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仅有简单陈设。
便是连这间屋也只鸽子笼大小,再除掉里间的小厨房,便可怜的仅能摆张床了。
那张床上正躺着个女子,满头满脸的汗水,明明痛得紧咬了牙关,偏不肯唤一声“痛。”
床旁半跪着个婢女打扮的姑娘,一只手紧攥了那床上女子的手,一张俏脸上泪水成串的下。
“公主,你这是何苦啊!这孩子不该来!”
那床上女子不言,只是任由汗水湿透几重衣衫,而片刻后便有一声震耳啼哭了。
却是个男娃娃。
好漂亮的娃娃呢!
我眼前又在演皮影戏!自裴少玉朝我天灵盖覆上掌后,便一直未停。只是这一幕戏紧跟着那一幕戏,倒令我晃晃然分不清如今是梦是幻了。
“别分神,接着看,”裴少玉那厮还有气,但一张俊脸上却是惨白色了!我担心着他日后不能与我斗嘴,便要躲开他的手,但那只手是有无限吸力的!我竟是愣无法挪开半分了!
“公主,他好漂亮啊!”小婢女小心翼翼地抱起娃娃,而床上女子就硬撑着起身,探头瞧他。
“抱走吧。”
“公主!”
“我说将他抱走!”
好狠心的女子么!竟连亲子都不要!我又从片刻前的同情转为恨她了!想那婢女也是恨她吧?!闻言竟咬了咬下唇,最后一跺脚拧身要走。
“慢!”
“公主!”
女子似正犹豫挣扎,半响方闭眼长叹一声:“走吧!他与我注定无缘!”
小婢女几度欲开口,却终是将话咽回去,一拧身抱着孩子就出了门,而床上女子却挣扎着起身,因将将生产无有气力,这一下又起得急,竟“砰”的声摔倒。
方迈出门槛的小婢女就二度回转,一瞧见这场景,不由唤了声天!抱着孩子赶到那女子身旁,便大哭:“公主,你怎么这么痴心啊!你们注定无法相守,您还为他产下麟儿!难道您忘了当初与他被逼得走投无路齐齐跳崖?!要不是九幽王可怜您是唯一子女,怎会救您救他?!如今您产下这婴孩却要眼睁睁被人抱走,您就认命了?!小桃这就去禀告九幽王,替苦命的一家三口求情!”
“小桃,求情也没用!我与刘郎是三世怨偶,注定世世相爱不能相守!何况今日一切皆是我好不容易布下的局,你可知道当初我与敖广缠绵时有多恶心!要不是为了刘郎,我怎么会白白便宜了他?!”
“当初我为敖广下了那杯桃花酿,就是为了如今结果!自来就是利用他一回,让他白担个名儿,也好掩人耳目。只是不成想他还挺认亲,眼下我不用去找谁,何况这事若拆穿,刘郎堪忧啊!”
“你就想着他!便是为他生为他死都肯了!只是那东海龙君还以为自己平白多了个儿子,又来明抢,却不知他是在替人做嫁衣了!”
“唉!我这也是权宜之计,要不是发现已珠胎暗结,我怎么会巴巴地缠着敖广!如今孩子已顺利产下,他愿意养就养,实话告诉你,这孩子是煞星,注定孤独一生,身旁不得亲人陪伴!既然留他刘郎性命不保,还不如送出去让他克别人!这也是天意,合该他敖广欠我的,帮我养几百年孩子就当补偿!敖广,算我阎立青对不起你!”
言着言着那女子就抱过婴孩,上上下下地仔细端瞧,而末了便长叹声,滴下颗晶莹泪了。那泪珠滚落竟如红炭火,端端将婴孩脖颈间染上一点红,而婴孩不觉痛,仍好奇地瞧着这新鲜地儿,不知自己未来竟是一番荆棘路了。
我看的糊涂,一颗心七上八下,只觉那泪痣也熟话也熟!孤独一生?身旁无有亲人?!这话怎的都像曾听过呢!
再收心神往那景象里瞧,就见四周皆是水,却已不见了那女子与小婢。
而眼前场景更是眼熟,再瞧,便自脚底到头顶皆被一盆冷水淋透了!却不是为了别个,这景象便是那东海水晶宫,阴险虫族居身地儿了!
“便是东海龙宫呢!”我唤一声忙咽回剩下话,幸而如今也没闲工夫去瞧东海龙君与阎立青嘴脸,便是连陆少卿的脸色,都无有时间细端详了。
但他们却是不肯老实等着,就闻东海龙君厉声问:“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他用神识告诉你什么秘密?!”
“说吧,小丫头,我知道你心地好,不会令我们失望的!把你看到的说出来,你也知道我阎立青不会骗人,而且你方才还救了我,我绝不会伤害你以及你的朋友!只要你肯将看到的一切如实说出,我就带你们出九幽境!”
