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袁方慢慢走出低谷的时候,子惠却由于这两年的劳累,身体彻底垮了。这两年她的肾病几乎没有治疗过,完全靠她咬牙支撑过来的。这天,她实在挺不住了,倒在写字楼的楼道里,被送往医院。检查结果,她的两颗肾都必须更换,否则就没有生存的希望。更换两颗肾需要40万块,而且换肾后还需要大量药物来保证肾的正常运转。袁方一下子就蒙了,去哪儿借40万?他当时觉得自己两腿发软,走路的时候,腿找不到脚了。
子惠得知需要这么多钱换肾,就坚决不住院,跑回家等死了。袁方看着消瘦的妻子,心如刀割,如果不是他把公司和别墅赔进去了,妻子也不会跟他受这么多的苦。
袁方思考了几个晚上后,主动找到雪儿,说他愿意跟盂俐丽结婚,条件是孟俐丽必须出钱给子惠换肾。雪儿就把袁方的意思转告了孟俐丽。
这两年,孟俐丽几乎把能施展的招数都用了,却一直没有征服袁方。她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一次竟然喝醉了酒,扑到袁方怀里大哭,请求袁方可怜可怜她。现在虽然袁方是为了给妻子换肾,是被迫跟她结婚,有点卖身的含义,但孟俐丽还是很高兴。她毕竟就要得到他了。
孟俐丽心里高兴,表情却显得很悲伤,走进了袁方办公室说,袁大哥,我刚听说嫂子的事,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咱们俩之间就不能沟通吗?你赶快让嫂子去住院,我就是把公司卖了,也要给嫂子治病。
袁方不敢看孟俐丽的眼睛,低头说,谢谢你俐丽,你知道我欠子惠的太多,这次无论如何要把她救活。你放心,等我妻子换肾后,我就跟你去办理登记手续。
孟俐丽有些激动,说袁哥你别这样,我爱你爱了好多年,做梦都想嫁给你,可我觉得眼下谈这事,亵渎了我对你真挚的感情,我们俩的事,等嫂子的病治好了再说吧,好不好?袁方点点头,他也不想这个时候跟妻子谈离婚的事情。
袁方回了家就劝妻子去住院,说他已经凑够了换肾的钱。可他无论说什么,子惠就是不答应。她说,我不许你跟别人借钱了,就算给换了肾,我也活不了几年,糟蹋钱干什么?我死了给你和淼淼留一屁股债,让你们也跟着我受累呀?
到后来,袁方急得快要给妻子磕头了。他说子惠我求求你,答应我赶快去住院,我就是把自己卖了,也要凑钱给你换肾。说着,袁方就哭了。他哭着说,子惠我对不起你,这辈子你跟着我受了太多的苦,我心里难受呀。
子惠本能地感觉到袁方有些不正常,她看着他问,你跟我说实话,准备换肾的钱,你从哪儿弄来的?偷来的还是抢来的?在妻子的逼问下,袁方只好说谎,说是孟俐丽赞助的。子惠听了,仔细去观察袁方的眼神。她从袁方的眼神中,似乎读懂了什么,于是不再追问了。她说,好吧,咱们明天上午去医院,你今天就要去联系住院的事情。
袁方有些大意了,他应该从子惠平静的语气中察觉到一种不祥之兆。
就在袁方去联系第二天住院的事情时,子惠在家里吃了大量的安眠药。他给袁方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袁方,我走了。你答应我两条请求:一是要把所有的欠债还清,让我在地下睡得塌实:二是不管你跟谁结婚,都要照顾好森淼,子惠谢谢你了。咱俩结婚的那天晚上,你逼着我叫你哥哥,我故意没叫,今天我走的时候,从心底里叫你一声:哥哥。
下辈子依旧爱你的惠
袁方趴在子惠身上嚎啕大哭,一楼胡晓红的父母听着哭声有些不对劲儿,急忙跑到地下室,发现子惠的身体已经凉了。胡晓红的母亲就抚摸着子惠的脸,哭着数落她,说子惠呀子惠,千条路万条路你不该走这条路,活一天算一天活着就比死了好,我家晓红到处给你借钱,你再等两天咱们就熬过这一关了……
在于惠被医院确定需要换肾之后,胡晓红就开始在自己的亲戚朋友当中疯狂地借钱,已经凑够30万了,可子惠没有耐心等下去。
对于子惠的死,孟俐丽内心暗喜,她甚至觉得是她对袁方的爱感动了上帝,于是上帝收走了子惠,把袁方留给了她。但是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子惠的死并没有给她带来好运,相反袁方曾经跟她的约定,也被袁方废除了。袁方说得很委婉,说孟老板,虽然我没用你的钱救活子惠,但我还是很感谢你,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幸福。
孟俐丽压抑着内心的不满,问道,袁哥,我就想问你一句,你到底爱不爱我?
