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气氛沉闷。
我以手做扇,只觉心内憋得慌。明明那个人已走了好久,可方才景象仍不停在眼前晃。
“花锦绣,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姐,麻烦你别打哑谜了,这里每个人都一肚子好奇呢!装神游?据我所知……。”
“襄子,你别逼她了。咱们毕竟是后来的,恐怕人家只想瞒着你我呢!我敢打赌,他们一定早知道一切了。”
许多的音在我耳旁争着响,嗡嗡的似上万只苍蝇。我心内烦,终是忍不住大叫一声:“够了!”
那些苍蝇便都骤然没了声儿。我这才长舒口气,目光自屋内每个人身上一一扫过。
立起身来,我无比郑重自怀中掏出那方雪白帕子,缓缓展开。苍蝇们便都挤过来,头挨着头拿眼瞧。
“啧!字迹工整,似乎是早已绝迹的大篆?不对不对,小篆?天枢大姐,这是出自哪位名家手笔?”
“襄子,难道你不应该注意这上面的几个血字么?”
“嗯,崇礼仙友所言极是。虽然只有七个字,但字体可是不小,应该耗费不少血量啊,啧啧,这可真是为了……。”
崇礼终于一翻白眼被气的厥倒,吹笛儿的便又去啰嗦楚少琴,楚少琴就似见了鬼般满屋乱窜乱逃,而花邵芳便娇喝一声:“都何时了?还有闲心笑闹!”
屋子内便彻底静下来,众人皆齐刷刷瞧她,唯有方少墨一言不发的,独自坐在屋子一角,抱紧了琴。
我也再瞧花邵芳,却见她面色十分不好。倒也是,正常人见了这挑战书上字迹,都无法有个好心情。何况那被点名三日后要死的,还是自己个心爱之人。
当然,若那人似吹笛儿的般不靠谱,这话便当我未曾言说过。
花邵芳一双杏眼扫视众人,微蹙眉头,自我手中将那方帕子接过去,仔细看了几遍,而后问我:“何时接到的?”
“前儿夜里。”
“难怪他方才说已经第二日了!”
“是我不好,早该拿出来的。只是大军围府,我以为他早已改变了主意。”
“改变主意?你真是个痴儿!他这是围困乃虚,杀人才实。”
“为何如此麻烦?”我不懂。
花邵芳冷笑道:“因为对付你这种痴儿一定要用非常办法。”
“对付我?!”
我茫然地望向窗外,心中糊涂。窗子并未打开,可那雪白窗纸上,似已出现一张得意的、白蛋壳般脸面。那张脸正笑着瞧我,似对我说:“引领七星归位?我要将你所谓的七星一个个铲除,令你眼睁睁看着他们先后赴死,却无能为力。”
激灵灵一抖,我双手抱头,无力地蹲下去,便一眼瞥见脚上所着绣花鞋。
方才,又是哪个情深款款地为我穿上鞋子?
陆少卿,是否折磨我,真的是你此生最大乐趣?!
心如刀绞般令我痛不欲生,偏花邵芳不肯放过我。竟也半蹲下身子,双手抱住我的头,硬生生令我迎视她那双眼。
“我早就告诉过你,女人就算学不会铁石心肠,至少也该学会躲得远一些!你为何还要下贱的贴上去?!”
“邵芳!太过分了!”裴少玉那厮猛地吼一嗓子。但花邵芳却不愿放开手,只是回首瞧着裴少玉,情绪竟是万分激动。
“师哥,她分明有私心!她和陆少卿藕断丝连!你说我过分,我觉得最过分的是她!既然已对你做过承诺,甚至拜了堂,怎么可以再与另一个男人那般亲近!”
“别浑说!我相信痴儿。何况痴儿与我虽拜过堂,却并未礼成,她有权随时离开。邵芳,你是因为太过担心少墨,才情绪失控的。快向痴儿道歉。”
“我为何要道歉?!我又没有冤枉她!你可以问问在场的每一个人,方才是不是看到陆少卿为她穿鞋!”
花邵芳胸脯剧烈起伏,情绪已濒临失控。她的手好有力,竟令我无法垂下头去。我只是定定瞧着她的眼,便自那双本十分好看的眼中,瞧出浓郁恨意来。
她冷笑,就连声音都带了冰碴:“你压根没忘陆少卿!”
我很想摇头的,可不知为何就流了泪。花邵芳改为一手捏住我下颚,那只手的大力气,令我一个字都无法说出。
她腾出另一只手来,实实成成赏给我一个大耳刮子。这一掌好脆,乍然在屋内腾起时,竟是令每个人都一怔。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奇怪,偏无人出声制止。唯有裴少玉激动地喝了声:“邵芳,你怎么可以?!”
便“噗咚”一声滚下床,竟是无力阻止事态发展。楚少琴与吹笛儿的忙不迭过去搀扶起他。二人费了好大劲儿方将裴少玉那厮重又扶上床放倒。那厮却只是茫然瞪大一双眼,激动地连连说道:“花邵芳,她是我娘子,我不许你往她身上泼脏水!”
那厮语音早已变了调,竟似撕裂的破布般难听。而楚少琴便低声与他说:“师哥,花师姐说得是真的,我也看到了。你何必为了这样一个朝秦暮楚的女人生气伤身?”
