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想，要不要把她在石榴树发现小乌窝的事告诉小龙呢？像小龙这么大的男孩子，对小鸟和小鸟窝都是很喜欢的，小龙要是知道了石榴树有小鸟窝，心里一稀罕，说不定就不去钓鱼了。可小青犹豫了一下，暂时没把石榴树藏着的秘密告给小龙。不是她信不过小龙，小龙不是个手狂的孩子，就算小龙知道了树上有小鸟窝，也不会对小鸟窝动手动脚、可是，这种难得的、毛茸茸的秘密，她不能保证小龙不对别的孩子说。要是别的孩子知道了，一个传两个，两个传四个，花脸子和小鸟窝的处境就危险了。她还要下地干活，不能一天到晚在家里守着。那些男孩子身手都轻捷得很，她锁上院门，男孩子一个踩着另一个的肩往起站，从墙头上也能翻进来了前院三婶子家的桐树上垒了-个骞鹊窝，喜鹊孵出的儿子才长了茸毛，还没有扎扁毛，三婶子的儿子小伟就招来一帮男孩子，爬上树梢，从窝里把喜鹊的儿子掏下来一个。这下把小喜鹊的父母惹恼了，也惹疯了，它们瞪着尖锐的小眼睛，狂躁地喳喳叫着，一会儿都不消停。喜鹊平日里是吋喜的，与人们相安无事。想不到喜鹊发起疯来竟这般厉害。它们不仅对小伟破口大骂，还一阵阵俯冲下来，用嘴啄小伟的头，用翅膀扇小伟的脸，把小伟吓得躲在屋宰。不敢出来。它们定是认出了三婶子是小伟的娘，认为大家都是有儿子的人，三婶子的儿子抢它们的儿子，三婶子也得负一定的责任。它们把三婶子也捎带上了，三婶子只要一进院，它们就对二：婶子发起攻击。三婶子惊呼不得了啦，她骂了小伟，问小伟把喜鹊的儿子弄到哪里去了，赶快找回来还给老喜鹊。喜鹊儿子被另一个男孩子拿到他们家去了，小伟赶紧把喜鹊儿子要回来，头上套管蛇皮塑料袋，攀着梯子把喜鹊儿子送到房坡上，喜鹊父母才不闹腾了，一场风波才平息下来。小青估计，花脸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像喜鹊那样厉害，因为它们长得实在太娇小了。越是这样，她越得好好保护花脸子，有关花脸子的消息，最好不要透露给别人，包括自己的亲弟弟。
午饭做好了，小龙还没回来，小青去村子西南角的水塘边去喊小龙。
小龙钓鱼大概钓到了兴头上，两眼盯着鱼漂，头也不回地说：你先吃吧；我一会儿就回去。
不行！小青以母亲般的严厉口气对小龙说：马上回去！你下午还上学不上学了？要是不上学，钓到天黑我都不管你！
姐姐一严厉，小龙只得收起钓竿，提上盛了水和鱼的塑料袋，随姐姐回家去了。小龙已钓到了两条鲫鱼板子。
他们的娘死了，爹到外地烧砖窑去了，家里只剩下他们姐弟两个。娘是生病死的，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到现在小青都不知道娘得的是什么病，只记得娘发病时两个鼻孔都往外蹿血。娘先是呕血，但娘舍不得把血吐出来，一呕到嘴里，娘就把血使劲咽下去，并把嘴巴紧紧闭上。不料嘴巴闭得上，鼻孔闭不上，两股子鲜血从娘鼻子里呼呼蹿了出来。爹借了一辆三轮车，刚把娘送到医院，娘就不行了。娘死那年，她八岁，弟弟五岁。今年她十四岁，弟弟十一岁。她上到小学毕业就不上了，弟弟现在上到小学四年级。弟弟学习很知道用功，逢到星期六星期天，她不用催弟弟，弟弟主动就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了。她也听老师说过，弟弟的学习成绩不错，在班里能排到前几名。其实她的学习成绩也不错，只是她又当爹又当娘的，学就上不成了。因她自己不能继续上学，就对弟弟寄托的希望多一些。在别的事情上她可以对弟弟有所迁就，只在上学的事情上时弟弟的要求特别严格，决不允许弟弟耽误功课。
小龙瑞起饭碗吃面条，小青却没有就吃，还要把小龙钓回的鱼安置一下。她拉过洗衣服用的大塑料盆，到压井那里压出多半盆水，把鱼放进盆子里去了。两条鲫鱼在塑料袋里憋闷不过，乍一放进较大的水盆里，以为重新获得解放，兴奋得乱窜一气，把盆里的水搅得哗哗的。其中一条鲫鱼，大概兴奋太过，一下跳出盆沿儿，落在地上。小青说：看看，摔着了吧！你又不是鲤鱼，盆沿子又不是龙门，你瞎跳什么！她两手拾起鲫鱼，把鲫鱼重放回水盆里。她对小龙说，让鲫鱼再活一天，明天中午她给小龙烧鱼汤喝。
