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跟所有人一样震惊的发不出声音,下意识就想闭上眼睛,同时她的右手也几乎被顾欣捏断,疼的接近麻木。
但就在她阻断眼前所有光明之际,又是一阵惊呼响起,听在叶子耳中,那更是一种饱含庆幸、欣喜的欢呼。
原来,在绳子断掉的刹那,顾荣拼着两败俱伤成功将对手逼出场外,并在千钧一发之际飞身扑向质子——
“砰!”的一声闷响,二人同时摔落在地,并翻滚了数圈才堪堪停住。
最先站起来的是顾荣,他有些狼狈地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而后走到场地中央对上座的皇帝深深一拜,接着对四周的观众抱拳还礼。那份从容有度的气韵,当真风华无二,无人能及,而那个被他救下的人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一眼。
顷刻间,场上场下暴发出更为强烈的欢呼,掌声亦此起彼伏,这是人们给予胜利者由衷的祝贺及肯定。
叶子等人更是激动地抱成一团,流下喜悦的泪水。这也是叶子第一次知道,原来流泪并不一定是因为痛苦,开心也同样可以肆无忌惮的哭泣。
目光不由自主想去追寻那个站在阳光下的人,想去悄悄分享一下这种万人瞩目让人仰望的荣耀,只是视线中途却意外撞上仍瘫软在地上的瘦弱身影。
浑身轻微的瑟缩颤抖是秋意寒凉,那不时的痉挛抽搐是钻心剧痛,被冷汗浸湿的黑发虽然能遮去他大半惨白的面容,却遮不住他唇边那抹渐渐放大的笑容,一双清明平和的眼眸淡淡凝望上方安坐的皇帝。
不止叶子觉得心中一颤,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也轻轻一叹,终是挥手让侍卫送他回宫,然后起身正式宣布获得今年武状元之名的是顾家长子——
顾荣。
拂晓居雅间。
本来是为了给顾荣庆祝,但因比试中那个不怎么让人愉快的插曲,令大家都有些提不起兴致,只寥寥几句祝贺便都闷头喝酒,叶子等女子更是不敢多言。
半晌,还是慕容昭先开口,却是指责顾荣不该那么早救人。
“好不容易父皇这回终于能狠下心放弃那人,结果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
顾荣沉默片刻,苦笑:“我无法见死不救,而且……你没注意皇上身边的两名御前侍卫他们早就严阵以待,蓄势待发了吗?”
慕容昭略一回想,恍然。原来父皇自始至终都没想要那人去死,不过是一出戏,只是这戏是演给谁看的……慕容昭不禁感到有些后怕,脊背阵阵发凉。
“我觉得少爷没错,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叶子放下筷子,不赞成地反驳。寒殊双脚落入油锅的惨烈,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慕容昭怎么还能这么说,莫不是皇家的人都是这么冷血无情,一如他的父皇。
顾欣皱眉刚想说说叶子,却听慕容昭轻叹:“其实,死亡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到底怎么回事?”贺斩风等不及地追问。
据慕容昭讲,寒殊并没表面的风光,在宫里就是男宠一样的存在,在皇上眼里更是可以任意玩弄折辱的禁脔。
而寒殊的顺从迎合,用慕容昭的话说——
要么是为了苟延残喘而屈服,要么是因为别有居心而隐忍,要么就是他天生犯贱,自甘堕落。
这次也是寒殊为保鬼面一命,而与皇上达成的共识。
“鬼面到底做了什么让皇上如此震怒的事?”叶子蹙眉。
慕容昭神情漠然,淡淡道:“不过是一些后宫争宠的把戏,他也是平白受累。”
“他们真可怜。”原来在皇宫里也不是什么令人羡慕的事,叶子由衷感叹。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慕容昭冷笑,“你还没看到在他恩宠正盛时,因得罪他而被活剐、挖心、蒸煮的那些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可怜人呢!”
没等他说完,叶子就以闪电的速度咻地冲出雅间,扶着拐角的墙壁一阵狂吐,顾欣和慕容雪见状连忙跟出去照顾。
贺斩风难得看不过,说了句公道话:“你干什么吓唬她,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都是想讨好他的人瞒着他做的。再说,当年那些人早已经被皇上清理干净,此后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事情。”
闻言,慕容昭侧目,眼神冰冷:“如果没有他,哪来的那些晦事!”
贺斩风还要再说些什么,却感觉袖子忽然被人扯了一下,他回头疑惑地看向顾荣,只听他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复杂如皇室,这浑水万万淌不得。”
贺斩风心下一惊,立马回过味。皇家的事岂容他来评说,眼前的慕容昭不单是他拜把兄弟,更是一国的太子!
当叶子回来时,迟钝如她也能发觉气氛的不对,果然没坐一会儿大伙就都散了,她也只好忍着胃部的不适和顾欣一起回府。
武状元是必夺之事,所以顾将军此次并未有什么表示,叶子也在连吐了几天后终于缓过口气。
这日,鬼面到将军府中求见顾荣,原来是替寒殊代为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叶子当时正好也在,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世子怎么样,没有大碍吧?”宫里的御医个个可都是顶尖的,名贵的药材更是应有尽有,看皇上后来的态度应该不会吝啬这些。
鬼面迟疑了下,显然记得他们在宫中曾有过一面之缘,这才简单回答:“世子之前一直昏迷,正是昨晚才醒,就马上命奴才过来谢恩。”
顾荣又跟他客套了几句,叶子听出其中明显的疏离,好在那人并不在意,只放下礼品郑重磕了三个头便告辞了。
叶子一边感慨鬼面的忠心,一边挨个把玩桌上的珍稀之物:“他还挺有心的,懂得知恩图报。”可不像那天慕容昭说的那么恐怖。
“我倒是有点后悔救他了。”
顾荣如此突兀的一句,倒让叶子愣住了。她不懂世家官场里那些跟拧麻花似的复杂关系,但她知道有时候做人要笨一点才能活得更长久,所以她也没多问,只顺了几个稀罕物什便欢欢喜喜地蹦跶走了。
不过在回去的路上,她却无意中想起一件困惑她很久的事情,直到她左脚刚跨进东苑的大门,她脑中突然闪过一道极亮的白光。
对,是眼神!