那厮就怒道:“她是我娘子,我了解她胜过了解自己!不许你胡说,否则别怪我裴少玉翻脸不认人!你快去拉开花邵芳!如果你们伤了她一根毫毛,别怪我和你们拼命!”
“别动气别动气,师哥,你瞧我这不是过去了。”楚少琴丢开那厮,原地跺脚,假式走动,就又道:“哎呀师姐,别打了别打了。”
他边说边朝花邵芳眨眼,那女子便心领神会,又抡圆了胳膊,带着风声,第二掌奔我过来。明明手就要触到我面颊,却突然被另一只手凭空抓住。
“够了!还不嫌乱!”方少墨冷声道。
花邵芳似瞧见了此生最吃惊的事一般,瞪大了一双眼。那眼内便蓄满了泪珠子,但她硬是仰起头,令泪水倒流。
好半响,她方吐出话来:“你,居然帮她?!”
我心一沉,知晓她必然误会。果然她就冷哼道:“当真是贱人,只要是个男人就要贴上去!是不是你真的如陆少卿所说,不可一日无男人伺候?!”
她一张俏脸早已涨得通红。平日我这本家虽冷脸冷言,却从未如此出口成脏过。想来今日真是恨得狠了,竟将八辈子不会出口的话,都一股脑抖出。
“你不相信我?”方少墨却也不多解释,只是缓缓问道。
花邵芳便又冷哼一声,一张脸早已因愤怒扭曲。方少墨那只握住花邵芳腕子的手,便自她皓腕滑上掌心,略停,缓缓与其十指紧扣。
“我以为,这么多年虽然我从来不说,但你懂呢。”
话音里便夹杂了失望情绪。而两个人对视,花邵芳就“哇”的一声大哭,那捏住我面颊的手也无力垂下。
我忙不迭揉脸,只觉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的地儿,火辣辣的疼。
可我能怪谁呢?
的确是我耽搁了大事,如今人家就算甩我几巴掌也不过分。只是那话说得生生刺我的心,尤其一句“贱人”更是令我觉得无比刺耳。
我真的是个,贱人么?!
泪珠子便在脸面上开了闸,我偏梗脖子不愿多解释。
只因我深信,若真真了解我的,必然信我。若不信,便是我说破了天,又能如何?!
正眼泪鼻涕横流,却听裴少玉慢吞吞道:“邵芳师妹,不要责怪痴儿。我相信她!无论你们曾看到什么,我都相信她!我相信她必然有她的道理她的苦衷。就算什么都没有,我也愿意无条件相信她!”
我心一酸,泪珠子越发蜂拥而出。却原来,只有裴少玉方能说出如此窝心的话!
那厮就又道:“何况,邵芳你为何不想想,痴儿怎么可能与少墨有染?!少墨对你怎么样,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你那么猜测不但侮辱他,也侮辱了你自己!你们不要被蒙骗了,要我看,陆少卿之所以那么做,目的就是分崩离析我们!毕竟对付一个人远比对付一群人容易得多。”
裴少玉那厮振振有词,众人就都颔首,便是连花邵芳面色都缓和不少。我不由感激地去瞧那厮,却听那厮又道:“所以,邵芳,你是否应该说点什么?”
花邵芳便去瞧方少墨,而后者就重重点头,她便朝我低声道:“对不住了!是我太冲动。”
我忙摆手,大力抽鼻涕,道:“是我不好,但你不用以我为敌。就算我如今顶着鸣萱的脸,也没人家那本事,可以狐媚妖娆。我只是块木头,能将你们师哥伺候得舒心顺意,便是大不易了。”
众人便一阵哄堂笑,场面终于缓和。
可无论这笑声多轻松,血字就在眼前明晃晃摆着,却是无法逃避的事实;无论裴少玉那厮多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明日就是最后限期的局面。
就有人开始不停在屋内踱步。裴少玉便又道:“不是常言道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么。在座这么多上仙上鬼的,不如都出出主意,咱们就算想不出万全之策,好歹也琢磨个暂缓之计来。拜托拜托。”
那厮虽瘫坐如泥,并双目一片浑浊,可心内却是无比清明了。并到了此种关头居然还能镇定如此,的确令我刮目相看。
我就道:“不如咱们冲出去,管它是魔是鬼,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说不准趁乱方少墨就可以逃脱呢。”
八仙闻言,互相瞧了瞧,居然聪明的选择同时闭紧了口。五鬼更是不靠谱,却是一个挨着一个盘膝坐地上,皆头一点一点的在打瞌睡。
花邵芳就一把拉住方少墨,极快说道:“少墨,不如我们拼一把!”
“拼?哪有胜算?”后者便难得地笑了笑。
花邵芳就痴痴地盯住他的眼,好半响方幽幽道:“你放心,要生一起生,要死一同死!花邵芳绝不会令你黄泉路上独行。”
“当真?”
“当真。”
“你不怕么?”
“不怕!”
“我从没对你表现出一丁点关心,甚至连笑都没笑过,你居然肯为了我死?”
“笑不笑并不重要!你关不关心我,我都装在心里。对与感情,女人总是很敏感。”
两个人紧紧依偎,竟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