小龙对喝不喝鱼汤倒不是很在意，他说两条龟太少了，先养着吧。等到了星期天，他多钓几条，再：块儿烧鱼汤。
第二天清晨，花脸子嘀嘀溜溜一叫，小青就起床了。花脸子一般不往别的树上落，还是落在开满新花的心榴树上。小青想离花脸子近一些，试试花脸子跟她熟了没有，到底怕不怕她。她不看花脸子，装作去看花圃里面的花。她在花圃里种了月季、凤仙花，还有菊花。月季和凤仙花已经开到了第二茬，月季花是蝶黄，凤仙花是嫣红。菊花还没有动静。另外，贴着花墙里侧的地皮，长了一层护根草，开了一层紫盈盈的小紫花。这种花草是野生的。小青认不出是什么草什么花。她为此请教过三婶子，三婶子说，是小虫艺子卧胆。这花名稀罕！虫艺子在他们这里指的是各种鸟类，小虫艺子卧胆难道是小鸟的圆胆不成！她还没有走到花墙边，花脸子就飞走了，花脸子在向高空飞，两个翅膀一张一裹的。看来花脸子还是没把她当自家人。还是有些害羞。
花脸子飞走了，小青到水盆边去看看龟。花脸子有翅膀，它想长，谁都管不住它。卿鱼没有翅膀，想飞走不大容易。怪事，水盆里的鱼不见了，两条鱼都不见了，不见活鱼，也不见死鱼。水盆里的水稍稍有点浑，水底沉着儿片细碎的龟鳞。一夜之间，难道卿鱼也扎了翅膀飞走了？这不可能吧。
小青想到前院问问三婶子，这是怎么回事？还没去问，她突然想起来了，一定是三婶子家的那只大白猫把鱼偷吃了。小青听三婶子讲过，大白猫偷吃活鱼是很在行的，是很会耍花招儿的。有一回，小伟钓回的鱼也是放在水盆里，就是被大白猫吃掉的。三婶子在月光下看见，大白猫偷吃鱼时不是把嘴伸进水里咬，也不是用爪子抓，而是蹲坐在盆边，像一个人伸出一只手一样，在水里挠鱼的肚子，一边挠一边往前推赶，把鱼赶得惊慌失措，打圈乱转。趁鱼晕头转向稍事停顿之际，大白猫把爪子探在鱼的身子下边，猛地一挑，就把鱼从水中挑了出来。大白猫大约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够光明正大，它不在月光下吃鱼，而是把鱼叼到某个暗影里去吃。把一条鱼吃完了，它回到水盆边再如法炮制。别说身上长鳞的鱼了，不长鳞的泥鳅身上滑滑的，大白猫也有手段把泥鳅从水里捞出来。有个别老奸巨猾的泥鳅一时捞不出来，大白猫尖利的爪子也会把泥鳅抓得伤痕累累。小青大意了，她要是把水盆上盖上锅盖，再压上一块砖，大白猫的诡计就不能得逞了。或者是睡觉前她和小龙把水盆抬到灶屋里去，锁上灶屋的门，两条鳄鱼也能保住。小龙比她起得还早，到村外的小学校上早自习去了。小龙一会儿放学回来，知道他的两条鲫鱼都被不要脸的大白猫吃掉，该不高兴了。她要是也会钓鱼的话，马上去钓出两条，给小龙补上。她又不会钓鱼，这可怎么办呢？
由鱼想到了小鸟窝。小青听说过，猫的眼睛是很尖的，越是在夜里，猫的眼睛越好使。大白猫既然能发现水盆里的鱼，会不会发现石榴树上的小鸟窝呢？大白猫既然对鲫鱼下得狠嘴，会不会对花脸子也不客气呢？除了大白猫，小青还在他们家的墙头上看见过迅跑如飞的黄鼠狼。须知猫和黄鼠狼都是上房爬树的高手，矮矮的石榴树哪里经得住它们三爬两爬。小青不由得走到石榴树下，踮脚探脑，看看小鸟窝还在不在。谢天谢地，小鸟窝还在。这一次她不仅看见了小鸟窝，还看见了一只卧在窝里的花脸子。花脸子大概也看见她了，把身子往下俯了一下，卧得更低些。小青在心里说了两个对不起，赶紧退走了。经过这次査看，小青不再担心猫和黄鼠狼会对小鸟窝的存在构成威胁，因为那根石榴树枝子又长又细，禁不动猫和黄鼠锒那么大的动物。要是它们从地面往上跳呢，小鸟窝与地面的距离也超出了它们的攻击范围。看来花脸子当初建窝时，不仅考虑到了窝的隐蔽性，还考虑到了对那些夜贼的防御性。谁说花睑子身子小脑子就小，花脸子聪明得很呢！
小龙早上放学回家，见两条鲫鱼都没有了，果然有些不高兴。小龙不高兴的表现是不吵也不闹，就是眼皮往下那么一塌蒙，不说话。
小青说：三婶子家的大白猫嘴馋得很，再见它捞嘴，看我不打死它！
小龙不说话。
小青说：都怨我，夜儿黑睡觉前。我把盆上盖上锅盖就好了。
小龙还是不说话。
为了让小龙高兴起来，干脆把小鸟窝的事告诉小龙算了。比起漂亮的花脸子和精巧的小与窝，两条有眼没眉毛的鱼就不算什么了。然而小龙到灶屋吃饭去了，没存留给她告诉小鸟窝的机会。