袁方犹豫了一下,说,我喜欢你,但喜欢不是爱。
她说,难道我一片真情,就一点儿没打动你吗?
袁方说,俐丽,我从内心感激你,我会永远记住你对我的帮助。
子惠走后,胡晓红每天傍晚下班后,都要去地下室帮助袁方打理家务,照料淼淼。失去了母亲的淼淼,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胡晓红问她话的时候,她常常低头不语,胡晓红就故意找很多话跟淼淼说,尤其是学习方面的,让淼淼不得不回答。有时候袁方晚上加班,胡晓红就在地下室陪着淼淼睡觉。袁方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望淼淼,在淼淼脸上轻轻亲一下。有一次,他看到女儿身边沉睡的胡晓红,睡得很甜很美,他就禁不住也在胡晓红脸上轻轻亲了一口。偏偏这个时候,胡晓红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弄得他很不好意思。而胡晓红却翻了个身子哼唧一声,又睡去了。
袁方心中立即腾起一股温暖,不由地嘀咕了一句,瞧你傻乎乎的样儿。
有一天,袁方外出办事,经过一片刚刚动工的楼盘,看到工地旁竖立的广告牌子上,标明此处预购楼房的价位是每平米4800元,突然脑子一动。根据他的判断,这片楼盘两三年内具有很大的升值空间。回家后,他就急忙去找胡晓红,问她为子惠换肾借来的那些钱,是不是已经退给了亲戚朋友。胡晓红说,都存在一张银行卡上,还在来得及退还,你是不是要用钱?
袁方说,晓红你信不信我的话?
晓红白了他一眼,说,我不信你信谁?除了我爹妈,我就信你了。
袁方就把他看好的那片楼盘告诉了胡晓红,让她用借来的30万块钱去预购两套楼房,说保证两年后翻一倍,然后支付给亲朋好友高利息。袁方说,现在的问题,是你怎么说服亲朋好友,让他们放心给你使用这笔钱,你不能说拿着别人的钱去炒房。胡晓红说这个好办,他们不知道子惠姐死了,我就说这笔钱给子惠姐换肾了,两年后肯定连本带息一起偿还。袁方觉得有些对不起胡晓红的亲友,人家好心借钱给你治病,你却欺骗他们,不诚实了。他犹豫起来。
胡晓红说,你别考虑那么多了,你只要保证别赔本,我就为你说一次谎。
袁方说,不是为我,是为你,我就是想让你挣一笔钱。
胡晓红立即瞪了眼,说,袁大哥,你可别推卸责任,这钱我是拿给你用,挣了赔了都是你的,我能收回本钱就行了。
肯定不会赔本,赔了我跳楼。
你可别,你跳楼了,我怎么偿还亲戚的钱?要跳楼把我也带上。
虽然胡晓红说这话带有玩笑的成分,但确实让袁方心里有了一份责任。他就对胡晓红说,这样吧,赔了算我的,挣了算你的。胡晓红笑了,故意做了个调皮的神态,说这还差不多。不过,胡晓红劝袁方不要一次预购两套房子,楼房一年就盖起来了,那时候就要交齐全部房款,算下来小一百万,上哪儿弄这么多钱?袁方说你别担心,咱们俩每人贷款35万,坚持一年就行了。胡晓红吁了口气,说我心里可有点害怕,但我相信袁大哥的脑子,就跟你赌一次吧。
袁方就拿着胡晓红的30万去预购了两套楼房。他并不是抱着赌博的心理去炒房,而是充分论证了这片楼盘四周将要兴建的项目,包括城铁和超市。他心里很有底数。
