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陆大友来禀,说是山门外丛不弃求见,希望华山派早些开门相迎。
岳不群也知该来的躲不过,只看了宁中则一眼,宁中则会意走向里间,便让弟子开门延请。
片刻后,岳不群见来人就是丛不弃,身后则是跟着身穿嵩山服饰的五六名小辈弟子以及剑宗弟子。
此刻,华山本派弟子已由梁发安排,站在道路两边,持剑注目,这些都是华山新一代子弟中的翘楚,各个挺如修竹,风姿飒爽,蓝袍衣襟一丝不苟,声势浩大。
丛不弃比起封不平和岳不群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年轻人,他在剑宗也是叛逆,封不平对他尤其关照,才让他变成现在这样,似一个小小的师弟,骄傲跋扈。
丛不弃不喜留须,肤色白净,和林平之的样貌颇为相似,但一双眼睛正是丹凤,细细长长,好看说不上,更兼戾气凶煞,而他走起路来,更像是踩在棉花上,绵软飘忽,说不出的怪异。
只听他用和步子一样软的调子,如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那样说道:“岳师兄,别来无恙。”
岳不群淡淡一笑,想起夜里华山派内的探子,顿时了然于胸,不想客套,起身向前,道:“丛师弟,昨儿夜里你们的先锋,可在本派内得到了什么款待?”
“这事说来是我们唐突了,不弃本想先来看看这久违的华山风物,却让几个小子误闯了进来,着实抱歉。”
丛不弃看了看大堂摆设,竟不否认,却顺手拿了把椅子,坐在岳不群的对面,柔情脉脉的回话。
“丛师弟不必如此,有事不妨直说。”岳不群语塞,他本想本想先发制人——岳不群也知道只有先发制人,指出丛不弃一方理亏,才能四两拨千斤,将事情黑白反转。
但岳不群忘了,那丛不弃武功虽不是绝顶高手,脑子却比成不忧封不平两人加起来还要活络,这些个兵法计策,十五六岁便倒背如流,岳不群这点小手段,在他眼里如同耍猴,丛不弃决意悠然,更无视了岳不群的正经,岳不群奈何不了他,便只能走向他,站在他的跟前俯视着他,情绪不明。
丛不弃凝目看了看岳不群,见他尚且算是进退如仪,心中玩味,摊手说道:“多年不见岳师兄早不是当年侥幸存活的小师兄,不弃深感欣慰,华山之主的风神,亦被发扬光大。”
“师弟过奖。岳某也想问,当年你们落荒而逃,一别经年,为何再见师弟竟如此孱弱,如果愿意不如回来好好练气,将养身体。”
“岳师兄说的对啊,所以啊,这么多年,我算是想明白,天下五光十色,山河万千,终究不如这华山好,这不,我们可算是回来了。”丛不弃故意顺着岳不群的话茬向下,就是要激怒岳不群。
岳不群清晨时候被东方不败戏弄,正是余怒未消,见丛不弃出言相讥,明赞暗贬,口中霎时就含了百八十句堂皇话,想一气说出,堵一堵他的嚣张。
可从不弃早知道他这岳师兄出了名的没有气量,无辜的眨了眨眼,倏忽长驱直入进入主题,又说:“今天师弟前来,是希望师兄归还两样东西。”
“归还?”岳不群不及反应,下意识的应道。
“是了。其一,是我师兄成不忧的性命;其二,就是这华山掌门之位。”
丛不弃说出条件的时候,也像在坊间打酒一样随意,反观岳不群,他是没曾想丛不弃这样直接,应接不暇。
想岳不群一贯威重,不喜言笑,方圆规矩,又怎会和丛不弃打这等无品嘴仗,正预备否决之时,听得脆响,屋子的后侧,垂于地面的湘妃竹一荡,缓步走出一位美丽的中年妇人。
妇人的面上带着恬笑,长眉淡扫,妆容素雅,有着小儿女没有的沉静和风骨,笑道:
“丛师弟。”
那中年妇人的确是宁中则,然而,她今日却在腰间垂了一把宝剑。
只见她坦然自若走向岳不群,说道:“师兄,不是说好了,要和师弟说将清楚。”
“师妹有所不知,你看丛师弟带了那么多人,哪像是要讲理的样子?”
“师兄,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丛师弟年轻过你,你倒好,没把事情说清,就先生气,莫忘了你那‘君子剑’的名号了。”
众人听到‘君子剑’三字,果不其然,互相对望,心里赞昔日华山派“华山玉女”宁女侠就连谋略也不减当年,更不消说这令人神往的风采。
大家不能忽略,“君子剑”实际不仅仅是一个名号,更是岳不群在这江湖中立足数十年屹立不倒背后,盘根错节人脉实力的显现。
宁中则见师兄不再说话,微微点头,向众人抱拳施礼,不带一点女流小气,说道:“师兄今日本就不适,这才让大家见笑,下面由中则为大家说一说可好?”
“宁师姐,请。”丛不弃翘起二郎腿,声音却很庄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首先,第二件事暂缓,要说的是丛师弟所说的第一件事。成不忧并非我和师兄,或者我们华山派的任何一位弟子所杀。”
“是这样吗?我怎么听说杀了我师兄的正是你们华山派宝贝大弟子令狐冲的朋友呢?”
“丛师弟也说是朋友,冲儿的个性不羁,但并非不知轻重,而你们口中冲儿的朋友,我们也都不知这位姑娘是哪一路的人物。”
“好笑,就凭一句不认识就想把关系撇清,宁师姐的口才倒是见长。然而比起师姐口若悬河,不弃更想知道,对这事你们到底如何作想,又想如何解决?”