小鸟窝面临的新威胁，是一天傍晚时分爹从砖瓦厂回来了。爹一个人回来倒没什么，爹还带回了一个年轻女人，女人怀里还抱着一只长毛哈巴狗儿。哈巴狗儿是黑灰色，头顶用红头绳扎着一根朝天的毽子辫儿。哈巴狗儿一进院子、就哇哇地叫起来。是的，它的叫声不是汪汪的，是哇哇的，象是在撒娇，又象是发现了什么3年轻女人把哈巴狗儿叫成琼斯。往后理着琼斯脖子里的长毛，要琼斯乖点儿，别叫了。
小青有些紧张，不知爹带回来的年轻女人是什么人。娘死后，爹一直想给她和弟弟找一个后娘。有人给爹介绍过一两个，人家一听说爹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就不愿意给爹当填房。爹自己从外面带回的这个女人，是不是要给他们当后娘呢？不然的话，爹把人家带到家里来干什么呢？
爹对她说：这是乔阿姨，我们厂里的会计。
小青叫了一声乔阿姨。
乔阿姨只顾跟她的琼斯说话，没有答成。
爹让小青做饭去吧，说乔阿姨爱吃煎茄子汤面条，要小青一定要把茄子煎一煎。
小育问爹：面条里还打不打鸡蛋？
爹转问乔阿姨，乔阿姨说：卧几个荷包蛋也行，琼斯最爱吃鸡蛋清，鸡蛋清美容。
村里人见小青的爹带回了一个女人，以为他续弦成功，找到了一个新老婆，纷纷到他们家，说是看新媳妇。小鸟窝面临的新威胁就在这里，人多眼杂，看新媳妇的人万一看见了小鸟窝就不好了。
被说成新媳妇的女人，并不愿意被更多的人看到她，见人们进了院子，她抱着琼斯，转入里间屋去了。人们追到里间屋，她竟躲到了小麦茨子后面。琼斯似乎很能体会主人的心情，知道主人不喜欢这些人，就对着进来的大人孩子哇哇哇乱叫一通。小青的三婶子和小伟也过来了，三婶子站在里间屋的窗子外头对着碉堡状的小麦茓子喊：新媳妇，还害羞哪！别害羞了，出来让大家看看吧！
“碉堡”后面的女人没有转出来，也没有搭话。不害羞的是琼斯，琼斯一边挣着身子急于出来，一边继续和人们大声对话。
三婶子说：我日他姐，新媳妇回来还带着个四条腿的贴身保镙，这个保镙怪厉害。
小青的爹没有承认这个抱狗的女人是他新娶的老婆。但他也没有明确否认。他对到他家来的人一律笑着，说坐吧，吸烟吧。他笑得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小青做着饭，不时往石榷树那边看一眼，防备着有人动她家的小鸟窝。见小龙回来了，她没让小龙到堂屋里去，喊小龙到灶屋帮她烧锅。她对小龙说：咱爹从外边带回来一个乔阿姨。
小龙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
饭做好了，小青喊爹吃饭。
听说这家的人要吃饭，来看热闹的人都走了。
爹来到灶屋，对小资和小龙说：你们把饭盛到小铁桶里一些，提到小伟家去吃吧。
小青看了看小龙，没有往小铁桶里盛饭，她说：你和阿姨先吃吧。她和小龙到三婶子家去了。
三婶子让小青小龙在他们家吃饭，两个孩子摇着头，都说不饿，坚决不吃三婶子家的饭。
天晚了，爹不来喊他们问去睡觉，他们也不回去。三婶子过去跟爹打了声招呼，让两个孩子在他们家住下了。三叔外出打工不在家，小青跟三婶子睡一个床。小龙跟小伟睡一个床。二婶子对他们的爹有些看法，说：这个二哥，从外面带回来一个臭女人，连自己的两个孩子都不要了。
爹和乔阿姨，还有哈巴狗儿琼斯，在他们家住了一夜，一天，又一夜，第三天吃过早饭，一行三个才走了。爹走后，小龙一直闷闷不乐，眼里好像还有泪光。小青心里也很不快乐，但作为一个姐姐，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弟弟排解排解，比弟弟快乐起来。她做出欣喜的样子，喊着小龙，小龙：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家石榴树上搭了一个鸟窝，可好看呢！
小龙说：我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小鸟儿刚衔草刚搭窝的时候我就知道小龙叫了小青姐，说：姐，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再跟别人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