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好事多磨”,这句话用在叶子身上尤其合适。向来与霉运为伍的她,总是被各种衰事不停地提醒。
譬如,每每遇到主子们因逢喜事给下人改善伙食之际,她就会莫名闹起肚子,整夜往返茅房数十次,直把自己折腾到腿软成面条,人如离水的锦鲤,只剩张嘴喘气的份。
再譬如,一到月初领钱的日子,她总会发生各种状况。出门丢荷包啦,干活时不小心打碎府里的东西被罚钱啦,走路滑倒磕破衣服啦,总之用不了几天那点钱就会被她糟尽光,并呈欠债的趋势。
因着一个好运的来临,就意味紧随其后无数的噩运,在如此诸多的事实面前,叶子逐渐练就一身“宠辱不惊”的应变能力,所以这回自然也不会例外。
果然,她因得到顾荣的消息心情刚顺畅了两天,就有人看她不顺眼变着法地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没。偏她还得罪不起,因为这人是将军的主母——大夫人冷云。
原本因着顾将军回府,大夫人兴奋得跟什么似的,可这几天大夫人也不知是怎么了,活像个点燃的炸药包,还是定点投放,她到哪儿就炸哪儿,直把她轰得外焦里嫩,头晕目眩。
这不,她前脚刚进二少爷顾誉的房间做例行清扫,大夫人后脚就领着二少爷进来了。
“誉儿,你上次跟我提想要叶子做你丫鬟的事,按我的意思是同意的。”
“谢谢娘。”说着,顾誉就要行礼。
“且慢,你等我把话说完。”大夫人抬手虚扶,阻了他的礼,而后一脸为难地道,“只是你三娘也不知道从哪听到的消息,说叶子是你大哥的贴身丫鬟,说不定已经……还说你这样是不顾兄弟情谊,小小年纪就贪恋女色,这些年的学问简直都喂……”
见顾誉脸色羞窘难看,大夫人适时停下,眉眼慈爱地温声安慰:“其实细想想你三娘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说的有点……直接,但她也是为你好,你就别记恨她了。”
“誉儿不敢。但誉儿没有跟大哥争女人的心思,而且叶子也没有和大哥……所以我才……”顾誉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已经不知道怎么表达好了。
大夫人笑道打断他:“娘相信誉儿的品行,也知道事实并不像你三娘说的那样。”
见顾誉惊讶地抬头,大夫人摸着他的头,道:“其实当初娘肯收留她,就是有心为你培养的,只是没想到后来生出那些变数,现在你三娘又……”
眼见着顾誉从惊喜到失落,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嘲笑,但面上的神情依旧是到位的和蔼可亲:“你也别急,这事娘给你记着,等你三娘把这茬淡了,如果到时你仍对这丫头有意,娘就作主帮你从老大那儿要人,好不好?”
“谢谢娘。”
“乖……谁在那儿,出来!”
大夫人原本大好的心情在见到从屏风后面一点点蹭出来的人时,立刻有种吃到苍蝇的感觉。
“你竟敢躲在那儿偷听?!你、你……”大夫人气得浑身发抖,简直恨不得一巴掌呼死她。
顾誉也是震惊非常,她都听到了!她会怎样想他?顾誉觉得应该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
叶子也是面颊发烫,整个人如火炉一般,她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狗血的事,并且她还是故事的主角。
在大夫人要吃人的神情下,叶子抬头挺胸竭尽全力保持镇定:“大夫人我刚刚一直在这里打扫卫生,没有听到有人说话,也没看到任何人进来。”为了让她的话有说服力,她努力睁大眼睛,展现最真诚的一面。
大夫人冷笑道:“小叶子,在我面前玩心机,你还太嫩了!说,谁安排你到这儿打扫的!”
叶子无语,不就是你让的嘛。否则,她怎么会这么倒霉听到你故意陷害三夫人,还有当初你收留我的真正用意。
但以她对大夫人的了解,这话要说出去不谛是扇大夫人的脸。因此,在面对大夫人的责难时,最好的办法就是……
“叶子知错,请大夫人责罚。”
“哼,当然要罚!处你家法……”
还未等大夫人说完,一旁的顾誉马上求情:“娘,誉儿相信她。”
大夫人冷哼一声,直直盯着叶子。
就在叶子被她看得心惊胆战之际,大夫人终于发话了:“既然誉儿求情,家法可免,就罚你把全府的马桶都刷干净!”
