有些过分了。这是在拿我的妻子那颗无辜的心灵作为安德里的手段来对我进行残酷的报复。这个卑鄙无耻的魔影已经毁掉了她全部的生活。我一霎不离地陪伴在她的身边也没能庇护住她遭受这个无形而可怕的的侵扰。我只能无奈地守护在她的身旁;无助地想尽一切办法来抚慰她。
“他是不会让我有一刻的安宁了,”她说;“他来到了我们两个人的中间,海科特。他现在就站在了你我的当中。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那张有着红色伤疤的脸庞,比我过去任何时候所看到的都要清晰。”
在一个月光明亮如水的晚间,当我们两个一起住在蒂罗尔的一个山村里的时候,我的妻子一下子俯伏在我的脚边,跟我说她是一个最糟糕而恶毒的女人。“我已经对我的指导者做过全部的忏悔了,”她说道;“从起初以来我就没有对上天隐瞒过我的罪错。但是我我依然感觉到死亡就在我的眼前;在我死去之前,我要放心地袒露给你我的罪过。”
“什么罪过,我的亲爱的?”
“当第一次那个陌生人在丛林里来到我的面前的时候,他的出现让我感到困惑不解而有些伤心,我如同畏惧某种奇怪而可怕之物那样回避着他。他一次一次地来到我的身边;渐渐地我发觉自己在想着他、盼着他来了。他的形象无休无止地盘踞在我的心怀之间;我使尽了一切的努力想要把他的面容从我的脑中驱除出去而不果。之后有一个阶段当中我不再看到他了;而令我烦恼而又羞愧的是,我发觉没有他的存在的生活显得是这么的枯燥而毫无生气。过了这个阶段以后,接着就是他在娱乐场上骚扰我的那段时光;而且——哦,海科特,要是你愿意的话就杀死我好了,因为我不值得从你的手中获取幸福!——我从那些时日之后就开始在盘算他下一次来临还需要多长的时间了,除了想要见到那张有着深深疤痕的脸面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快乐了。他把我心目当中过去熟悉的一切愉悦感都给剥夺走了,只在我的心里留下了这种奇怪而不洁的快乐——这种在他的陪伴下的快乐。整整一年来我活着就是为了能看到他。现在你诅咒我好了,海科特;因为这已经是我洗刷不净的罪错了。无论这是来自我自己内心里面的龌龊想法,还是来自魔法的诱引,这个我真的说不清楚;但是我明白我自己曾经努力想要摆脱这种邪恶而没能做到。”
我把我的妻子揽进怀中原谅了她。事实上,又有什么值得我加以原谅的呢?难道那曾经笼罩在我们头顶的灾祸是来自她的所作所为吗?第二天晚上她就死去了,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中;在最后的时刻里她告诉我,一边抽泣着、婉转不胜其情,说他就在她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