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愿望
蓝菊是在一夜之间全部开花了。
只有豁牙，刚刚顶出一个小小的花苞，羞答答躲在其他伙伴中间。当初，嘲笑小菊、宣传自己的思想，耽误了他的花期。现在园子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香气，别的伙伴实现了自己开花的愿望，豁牙只能眼巴巴看着，等待头顶花苞绽放的那天。看样子，还要等几天啊。
爷爷的脚伤基本上痊愈了，可以下床走路了。但背却驼了，样子很不好看。不知为什么，我又想到他老得像一根枯木时的样子。
爷爷在井旁泵水时看见了井中的自己。他对小菊说：“那就是我吗……人老了样子就不好看了。”
小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爷爷。爷爷弯了，确实不如从前结实了。但小菊说：“只是弯了点，其实也没什么。”
我恰巧踏着滑板路过井旁。
“小伙子，下来。”
我停住，从滑板上下来。现在对滑板我已经游刃有余，估计超过夸父也有可能。
“过来，求你一件事。”他说。
我乖乖凑过去。老朋友嘛，有求必应。
“别滑了，给我吹支曲子。”
“好哩。”
我从书包里拿出埙，呜哩哇啦吹起来。他笑眯眯听着，表现出喜欢的样子。小菊在采集千日红的种籽。有的千日红的花朵凋谢了，正渐渐干枯，该采集它们的种籽了。小菊也听见我的曲子了。小菊听了只是咧嘴笑了一下，继续认真工作。
“吹得还行。”他点点头，高度评价。
“习作。”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在想，这评价太低了。
“听小菊说用埙吹的曲子有特别的功用，能帮人实现愿望？”他说。
果然，他对曲子的作用更感兴趣儿，对曲子本身没太在意。
“你有什么愿望，我免费帮你一次。”
“嗯……我希望园子这些花啊草的，该发芽的时候发芽，该开花的时候开花，结种籽的时候能有人采集它们，该播种的时候有人把它们埋在土里，结它们浇水，给它们充足的日照……帮它们返回花园。”
说着这些愿望，他脸上显出无限的满足。
我吹响了我的埙。
呜--呜--呜呜……
说不清是外面的来风吹动了花草，还是曲子打动了这些植物，它们开始轻轻摇动、起伏……散发出更多的香气。小菊停止工作，呆呆立在花丛中间。我只顾吹下去。后来小菊告诉我，当时园子里所有的同伴都感动了，包括那些生在角落无人知的稗草。
这说明我的曲子达到了很高的水平。
“还有吗，跟你自己有关的愿望还有吗？说说。”我小心捧着埙，生怕它掉在地上摔坏。
“我自己的……”他想了想，“还没想好呢。”他无缘无故地笑起来，直到剧烈地咳嗽把笑声打断，“我怕将来我老了不能动了，没人侍弄园子，花开就开了落就落了，种籽撒得到处都是也没人管。那这园子就荒了。”
种子与盒子
小菊采集了很多千日红的种籽。接着她开始叠纸盒，它们是用来盛装种籽的。我拿来了家里上两个月的全部报纸，和做手工用的全部彩色纸。
小菊听了爷爷的话，停下手里的工作，“有我啊，我愿意当一辈子园丁！还要我再保证一次吗？”
小菊继续叠她的纸盒。她把叠好的盒子串在一起挂在红顶小屋的窗棂上，花花绿绿的，像一串一串的风铃。
他看着小菊，踏踏实实在床上躺下来，“那我就放心老下去拉！”
这个时候该帮小菊做点什么。我拿出铅笔，按照小菊的安排，在一只又一只纸盒上写下那些种籽的名字。
千日红千日红千日红……这个名字我写在了10几个盒子上面；夏堇夏堇夏堇夏堇……我又为夏堇的种籽做了标记。然后是石竹、金鱼草……反正它们的种籽迟早要在这些盒子里睡上一冬天的。
给“蓝菊”做标记时，我格外认真。将来，小菊的同伴们将睡在这些写着“蓝菊”字样的小纸盒里。
做这件事需要细心，写了一会儿我便觉得腻烦了，便在园子里练了一会滑板。我自以为可以叫夸父来一比高低了。什么时候请夸父子再回来一次呢？一天以后还是一周以后？想来想去，决定一周以后，那时我就有十足的把握了。
事实上一周以后花园里出了点事情，我与夸父决战的计划只好搁浅了。