天!她就算不被熏死,也得被累死!大夫人你还是打我一顿吧!
隔天,叶子正在花园蹲在一人高的植株后修剪枝杈,原本风平浪静的美好时光,在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后,叶子觉得她的恶梦又要来了。
“誉儿,下回不可再那样无礼了。”
“我省得了娘,下次不会了。”顾誉停顿片刻,似又不甘心地再道,“只是三娘好像总是针对我,明明我只想要一个叶子,她却把她的两个丫鬟硬塞给我,还不带拒绝的。”
大夫人犹豫了一下,道:“她有她的考量吧,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长辈,你……谁在那儿,出来!”
当叶子再次垂头丧气地走到大夫人面前时,大夫人也是一愣:“又是你?!”
叶子默默点头,心中无声流下两行面条泪——真不是我想偷听,是你们非在我跟前晃呀!
避免不了的刷马桶,不幸中的万幸是,她已经熟能生巧了。
又过了两天,叶子还未等缓过劲呢,相似的情况又再次发生。
“谁,出来!”
叶子举手,叹气:“大夫人,是我。”
“怎么总是你?!”大夫人皱眉,“你跟踪我?!”
叶子心中万马奔腾,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
怎么我到哪干活,你后脚就马上跟过来?还总是把事都说完了才发现我?而且给顾誉两丫鬟的事,不是你跟三夫人提议的么……
好吧,她又不小心听到了,但其实她对大夫人挑拨离间的拙劣手段,一点都不感兴趣。
不过后来,叶子终于想通了——大夫人,你其实是不想另外雇人刷马桶吧!
就在叶子整日担心大夫人什么时候忍不住给她来个耳聋眼瞎、杀人灭口的时候,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她除了多掌握一项谋生的本事外,相信短时间内大夫人都不会再考虑把她送给二少爷的事了,否则大夫人就是在给自己添堵。
已经半夜时分,叶子终于刷完最后一个马桶,双手撑着老腰站起,仰头重重叹出一口气,这日子熬到哪天是个头啊!
视线顺着银白的月光,眨眼的星子,落在远处楚天阁的门前。
咦?有人!
两个人,其中一个看身形是顾将军,另一个也非常之眼熟,叶子下意识走近。
果然,和上几次在这儿看见的是同一个人。
灰黑长袍,毛领毛边,身上系着一条兽皮腰带,与过膝的长靴一样上边缀着几颗类似动物牙齿的装饰。虽然,此人刻意模糊自己民族服饰的特点,但至少可以确定他绝非北月人。
顾将军亲自送那人走远后,叶子也想回去睡觉。管它这回是西羽使者,还是东幽密探,只要别连累她被抓去砍头,就都与她没有半毛钱的无关。
只是她才刚一转身,面前就出现一把利剑,且剑尖已然贴在她脖颈的皮肤之上!
些微寒意顺着那一点无限放大,恐惧直达心底,她整个人都似被冻住一般,僵硬地瞪大眼睛,僵硬地笑,僵硬地解释……
“守卫大哥,这刀剑无眼,快收起来吧。”
只见那守卫皱眉,奇道:“叶子,这么晚你不回房睡觉,怎么跑这儿来了?”