这话倒真真诱人,可裴少玉不肯说我自是也随着,别说不出九幽境,便是死在此烂在此,便是将我刀砍火烧,我也决计不说!
“你到底说不说!别以为你装疯卖傻本龙君就会放了你!告诉你,你们在东海一通闹腾,事情还没了结,如今你说了本龙君就当过去的事从未发生,就连润书,你们喜欢也可以带走!”
我从未如此反胃过!
万不想他们个个衣着光鲜,人前又有脸面,背人却是如此龌龊了!当下便闭紧口打定主意不说,而裴少玉另只手便竖起大拇指,看那唇开合间,竟是赞我了。
但他面色却越发差,我只怕再如此下去真气耗尽便是大罗金仙来也回天乏力,可裴少玉那厮也是个认死理的,别看平日介一副好商量架势,实则却是认准的事一百头牛都拉不回。
而陆少卿也不闲着,竟不知何时盘膝坐地上,一手掐诀一手持剑,不急不缓开口:“还望龙君及公主不要与灵山为敌。”
那话说得并不厉声,偏带着种令人惧怕的威严在,虽几次交手我们都落下风,可陆少卿的话一出口,偏就连那不可一世的龙君以及阎立青都闭口不言了。
二人只能袖手,而我就趁着这功夫再度将心神进入那影画,只求尽快完了,免得令裴少玉耗费更多气力。
东海水千年不尽,万载长流。
海底三千丈便是那水晶宫所在,而宫中今日有大事。
晨起东海龙君便抱回个男婴,那男婴生得可爱,但龙君乃至整个东海皆是一副愁云惨淡,只因这男婴竟是个早早便没了爹娘的孤儿了。
“龙君休要惆怅,这婴孩我自会当做亲生一般养大。唉,万不想西海竟遭遇如此大的变故!只是可怜这孩子爹娘双双惨死了,”寝宫内仪态万方的龙母正安慰一脸愁容的东海龙君,并时不时地瞧一眼怀中熟睡婴孩,却不知龙君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了。
更远处,隐约可见鬼鬼祟祟的龟丞相,正顶着一张乌龟壳往岸上浮,而一双漆黑如豆的小眼里竟是杀机。
头看得晕晕的,场景便又一转,也不知是几日后,又是什么时辰,只见珠帘后龙君正贼兮兮与龟丞相窃语:“你这次事情办得不错!干净利索。”
“谢龙君夸奖,还是您的龙珠管用,那阎立青连反抗力气都没有,就任由我把她冰封了!”
“好,除掉她也算除去心头大患!你可是扮作我模样?”
“自然,否则她也不会措手不及了!”
“这就好,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只是,我觉得有点愧对龙母。”
“龙君千万不可妇人之仁啊!咱不能令骨肉离散,怎么他也是您亲子,该讨回来的。至于龙母,您就瞒着她吧,反正她一向宅心仁厚,绝不会虐待这孩子,就算有一日捅开了,她也不会怪您的!”
“最恨的就是阎立青,竟用下三滥的手段令我糊里糊涂——咳咳,总之如今她也算自食恶果!就永远留在九幽地守着吧!”案几上有一盆珊瑚,端端似火一般,龙君便将那珊瑚恨恨捶一拳,只扎得满手血水,而他全然不顾,又拧头瞧寝宫方向:“这孩子应排行老九,今后就叫龙九吧。”
龙九!
我终是知晓了龙九身世!只是如今看来,竟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么!
仔细想一番,便粗粗明了些,但听阎立青的话音儿,这谁人笑到最后仍是个迷呢!但若龙九果然是阎立青的儿,却又是不是敖广的儿?应是那刘郎的儿吧?!可怜这东海虫糊涂着替人养儿子,又付出那许多心血,本全部心思都在那孩儿身上,却平地炸雷响,捅出残忍事实了!
那定是敖广发现当年秘密,又恐着平白杀了一直疼爱有加的儿惹人注目,便推到灵山头上?!看起来龙九死不是别人所为,却正是亲娘一手将其推入如今境地,再无辜被白替人养了几百年儿的龙君杀了泄愤了!
只是,若龙九是阎立青的儿,为何我未曾见过他脖颈间的红痣?!
提起红痣,陆少卿脖颈间是有一颗的,便是连裴少玉脖颈间也是有一颗的!难不成?!我不敢再想,只觉得浑身一阵接一阵恶寒,而冷汗便“唰”的齐齐淌下,这三百年前的事,如今似看清却不清,似明了却不明!真真雾中观花,水中瞧月了!
而裴少玉喘气声已渐粗,但他仍抽空勾嘴角绽笑颜:“痴儿,索性所有的秘密都给你一个人看。”
就见他掌上再度用力,而我的眼前竟有了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