胡晓红虽然表面上装出轻松的样子,实际上心里特紧张,只从袁方把钱投进房子里,她就开始注意房市了,每天都要打听那片楼盘的进展和有关消息。
最初很多人并不看好那片小区,但过了没一年,胡晓红就兴奋起来,那片楼房的价钱不断爆出新高,楼房还没封顶,每平米就长了一千多块钱,那两套楼房现在转手就能挣到20万。她就催袁方赶快把两套楼房转让出去,袁方说不要慌,再过一年还有更大的惊喜。胡晓红心里忐忑不安地又熬过了半年,楼房每平米又长了两千,袁方准备从银行贷款去交付剩余的房款,胡晓红就再也憋不住了,逼着袁方转让房子。
她说,我不给你贷款,你一转手就挣40万,还嫌少呀?
袁方说,不是嫌少,是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她说,你这个人太贪心,你忘了自己怎么把公司赔进去了?
袁方说,这次我不是头脑发热,你听我的没错。
她说,这次就不听你的,我那些亲戚都催我还钱了,你把我那30万退出来,怎么折腾我都不管了,我就不跟你担惊受怕了。
袁方笑了,知道她在说谎。他理解她,她是为他担心。袁方答应了她的要求,很快将两套住房转手了,把赚到的40多万全部交给了胡晓红。他说,我没让你跳楼吧?这笔钱足够你嫁人用了。胡晓红拿着40万块钱,竟然哭了,她说袁大哥,咱们要是早有这笔钱多好呀,早有这笔钱子惠就不会死了……
她这一哭,哭的袁方心里酸酸的。袁方说,我觉得这是上天安排的,你为子惠借钱治病,子惠没用你的钱,她的在天之灵却保佑你挣了一笔钱,好人就是要得到好报。
胡晓红擦了擦泪水,把钱塞进了袁方手里,说自己收回本钱就行了,赚来的钱,让袁方拿去还债。袁方推辞不下,提出两人四六开,他拿四晓红拿六。胡晓红说,那可以,我那份钱就先借给你还债去。袁方一想,觉得也行,他现在急需把孟俐丽的欠债还清。自从他跟孟俐丽摊派后,他呆在孟俐丽公司内就感到很别扭了。
他说,那我就先把自己赎回来。
袁方拿着钱去跟孟俐丽结帐的时候,孟俐丽却拿出了当初签订的合同。她不答应袁方还钱,说她跟袁方之间的合同签了6年,她签的是他6年的劳务,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袁方有些生气,知道孟俐丽故意刁难他,于是扔下钱,收拾了自己办公室的物品,甩手离开公司。
孟俐丽就去法院起诉了袁方。合同上写得很清楚,在合同期内,袁方不得以各种理由离开公司,合同期满后,所欠30万一笔勾销。如果袁方撕毁合同里开公司,将给公司带来巨大的经济损失,公司要求袁方支付违约金200万人民币。区法院做出裁定,支持孟俐丽的诉讼理由。
袁方只好上诉到中级人民法院,上诉理由是,他跟公司签订合同的前提,是因为30万人民币的欠债,是用自己薪金偿还欠款,而不是卖身。现在欠债还清了,就有应该终止与公司签订的合同。但孟俐丽的陈述却说,袁方是公司作为特殊人才引进的,公司目前的很多经营项目,都是针对袁方6年的合同期而开展的,袁方离开公司,就意味着这些项目都要流产。
双方争执不下。这是一个特殊的案例,法院一时很难裁决。后来,法院了解到孟俐丽和袁方之间的感情纠葛,就决定进行调解。审判长把袁方和孟俐丽约到法院,先从感情入手说服对方不要赌气,最后提出了法院的调解方案,终止双方合同,袁方偿还30万欠债之后,赔偿孟俐丽10万人民币。审判长问孟俐丽是否同意,孟俐丽看了一眼袁方,对审判长点点头说,赔偿费就算了,就是100万块钱也买不回我破碎的心。