宁中则看着丛不弃,脑海中酝酿着备好的方法,但她毕竟凛然正义,临到了,又是说不出口。
岳不群本一直背身,见自己妻子太过正直的老毛病又犯,没了声音,立刻将她拦在身后,不顾宁中则的面色,复又开口:“诸位有所不知,现在这妖女正在我派中。”
“那岳师兄的意思是要将她交出,供我们处置?”丛不弃笑得更欢。
岳不群不去理他,向嵩山派门人说道:“大家有所不知,岳某假意留下这妖女在派中养伤,但这妖女伤势虽重,仍然功夫了得,岳某愿意与诸位共同商议,看怎样才能除去妖女,好还了成不忧师弟一个公道。”
岳不群省去了东方不败不请自来的事实不说,反而突出东方不败伤势,其心显然。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亲眼见到东方不败杀人之可怖,然,他们也听了当时亲历之人的传闻,登时静默了下来,只看着嵩山几人。
嵩山派原先打头的乐厚现在正在上山途中,弟子们却是不知道的,故而一个一个资历不深,也不敢拿主意,只有一个中年人说道:“岳师兄,可否等本派乐厚师兄前来再做定夺。”
岳不群一捋胡须,正要说“好”,只听一人五大三粗的说道:“不用等了,老子来了。”
往大门处一看,确是乐厚来了,他步履略显蹒跚,后头两人也是互相搀扶,最后,封不平才露了面。
丛不弃一下子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整了整下摆,再不是玩世不恭的模样,躬身道:“师兄。”
封不平看了一眼自己不更事的师弟,并未显山露水,只对岳不群说:“我刚才听你说,要我们一齐剿灭妖女?”
“也是为了成师弟的性命。”
“说的倒是滴水不漏,但你有没有想过点什么其他的小心思?”封不平拢了拢袖子,笑道,“例如,我们和她两败俱伤,诸如此类的。”
“封不平,你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岳不群被说中所想,故作气愤的走到门外,说道,“诸位可以想一想岳某所言,如果不可行,岳某现在立即让徒弟把这位姑娘找来,到时,请出了华山派大门,你们自行处理,与不群无力插手。”
随后,宁中则让人上了茶水,吩咐弟子关好前后通门,自己也带着弟子退下,留一群炸开了的江湖人闭门思量。
正气堂中,门才一关,众人就走动起来,聚成两片。
乐厚以及衡山两位走到嵩山弟子面前,他们不介意这华山是要抓妖女还是放妖女,早就算计好了,只要事态不好,转身就走,也省的浑水上身。
故此,对于这件事他们没摇头,只说岳不群计策高深,自己静观其变,只期望三方越乱越好。
而剑宗这里,丛不弃拉住师兄,说道:“师兄,你也不是不知道岳师兄一向道貌岸然,按我说,既然他们想着要抓妖女,好,那我们就来抓一抓这妖女,地方是他们的,弟子也是他们的,我们身无长物孤身只影的,又怕些什么呢?”
“你懂什么?”封不平知道自己这师弟满脑子取巧鬼主意,怒道。
“我就懂在华山打这妖女的话,我们有的是胜算。”
“你私自上华山,我还没找你,你倒能了,还来逼别人,你还把我当不当师兄了?”
“师兄待我如兄如父,好了,华山之行算我不好。但是,这次师兄你一定要听我的,现在是难逢的好时机。师兄你也说了,这伪君子想要借我们两败俱伤,实不想想,若我们用上点弯弯九九的小心机,妖女也好,华山也好,不也同样是两败俱伤?现在明显的啊,鹬蚌相争,这渔翁还不知道是他岳不群还是我们呐。”
“我说过,凡事不可太冒进。”
“那也不能抱着剑宗守到死吧…我可等不及了。”
“不弃,你太胡闹。”
“哼,我可不管,这一次,显然乐厚他们就算不想帮忙也是个大大的镇山石。你瞧,他们这都已经到外头找岳不群了,九成九是同意了,师兄啊……”
“哎,不弃,你这样是要吃亏的。”封不平一咬牙,知道自己绝对驳不回师弟,终于服软。
“你这么说,就是同意了,好好,我们快把那伪君子找来。”
“你去吧。”
丛不弃见封不平终于松口,击掌叫好,立刻追上要去通告岳不群的嵩山弟子,表示自己非常愿意合作,且掌门之事,大仇得报后都是好说。
就此,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向着岳不群想要的方向发展,而正气堂中的密谋,能容成谜,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如何对付东方不败。
之后,在这一日晌午,用过饭后,嵩山以及剑宗的大多数弟子安静的离开了华山,只剩客房中还留了几个人,对成不忧之事纠缠,但大风大浪都不会有了,华山弟子松弛下来,自觉不用操心什么,即各自回归各自的日常生活。
说来,剑宗弟子离开之时,东方不败就坐在华山一处角楼之上,远远观望。
东方不败那时候刚刚自己上了金疮药,腿脚好些的她非常喜欢登高,碰巧看见这些情况的她扁了扁嘴,心中反而疑窦丛生,可惜她因为岳不群始终没有对自己出手,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破解,只能点足,再次回到华山派那片四季常开的桃花林中,阴谋诡计也只能随他去了。
东方不败信步走动,想着下午应该去找找这令狐冲了。
半日不见,她真有些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