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节终于到了,就连将军府里都是一片繁忙景象,丫鬟小厮们挂灯摆花,亭台楼阁布置的那叫一个美轮美奂,处处带着娇羞欲语的缠绵情怀,就如同误入哪对情侣的爱巢。
叶子不禁鸡皮疙瘩掉一地,一边干活一边撇嘴:这人真是不能貌相,别看这些夫人平时一板一眼端着架子,好似威仪天成,不可亵渎,但一到节日庆典尤其是与她们自身利益息息相关的重要日子,比如七夕。那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霎时变了个人,俱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千娇百媚,使出浑身解数以博得顾将军那回眸一瞥。
哪怕,丢过来的只是一个白眼。
大夫人更是兴师动众,早几天就吩咐后厨准备今晚只属于将军与夫人们的恩爱宴,因此不止叶子又被借调过去,其他所有下人也都忙得想挠墙。
为啥?没时间会情人了呗!
不过,好在大夫人终究是女子,还保留那么点理解和人性,除手上有活没做完的其他人都可以自由活动。
于是叶子超水平发挥,以往日从没有过的速度,终于在傍晚前结束战斗。回到芊卉居后,她又是沐浴又是梳洗打扮,好容易捯饬完日头已微微西斜,霞光映天。
站在顾荣屋外,抬手,放下,再抬手,再放下,踯躅半晌却怎么也没勇气敲门。贺斩风的话依旧在耳边转,但这么臊人的话让她怎么问呀?万一人家拒绝了怎么办,那得多难为情啊!
正想着,身后的房门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开了,顾荣就靠在门边,一脸笑意地着看她在房前不停转圈,半晌轻道:“你不晕吗?”
“砰!”没成想他话音刚落,叶子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半天才呲着牙站起来,而后是一脸的埋怨:“你怎么都不敲门啊,一点规矩都不懂!”
顾荣哑然失笑,从来只知进别人屋子要先敲门,而从自己屋里出来还要敲门,这可真是头次听说,受教了。
顾荣见她强装镇定,便也不再为难她,敛笑问道:“找我有事?”
叶子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又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荣很少见她这样,不由玩心大起,打趣道:“脖子抽筋的话,找清澜,看病什么的他比我在行。”
闻言,叶子杏眼一瞪,又气又羞,嘴角不住地抽抽。
顾荣再次不怕事大地调侃道:“眼睛、嘴巴也有毛病?!那还不赶紧去找清澜看病?别在耽误了!这本来就没什么看头的长相,再弄歪了,就真的没人要了。”
“你……”叶子颤抖地伸手指他。
顾荣无辜眨眼:“什么?”
“我……”叶子嘴也在抖了。
顾荣强忍笑意继续眨眼:“什么?”
“掐死你!”音落,一个鹅黄影子直扑过来。
顾荣微微侧身躲开,惋惜:“好暴力!”
于是院中立刻上演追逐战,一团黄灿灿的影子追打一个飘动的青影,从房前到房后,从花坛到水塘,经过一阵鸡飞蛋打过后,黄影扒着树干大口喘息,如能吐出舌头,就与小黄狗一般无二了。
顾荣虽脸色稍白,但却气定神闲,待他觉得时机差不多时,便悠悠然开口:“你回去准备下,晚上我带你出去玩。”
什么?!叶子真是又惊又喜又郁闷,早知道他会主动开口,她何苦纠结这么长时间呢!
叶子:“不用准备了,我现在就可以走。”
“怎么,还挺心急的。”不等叶子发火,顾荣赶紧道,“我手上还有点事没做完,不如……”
叶子抢道:“那我先自己上街逛逛,晚上再回来等少爷一起出去。”乖乖,好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地偷懒,可不能这样浪费。
顾荣叹气,就知道她是个闲不住的,想了想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在揽月楼定了房间,你晚上直接到那儿等我吧。”
叶子欣然同意,欢欢喜喜地出门了。
八月的京城热得如同火炉,但却阻挡不了一对对少男少女的懵懂情怀,大家互相比着猜灯迷,写对子,套奖品,河堤上更是早早聚集了不少纳凉的情侣,他们或是牵手或是拥抱,诉说彼此的脉脉情衷。
再看水中一艘艘的江船灯光通明、五彩缤纷,从船里传出的琴乐歌声更是婉转绵柔,酥到人的骨头里,引得岸边人纷纷侧目,浮想联翩。
叶子一个人悠闲地走在街上,穿过巷道,哪有热闹都要去瞧上两眼,如此漫无目的胡乱逛着。
唉,原本以为会多么惬意的傍晚,没想到却因寂寥而扫兴,现在就算碰到最让她牙疼的贺斩风,她大概也会像看到骨头的狗,撒着欢地扑上去……抱?不,是踹。
就在叶子无聊得想找个豆腐渣墙挠一挠时,忽然眼角余光扫到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是清澜,可他怎么鬼鬼祟祟的?
于是,叶子再次抛弃好奇害死猫的教训,偷偷尾随在清澜身后左拐右转,绕得她就像一只追咬自己尾巴的猫,好悬没晕死过去,才终于是进了一条小巷子,直走直走,再直走。
这时,她忽然意识到现在情况有点微妙,如果此刻清澜突然回头……她要往哪儿藏?
好在,清澜始终没有回头,而是直接进了前面一个大院子,叶子左右瞧了瞧,轻轻一跃跳上院墙。
嚯,这院子不小啊!像是一座已经废弃多年的府邸。
不过,这么大的府邸说废就废,即不重建也不转手,就这么白白闲置,这宅子的主人脑子里得进多少水啊!
再往里面仔细一瞅,呵!原来有人住啊!而且还不少!