那点事情实际上是个大事情。
我不是经常来花园吗？这片花园大概不太大，但我不能计算出它有多长多宽。我踏着滑板，在无数条甬路间跑来跑去，想看看这片园子有多大、是什么形状。我没成功。这园了的形状大概可以随时改变，就像一团面，抻成什么形状都可以。
我经常来花园，但我是这片园子惟一的“游客”。在我之前也没有任何的游客。对了，来过一只野猫。因为这片园子不在市中心，偏偏修建在一个偏僻的地方，通向它的道路只是一条铺着黑色煤屑的小路。所以干脆没人注意到这座花园。或许也有人远远地看见过它，但是没有来玩一玩的念头。其实像我这样大的孩子应该喜欢来这种地方玩的，可是很不幸，他们还没发现这个好地方。我呢又答应了小菊，没把它讲给别人。这样，它就成了一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秘密领地”。其实，就算有一天某个孩子发现了它，也未必进得去。煤屑小路园子环绕了一半，而它的门是许多扇栅栏中的一扇，这扇能活动的栅栏看上去跟别的栅栏一模一样，它就隐藏在它们中间，不容易找出来。我第一次来这里时，找不到园子的门，随便推了一扇栅栏，吱呀，推的正是它，开了。我得声明，我没有特异功能，是我的运气好。至于那只野猫，它想进入这片园子很容易，栅栏上的缝隙足够它钻来钻去的。还有许多蝴蝶和雀，可以自由进飞出。蝴蝶的颜色多种多样。我敢说，花有多少种颜色，蝴蝶就有多少种颜色。
这样，我成了第一个能进入花园的游客。小菊渐渐接受了我。后来呢，老园丁也没有赶走的意思。是的，到哪里我的人缘都不错。于是我成了常客。他们对游客没那么讨厌，但他们绝对不愿意热闹。他们喜欢享受这片园子里的清静。花静静地开静静在落静静地结籽；小菊和爷爷静静地侍弄着它们，自己呢静静地长大、变老；那些蝴蝶和蜜蜂显得忙碌些，但一概不吵吵嚷嚷，也都静静地忙着各自的事情。
就这么清静。常在这片园子里，我也受了影响。老师都说，小瓦同学上课时安静多了，不交头接耳了，不东张西望了。我的变化确实是老师最先发现的。
拐棍铮亮
在这片园子里，最大的声响是我的滑板在甬路上擦过的声音。起初，小菊有点不适应，好在这声音不经常有。至于老园丁，他的耳朵大概对声音已经不敏感了。其实老园丁不仅仅是耳朵不中用了，他身上的“零件儿”多半在渐渐老化。这是我和小菊无法阻挡的。自从他的腿伤勉强康复后，他的关节再也没能恢复到从前的水平，拐棍已经不离左右了。他那天握着铮亮的拐根对我说；“瞧瞧，我又多了一条腿……”
这根拐棍儿从前是钉在栅栏上的一根粗糙的棍子。我把它从栅栏上掰下来，削成了现在精致的拐棍儿。制作这根拐棍足足用了我两个下午的时间。小菊不但帮我出了不少聪明的主意，还从仓房的工具箱里找到了斧头和小锯，还有一把小钢锉。没有这把小钢锉，这根拐棍绝对无法做得铮亮。当时，这个正在制作的“礼物”对老园丁还保密呢，我俩是藏在一片蜀葵后面做的。我还有意提醒小菊，在她还是一株“病菊”时，我和爷爷曾经把一根铁钎当做拐棍送给她。小菊说当然记得这件事。但小菊说我们应该做个更漂亮的给她。我说当时没时间了。是啊，那只野猫把她刮倒了，险些没命。
他喜欢这件漂亮又实用的礼物。他同意收下它，但刚开始坚决不使用它。他认为自己还没那么老，直到有一天在井底看见了一张生满皱纹的脸，他一下子呆了。他叫来小菊，“小菊，来瞅瞅，井底有个老头儿，看上去有70岁了，人要是老成那样子该怎么办？”
小菊跑过来趴在井旁一看，说：“哦，不算老啊……”
他又喊我来看，他说：“他老成这个样子了，比我老多了吧？”
我可没小菊含蓄，干脆地告诉他，“他不就是你嘛，你真的不认识自己嘛？”
他赶紧往井底扔了一块石子儿，把那张苍老的脸砸碎，然后长长松了一口气，笑着瞥了瞥我一眼，“我把他打跑了，嘿！”然后蹒跚着离开了。走到门口时他费力地转过头对我说：“谢谢你小伙子。你是个诚实的人。”第二天我再看见他时，他肯使用拐棍了。他拄着拐棍儿站在门口，跟小菊讲着怎样给花草施肥。小菊十分缺少这方面的技术知识。那天傍晚，他一刻不停讲了很长时间，直到自己打起了嗑睡，双腿又酸双疼。