难怪鬼面脸上的面具虽然与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但却总让她感觉哪里不对劲,尽管面具下都是罕见的紫色眼眸,但那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眼神——
四年前是如古井无波的平静淡漠,四年后是如万丈深渊的幽寒阴冷。
记得慕容昭曾说过那个面具是独一无二的,那么到底是所有人都被南兆质子骗了,还是面具后另有乾坤?
只是不等叶子细想,便听到前面有人喊她。
原来,顾荣的远房表妹苏婉要到将军府小住,大约傍晚就能到。
所以,大夫人让兰心找人把东苑闲置的客房收拾出来一间,叶子自然又被叫去帮忙。
不过这次她倒是一点不抵触,很痛快就答应了。你想啊,顾欣现在是留在府里唯一的小姐,招待表妹自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样她势必也要跟去帮忙,如此一来……
嘿嘿,那黑心的顾毒嘴大概就没有什么机会来找茬了,真是想想都开心!
可惜,这愿望是挺好,不过嘛……
“你把这个搬进去。”
“再把那个拿过来。”
“这个摆那边,还有那里也收拾下……”
清朗磁性的玉石之声堪是悠扬悦耳,但对叶子来说却不谛于紧箍魔咒。
叶子被顾荣指使的昏天暗地,终于待他满意后,又听他吩咐道:“去泡壶清茶,再端盘水果到前厅。”
顾荣脸上挑衅的意味清晰可见,叶子深深吸气,挑眉。明明这里就没他什么事,但他却非要过来指手画脚,说什么表妹已经到了,正由大夫人和顾欣在前面招待,他则过来这边监工。
这话也就说给兰心听,她可是一个字都不信!不然为啥只针对她,还把她当狗一样遛来遛去!
当叶子端了茶杯和果盘到前厅,果然见顾毒嘴也转战到这儿。她脸上冷笑一闪即逝,恭敬为座上的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茶。
而顾荣也状似随意地瞥了一眼叶子,然后非常优雅地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了撇,方才凑近唇边含了一口。
下一秒,叶子满意地看到顾荣得意的神色猛然僵住,英挺的剑眉紧紧拧成一团,其中蕴含的痛苦不言而喻!
顾荣如慢动作回放一样缓缓抬头,双目阴恻恻地看向叶子,刚想开口却听旁边苏婉道:“真好喝!表哥每日都能喝上这样的茶,可真是享福。”
叶子就见顾荣如变脸一样“唰”地换上惯常温和的笑容,对表妹颔首:“嗯,西湖龙井清新甜美,香气浓郁,令人回味无穷。”
大夫人也点头:“婉儿喜欢就好,一会儿让欣儿给你屋里送点。”
“谢谢姨妈。”苏婉又转点对顾欣眨眼,“那就有劳表妹了。”
顾欣佯装不悦,挑眉:“跟我还这么见外,该打哦!”
于是,姐妹俩顿时就闹成一团,看得大夫人连连摇头。
不过,此时叶子的注意力全在一旁面带微笑的顾荣身上,她真是打心底的佩服——
你丫的,愣是能将兑了大半杯白醋的茶水喝光不说,还能品出甜美?!
这等忍功和定力,绝对是真爷们!汉子啊!
叶子先是忙得快散了架,后又忍笑忍得肚子痛,所以她刚一进屋就直扑木床,正在她迷迷糊糊之际却被顾欣叫了去。
也不知道顾欣最近是不是和朱庭筠闹别扭了,白日里顾欣总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晚上更是闹腾的厉害,时不时把她揪起来谈心,可怜她那时只想找周公下棋。
从顾欣屋里出来后,叶子认命地回去套了件衣服,一路小跑敲响了清澜的房门。
“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她也想啊,叶子脸上那个囧:“有没有吃了后像猪一样,没心没肺能吃能睡的药?”
清澜整整愣了一刻钟才回神,担忧地问:“是什么事情困扰你,让你不食不眠了,可以和我说说吗?”
“不是我,不是我。”叶子直摆手,“是小姐。她最近吃什么都腻,夜里还常常失眠,所以让我问你有没有什么特效药。”
“啊,这样……你等一下。”
叶子见他从身后的小柜翻翻拣拣拿了几样奇形怪状的药材,包在一起递给她。
“你把这些一次都熬出来,然后每天早晚给她热一碗喝,不出三日包管药到病除。”末了,还故意眨眨眼,“睡如死猪。”
“噗……”虽然叶子知道他是拿刚才的话揶揄自己,但仍忍不住像傻子似的笑得前仰后合。
抹掉最后一泡眼泪,叶子挥挥手就要告辞,结果刚开门就碰上一人。
“苏小姐。”叶子做了个标准的下人礼。
苏婉轻轻嗯了一声,便迈着莲步径直飘了进去,开口亦是彬彬有礼:“素闻‘神医玉公子’雅名已久,不知可否劳烦清澜公子帮我开副健胃宁神的方子?”
“好,请这边坐。”
“多谢公子。”
轻轻柔柔,婉约动听,如百灵吟唱,可惜听在叶子耳中只觉烦躁。
明明说的是同一件事情,人家用词就那么含蓄,她说的就那么粗俗。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