虽然,剑没有应她的请求收回,却也卸了杀气,叶子将心放回肚中,暗讨既然这守卫认得她,想必她以前也帮他讨过药。
于是叶子睁着泫然欲泣水汪汪的大眼,可怜兮兮地道:“大夫人命我把全府的马桶都刷一遍,现在就差楚天阁的没刷了,希望天亮前我还能赶得及睡上一时半刻的。”
“唰!”利剑归鞘,守卫同情地看着她,摆手:“你回去睡吧,大夫人知道这里的规矩,不会怪你的。”
“哦。”叶子挥手告别,脚底跟踩了风火轮似的,眨眼没影。
守卫挠挠头,这架式这速度怎么看怎么像人有三急,希望不是被他吓的。
这边,叶子回到屋中躺在床上,迫不及待地翻出压在枕头下的信纸,终没忍住骂了起来,最后也不知是骂累了,还是太困了,她渐渐抵挡不住沉重的眼皮,呼吸也开始变得绵长,须臾屋中响起规律的打呼声。
只是,凭借透窗而入的淡淡月光,你可以清晰地在那张写满疲惫的素颜上,发现一个带着甜蜜的弧度,微微上翘的嘴角。
翌日,天光放晴,湛蓝的天幕中片片云团丝丝缕缕,且轻且薄,如透明一般。暖暖的晨曦透过它洒下地面,照进一间间房舍。
还未睡足仍有困意的叶子用被蒙住眼睛,还想赖床,无奈最后还是被尽职的公鸡唤醒,不甘地穿衣洗漱,然后去东苑聆听大夫人今日的训诫。
原以为将军府前几日已是阴云密布,没想到今日更是狂风暴雨,不止大夫人,连上朝回来的顾将军都脸黑如锅底,不仅好像有多少人欠他钱,更像有多少人欠他命似的。
此时,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叶子也默默在心中祈祷,土地公让我遁了吧。
“叶子,过来!”
这一声让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只除了叶子。死土地公!平时白给你烧香磕头了,一到关键时刻就不务正业,这又是上哪鬼混去了!
叶子足足被大夫人念叨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在大夫人觉得心情顺畅点的时候放了她:“你出去告诉厨房,今晚加道牛肉炖萝卜。”
叶子十分赞同,大夫人的确该多吃萝卜,顺气!
可到了厨房,叶子的衰运又来了。
“什么,要我去买?!”
赵师傅瞪眼:“难到要我去外面买,你来做饭吗?”虽然他只是专为主子做饭的,可这准备工作却是要提前几个时辰,要不每天哪来二三十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式。
这些个主子,甭管大的小的,都挑着呢。每天他为了想菜式,简直跟苦思计谋的将军有一拼,不知生生愁白了多少根头发,又揪掉了多少根?他都愧对天天帮他数头发的媳妇!
叶子感受到来自赵师傅身上的巨大怨念,不敢再多言,赶紧逃了出来。乖乖,这府里阴气太重,个个都跟被鬼附身似的,出去逛逛也好。
她也不敢再找人帮忙,寻思干脆到外面雇车拉回来吧,左右不过多几个钱,总比搭条命强。
菜买得挺顺利,她付了一半银子让人送回府,剩下的一半府里自然有人会给他,而她则在外面多逛一会儿,大不了有人问起就说给大少爷祈福去了,也完全说得通。
叶子其实也没想好要去哪儿,就是想到外面散散心,调节一直压抑的心情。
她压了七八条街道,累得实在走不动了,就想找个地方喝杯茶躺会儿啥的。本来她就是打着散心的旗号,所以这次也舍得下血本,看着近在眼前的拂晓居,她想都没想就直接蹿上二楼雅间。
意外的是,隔壁间也不知是哪两个官员,大概因为来时二楼没人,加之又不是饭点,所以就肆无忌惮地聊起了天,于是叶子就免费听到一个绝对劲暴的大八卦——
今日散朝后,顾将军奔着一个人就冲了过去,要不是众人阻拦及时那人恐怕现在已经成为一缕亡魂,变成两半了。
起因是那人早朝时,竟向皇上递了道弹劾顾将军的折子!
可惜,最后还是因为证据不足被皇上压了下来。尽管如此,此事不能说对顾将军没有一点影响。
所谓树大招风,顾将军现在是北月兵权最大,拥有士兵最多的将军,遭人嫉妒实也在意料之中。只不过,他即然能得到这些,又掌权这么多年,人脉党羽肯定不会少,又岂是能轻易撼动的。
所以,就算大家都心知肚明,也没有人敢说出来。
但,今日在大殿之上,却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弹劾他?!
这只能说明一点,反对他的人现在越来越多,势力也在逐渐扩大,单凭他的党派已经难以压制。
所以,你说顾将军能不烦躁吗。于是整个将军府都处在低气压中,大夫人与他朝夕相对更是感同身受,然后她便首当其冲地当了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