他的双腿确实不灵活了，经常在夜里隐隐作痛。小菊常常给他捶打，但是只要一停还是疼。他又不肯用园子里的花草做药。我用平时攒下的零钱给他买了点膏药贴上，还买了点钙片给他吃。按电视广告上说的他大概十分缺钙。总之，这样一来他好多了。
富翁的产生
一给他买药和钙片，我才发现自己实际上不是富翁。我的钱太少了。有一天我把小菊叫到那片蜀葵后面，商量如何才能发财。小菊问什么叫发财。我告诉她发财就是有很多钱。我讲了好长时间小菊才知道钱在花园外面是很有用的东西。
发财的办法只能靠我想了，小菊在这方面比较迟钝。我找她来其实不是商量什么，办法我已经有了，但需要她配合一下才行。
我的第一个办法是把花园里一些花挖出来卖掉。比如豁牙那样的花卖了也不可惜，还可以少不少麻烦。
小菊坚决不同意。小菊担心它们被卖掉以后的命运。小菊不同意这个高招那么只好作废。我让小菊出个好主意。小菊用力摇着头，赚钱对于她来说实在太陌生了。
末了，小菊说：“再不，别去赚钱了吧。”
我说；“那绝对不行。”
小菊幼稚得可笑。除了那些五岁以下的小孩子，她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爱钱的人了。
小菊问：“没有它不行？一点也不行？”
我点点头。
小菊又问：“钱比水还重要吗？”
我不敢肯定，但我说：“在我们那里，有了钱就能买到水，矿泉水、绿茶什么的。钱不能当水喝，可是，有了钱就一定能买到水。”我马上又补充说：“不包括在沙漠里。”
小菊说：“哦，钱那么厉害。那钱能让爷爷不老吗？”
我说：“大概不能，可是，有了钱才能有药，有了药，爷爷就可以活得舒服些，可以一点也不难受地变成更老的老头儿。”
小菊似乎彻底明白了，“那让我想个办法……”
小菊皱着眉头用力想，想的出了汗，还喝了两壶水，但是没有结果。见小菊这样为难，我也不指望她了。小菊不是经商的料。实际上她本质上还是一株蓝菊，一株植物--一株会跑会说话长成了人的样子的植物，单纯的植物。
当天晚上，我从爸爸的书柜里找了一些经商发财方面的书，乱翻了一气。爸爸和妈妈彻底糊涂了，问是不是彻底放弃音乐了。我郑重地告诉他们，将来我要当一个富翁，赚许多钞票，装满家里所有的柜子，装满所有的房间，连床上都摆上几捆钞票。妈妈没有评价我的伟大理想，只是说：“那我们去哪儿睡觉呢？”
我说：“拿出几捆钞票，另买一套房子。”
妈妈很明显是在沉思，她一定在想象那么多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爸爸只是给我提了个醒儿，他说：“你还得拿出点钞票。”
我说：“还干什么，您得给我省着点花啊！”
爸爸说：“买点药，比如卫生球什么的，跟钞票放在一起，免得钞票让蛀虫嚼烂。”
我做富翁的真正目的还是为了给老园丁买药，假如买够了药还剩很多钱，我就再雇几个园丁替小菊和他把园子侍弄好。小菊当个阔小姐就成了。
又失眠。方案一个比一个绝妙，但都行不通。
后半夜，又有了一个办法，算不上高明，也发不了大财，但是赚点买药钱还不成问题。我想，那就从这个小生意做起吧。嗯，我确实有经商的头脑，说不定将来成个千万富翁没多大问题。
这样，我仍然无法入睡，我得想想成为富翁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去最好的饭店吃一顿？不行，太俗气了。我做的第一件事必须是公益事业，对别人有一定好处。开一张支票吧，建一座世界上最大的花园，把世界上所有的植物都种植在这里，聘用100个园丁，保证他们在很老的时候有足够的膏药和钙片，为他们买最上等的拐棍，上面带灯泡儿可以照夜路的……
还有第二件第三件……总之，我把自己设计成了大好人。我准备做的那些好事把自己都感动哭了，枕巾湿了一大片。后来天亮了，我睁开眼睛，阳光使我明白，我是躺在富翁小时候的被窝里还没起床呢，我站在富翁之路的起点上呢……那么还等什么，“出发”吧。
来不及告诉小菊了，她等着收钱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