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申四月,自京华赴闽地考察。历时一月余,行程数千里,晓行夜宿,走马看花一一福州、莆田、泉州、厦门、漳州、龙岩、三明、南平,闽中、闽南、闽西、闽北,可谓八闽风采,浏览无余。一路所见所闻,印象颇深,感触良多。归来多日,心潮难平。总觉不写几笔,有愧此行。然则几次提笔将写,思绪杂而无章。难以倶述,扼腕沉思,回味良久,枝干叶脉渐显眉目,姑且以简应繁,单作《闽山杂记》。情状大体同水墨绘画,大笔渲染,勾其梗概,工笔写意,凝神生发。影影约约,点点滴滴,力求以言之不尽求意之无穷。
由江西入闽北,铁路两旁全是山。所谓”山“者,其实是笼笼统统的一个词。秦岭、昆仑是山,子午、贺兰亦山,华岳、泰岱同样山。山姿情态有巍峨、有浑厚、有苍凉、险峻之别也。闽北之山,多柔秀。举目所见,山环水复,绿翠婉约。山丘悄然凸起,虽不峻拔却文文静静,不野不俗,亭亭玉立,犹如大家闺秀,妩媚洒脱。堆秀之间,牵手挽裙,遥望如碧浪腾滚。山脚清流溪绕,似断且连,气象万千。山体丰腴,若倩女披纱,轻束酥腰,虚掩月容,低眉顺眼,含情脉脉。忽有轻风徐来,山头云团飘动,转眼之间已化作万缕愁丝,纷纷洒落下来。楚楚动人的山,绿更浓、情更浓。绰约的闽山啊,在轻风细雨的朦胧里更加秀色可餐。闽山之美,是阴柔之美,处处透出年轻女性的魅力。
雨霁黄昏,闽山似乎更适于伏在车窗上凝望。海蓝的天空里悬着彩虹。斜阳照耀着刚刚洗净的山。山色更显出青春的光润。淡淡的夜气开始由山脚下弥漫起来了。秀美的青峰,宛若天宫云海中徐徐升腾着的仙女,髙洁端庄,如入仙境。
久居北方,看多了巍蛾、浑厚的北方粗矿的山峦和原野,突然处在闽山中,就像投入了温存的女性世界,处处都能感觉到那不尽的似水柔情。一个倦惫的男人的灵魂,在这里能得到最好的休息。
明月清风夜晚,无数座黛色的小山点缀在江流溪畔,悄无声息地把倩影投入水波月辉里。背光处的阴影像山女的秀发一般垂瀑下来,令人想起”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的诗句来。难怪郭沫若当年领略闽北山光后,由衷赞叹说桂林山水甲天下,不如武夷一小丘。”他所夸赞的武夷山,最能代表闽山风采。
整个武夷山风景区,像一座玲珑剔透、巧夺天工的自然盆景。真可谓“小中见大,短中见长,好中见奇”,故而素有“奇秀甲于东南”的盛誉。你如若乘坐竹排顺着九曲十八弯的溪流绕山而下,只需三两个小时,既能从容领略整个景区的奇峰秀石。“溪曲三三水”,“山环六六峰”,步移景幻,变化无穷。最高的天游峰,如要攀登,也不过八千多个台阶,仿佛走在一块浑然的巨石上,直上直下,兼有华山之险,黄山之奇。“鹰嘴峰”、“三仰峰”、“大王峰”、“玉女峰”、“天柱峰”、“接笋峰”、“茶洞”、“桃源洞”、“流香涧”,每一景观,都有一段美丽动人的神话传说。其中“玉女”一峰,最能代表武夷的秀美风韵。而置干百丈悬崖上的“古悬棺”更是神秘莫测,令人遥思遐想,趣味无穷。
闽东、南沿海的山,却又截然不同。假若在飞机上俯视,那一定像错落陈列于大海岸边的巨石。苍黑圆润的山体,点缀着藤树。山脚山腰,散布着瓦顶石墙的民居,青白两色,甚是引人注目。这种浑圆的巨石般的山,令人想到永恒和稳固,想到这也许是被飓风海浪剥去了闺裙秀衣的闽山。这种赤裸裸的山,更像是显露出来的闽山的骨气和灵魂,默然透出一种坚贞不偷、百折不挠的气魄。面对着闽东、南沿海的山,你会恍然领悟到:柔秀的闽山,原本是柔中有刚,秀里藏峻的。难怪那似水柔情,并不会消磨人的斗志,而只能使人自觉追求个性的至善至美。福建号称“八山一水一分田”,可见是无处不山处处山了。过去战争年代,闽山为革命立下了汗马功劳。近年来福建人民在当地党和政府领导下发展经济,在这八分秀山中大作文章。他们发展森林工业,开发旅游事业,利用山区特殊气候,培育种植名贵药村和食用菌类,利用山石搞石雕工艺品生产,使闽山处处富足美丽,人民群众安居乐业,山山岭岭一派兴旺景象。一连数十天,总在山中行,闽山的秀美仍是百看不厌。难怪南宋的江西夫子朱熹竟然隐居闽北山区50年,看了半个世纪的山,至死终穷舍不得离去。闽山其实是最适于静处其问,潜心研读的。至此,真有些羡慕那800年前结庐武夷,读书向学、修心养德的朱熹老夫子,他也许是最先读懂了闽山,对山情山韵最能心领神会的一人。难怪他寄情山中,乐而忘归了。难道唯此山中,才能养成博学而精密的学风,才能感悟“天理”和“人欲”的对立,才可能形成放弃“私欲”,服从“天理”的主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