只是这些人明显不是这里的主人,而是借住。
要问她怎么那么肯定?叶子笑了,“你见过住高宅大院的叫花子吗?”
是的,下面都是一群小叫花子,年龄大的也就十三四岁,小的……咳,牙都没长齐呢。
而清澜在把手中的包裹递给稍大点的男孩后,就给旁边一个脸红红明显发烧的女娃娃把脉,其他小叫花则有序地排着队,等着他们的“大哥”发吃食。
叶子感慨,如果自己那会儿能遇上像清澜这样又给吃的又给看病的人,她也就不会因为去那种地方捡残羹剩饭结果被人贩抓走卖到京城,然后也不会遇到顾欣,更不会当什么贴身丫鬟,碰上顾荣这个冤家。
“猫!”
“哪儿呢?”
一声惊叫,让院里的小叫花子和蹲在墙头神游太虚的叶子齐齐环顾四周,只是还没等叶子发现什么猫猫狗狗,就觉一个黑影直袭自己的额头,想躲却是来不及了。
“砰!”伴着孩子们的欢呼声,一个不大不小的物体摔落在地上。
“抓猫喽!”这时一个大点的男孩子跑过来看到叶子后,一脸嫌弃地朝后嚷嚷,“豆豆你看清楚点行不行?哪有这么丑的猫啊!”
叶子呲牙咧嘴地刚从地上爬起来,闻言差点没背过气儿去。她什么时候跟猫画上等号了,还被个小叫花子嫌弃!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叶子当先一把揪住那个损完人就要跑的混球:“刚才是你射的弹弓吧?打完人还想跑,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小叫花子一惊:“妈呀!这猫还会说人话!”
叶子更气,轻轻踢他一脚:“你眼睛长屁股上了吧?”
小叫花子非常淡定地瞥了她一眼,凉凉地道:“可我射得是猫,还是说趴在墙头的是个贼!”
嘿!这小叫花子是拐着弯的骂她是贼啊!
叶子给气得笑了:“就你们这儿穷了吧唧的破地方,有能让人偷的东西吗?”
“有也不能告诉你啊!”小叫花子一脸看白痴的表情。
经过这一闹腾,全院的人都给惊动纷纷围了上来,一脸戒备地盯着她,而那个小叫花子则趁叶子不注意挣脱,退回人群中护在那个叫“豆豆”的身前。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际,一个温和之声幽幽传出:“她是我的朋友,你们叫她叶子姐姐吧。”
小叫花子们一愣,却非常听话地齐齐喊了声“叶子姐姐”,然后好奇地围着叶子转,先前那个小叫花子也颇不好意地道:“原来是大哥哥的朋友啊,怎么不早说呢。”
叶子无语地蹭出包围,瞪着看好戏的清澜,咬牙:“既然早知道我跟着你,干嘛不吱声!看我出丑有意思啊!”
“嗯,有意思。”
见清澜没有一点做作地点头,叶子头一次觉得,原来腹黑不是顾荣一个人的专利啊。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几个年幼的小叫花子围在一起唱起了歌谣,声音稚嫩软糯,煞是好听,只是这内容嘛……差点没让叶子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皇上和质子的那点破事,都家喻户晓到刚断奶的孩子都知道啦?!这也太摧残国家的幼苗,太不纯洁了!
而且细听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在骂质子利用自身姿容,媚惑帝王以祸国殃民危害苍生的。
叶子不由替寒殊憋屈,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有冤也没处诉啊。
“外面都传成这样,朝廷里反对的声音肯定也很大,这事最后能不能成我看还真难说。皇帝总还是要顾忌点的吧,脸可以不要,政权不稳那就严重了。”叶子猜测。
“那还真不一定。”清澜想了想,道,“这次反对最多的都是文官,武官如顾将军和白将军等都一致保持缄默,想是另有打算。”
叶子惊讶地看向清澜,这种事小老百姓根本无从知晓啊,难不成他除了是神医,还是神算?!
清澜像是猜出她心中所想,笑了笑道:“我自然没有窥视天机的本事,这些都是我去给白小姐问诊时她无意中说起的。”
哦,这就难怪了。听说白将军对白惜君的宠爱已经到了有求必应,知无不言的地步,但凡爱女的请求,他没有不千方百计为她达成的,一如前世自己的父亲。
叶子想到前世也曾把她当珍宝捧到手中呵护的慈父,不由心中酸楚的厉害,为了不表露人前,她赶紧转移了话题:“那为何顾将军他们此次都默不作声呢?”
清澜沉默片刻道:“武官的威名和权势是建立在功勋之上的。如果没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们在外人眼中就只是一群有勇无谋,还会到处惹是生非的莽夫,这也是文官最瞧不上的地方。”
清澜没有继续往下说完,但叶子却已明了。
武官最怕的是太平盛世,太平久了他们就没有用武之地,长此以往甚至最终会失去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权势和地位。而一旦没了这些优势,他们在朝堂上就将举步维艰,处处碰壁,事事难成。这自然是他们断然无法接受的,因此小规格的战事是他们所期待,并且是可控的。
只是有一个人让她出乎意料,那个曾经与叶将军齐名一向以稳进求和,只求以最小伤亡换取国家最大利益的白将军,此次居然也站在顾将军这边,不知到底是权力大了人心生变,还是他另有打算。
如此看来白惜君此行的目的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叶子不得而知,也无权干涉。
但是一想到大夫人对她的刻意讨好,以及顾荣模棱两可的态度,叶子眼中不由渐渐升起一团敌意,浓烈深切的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清澜扭过头尽量装作看不见地与孩子们嬉戏,但口中的苦涩还是从舌尖一直漫延到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