孟俐丽说着就在调解书上签字,可是她的手抖得厉害,而且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注明拒绝接受10万块钱赔偿费。然后,她又看了一眼袁方,捂着嘴走出法庭。很快,楼道外传来孟俐丽伤心的哭声。这时候,袁方的泪水也已经流到腮边了,他站起来想追出去跟她说声对不起,却被审判长喊住了。审判长见过太多的这种场面,而且始终不忘自己的职责,所以仍一板正经地办理着各项手续。
审判长对袁方说,签了字再走。
(尾声)
袁方离开孟俐丽的公司没多久,就听说孟俐丽把公司转给了别人,不知去向了。有人说她去南方开公司了,也有人说她有出国了。袁方心里很难过,不管她去了哪里,在内心他都为他默默祝福着。
又过了两年,袁方开公司了,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就是胡晓红。胡晓红还一直单身,她跟袁方的关系并不明朗,父母都替她焦急,而她却仍不慌不忙地打发日子。她是在等待袁方,但从来不对袁方表白。她知道自己不说,袁方心里也明白,说多了反而无趣。她心里对自己说,时间还有,瓜不熟蒂不落。
她理解袁方对妻子子惠的感情和愧疚。
袁方的公司也是写字楼内,写字楼内也有一位中年女人做清洁工。袁方总是把公司一些废品积攒起来,送给那位清洁工。公司的人也就养成了一种习惯,有了废品就存在袁方办公室一角。
有一天傍晚下大雨,袁方开着车回家,车上坐着胡晓红。路过一座过街桥的时候,袁方突然把车停靠在路边,透过车窗玻璃朝外看着。过街桥边是一个公共汽车站,到站的乘客都无奈地下了车,拥挤在过街桥下避雨。由于人太多,被挤在外面的人,半个身子淋在雨中,就连过街桥两边低矮的桥墩下,都蹲满了人。那些蹲着的人由于抬不起头来,双手不得不支撑在地面上,趴伏着。袁方的目光就落在趴伏着的一位女人身上,女人的腋下,遮掩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袁方对身边的胡晓红努了一下嘴,胡晓红就明白了,拉开车门撑着雨伞跑到过街桥下,让那位女人和孩子搭他们的车走。女人有些紧张,一个劲儿摇头。女人担心她们娘儿俩被拐骗了。后来身边的其他人说话了,说我们这么多人都在,都看清了车号,你怕什么?女人这才疑惑地跟着胡晓红上车。
女人住的地方跟袁方他们两个方向,袁方就掉转了车头。过街桥下的那堆人,看着宝马车消失在雨雾中,都默默地羡慕上车的女人。一个小伙子冷不丁冒出一句,说,富人也有吃粮食长大的呀!
宝马车内,胡晓红用面巾纸给小女孩擦着脸上的雨水,问女孩多大了。女孩说6岁了。袁方瞅了女孩一眼,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把身边的一条毛巾拽出来,反手递给了车后的女人,说,我女儿这么大的时候,长得也有你女儿高。
说完,他打开了车内的音响,一曲优美的旋律在车内回荡。
2006年8月21日写于天通苑犁月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