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粗人生在世,如何安身立命,确实是个难题。无名无姓,无香无臭吧,世界蔑视你,视你为草芥;有点声名吧,于是相伴着有句话叫“树大招风”,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反正这个世界,不叫你好活。
人如何个活法,我有一言,叫“做人宜粗”,或者散开来说,叫“做一个粗线条的人”。这个理解不是我的,是一位大学教授提醒的。前些年,我在一个单位主事。那是一个纷纷攘攘、颇多口舌是非的单位。这单位,弄得我寝食难安,于是教授送我一幅条幅,这条幅叫“超乎其上”。它使我幡然醒悟,我掐指数起这些平曰缠绕我的事情,一件一件地数过,终于发现它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值不得我去劳神,我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的。
这样想来,心情豁然开朗,精神境界到了一个新天地。我高叫一声,用海涅的几句诗,为这“超乎其上”做了解释,而后双手合住门两扇,躲进家里成一统,写起了自己的小说。海涅的那两句诗是这样的:“再见了,油滑的男女,我要登到山上去,从高处来俯视你们了。”
做人宜粗。其实世界上许多事情,都宜粗,都宜大而化之,超乎其上地对待。文明发展到今天,环境的挤压,令世界布满谨小慎微的君子、亦步亦趋的庸才,四围的空气令活泼的生命几近于窒息。面对这境况,我想,一个聪明的人,他应该迟钝些、粗糙些才好,他应当积攒些力量,去干些自己认为是重要的事情。
据说一家外国公司,在选职员的时候,它注意到了职员的两个生活细节。一个细节是,他早上起来叠不叠被子;另一个细节是他刷牙后,盖不盖牙膏瓶的盖儿。很滑稽,他们选择的是那不叠被子的人,是那第一次用牙膏时,就将瓶盖儿扔到垃圾桶里的人。他们认为这种不拘小节的人,才有可能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大事上。这个说法恰好与我们的传统思维相悖。
谈到“粗”,艺术的许多领域,其实也讲这个“粗”字。“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这是郑板桥老先生对艺术最高境界的理解。影视界谈到艺术的“粗”时,也常爱说“疏能走马”这句话。他们当然也强调艺术的另一面,即“密不透风”。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这“坦荡”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粗”这“戚戚”的原因,往往就是因为他“细”。其实,将大事与小事分清,大事清楚,小事糊涂!你的世界马上就变成“删繁就简”的模样了。时下常听到一句话,叫“活着真累”。我想,这累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因为你不分巨细地将那纷至沓来的世界,尽往自己怀里揽。如此,累死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