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榆树底的日子,添了些许的热闹。先是朱家女人,一连几天大吵大闹,要死要活的,院子里一跳老高。
后来,也就见不着跳了,听不见骂了。家绝户了。日子要过,铺子还要开下去,总不能叫朱家绝户了。女人叹口气说:
“这人,要是心里想着谁,那眼里的影儿,拿刀子都刮不去。”
旗镇有钱的人家,说二、三房女人,算不得稀罕事。到四五十岁,添上一子,自是欢天喜地的大事,积攒的家当,田产呵,香火呵,有人继承了。起名:“金良”呵,“玉柱”呵,“发财”,“国栋”。
也有往低里起的:“狗剩”儿,“臭子”、拴柱”之类,怕养活不住,半路夭了。待大些,就再另起上一个治国安邦、鲲鹏展翅的大号。
到了十二、三岁,就觉得是孩子大了,娶上一房羞羞答答的媳妇,垂两条黝黑的大辫子。镇子里的穷户人家,或是打乡下说来的。
这样的人家,是怕自家半大孩子,被坏人勾引了,进了窑子,赌馆儿,或是抽了大烟,就完了。说一房大媳妇,看着,管着,读书识字,守稳稳当当的一份家业。
毕竟是男人和女人的日子。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对着个淌鼻涕的小男人,哄孩子状。
孩子总是会哄大的,小男人一长大,变成一条七尺的大汉,就嫌女人老了。
便再娶一房,模样了,胖瘦了,甚至门户,都要选的。大女人的日子,过得就有些清寂寡淡。有时就独自流下泪来,顺着多皱的眼角,一滴滴落到枕上。
待小男人老了,大女人也多不在了。田产家资颇丰,心还花着,富贵思淫逸,就再娶房小妾。
看中了哪家的闺女,就请媒婆去说合。俗话说,跑细的腿,磨破的嘴,媒婆的嘴,必是薄的。十几年日子绽开的一朵花,是长在爹娘心头的肉哎!媒婆便盘腿坐上人家炕头,说富贵,说荣华,说大男人懂得疼小,这好那好,脸上的麻子也变成了一朵花。
媒婆索了生辰八字,送去了男方家。
婚姻的事,草率不得。要请先生推算一番,命里有无冲犯,相生相克。若小有不合,还得找人破解。
也有的早就心不在蔫,纸灯笼街,杏花巷,迷上了哪门的“芍药牡丹、春草秋叶”,就花大价赎出来,娶到家做小。又会弄姿,又懂风情,一盏烟灯,对两杆烟枪,过悠闲自在的日子。
朱掌柜过小礼,着实叫他犯过一阵子难。鸡毛店的婆娘,狮子大开口,礼单交到朱掌柜手上,嫁妆呀,衣裳首饰,还有一大笔叫人瞠目的养钱。叫朱家女人哭闹了三天。
半条街的人,都热闹地看。朱掌柜过小礼,抬的是“两猪两酒”:二头活猪,一黑一白。四蹄一系捆了。两个人,一根小杠抬在肩上,一前一后走得摇晃。猪没命地嘶叫,不停地挣动,被杀状,挣得人趔趔趄趄。
亏得是大小伙子,裸着膀子,一身疙疙瘩瘩的肌肉,走得生龙活虎。杠子上系着大红绸子,一炸一炸,火焰般爆着一团红艳艳的喜气。
二酒是两大坛酒。三十斤一坛,也红绸系了,俩小伙子抬着,颤悠悠走得健俏。
后边六个闺女媳妇,提着一溜的大红包袱。小猫奶奶领头,七、八只猫跟着,跑了半条街。
不少看的人咂舌:“到底是开铺子的,寻常的人家,谁个拿得起哎!”
老刘头远远地站着,揣着手,只眯着眼傻笑。涎水都打口嘴淌下来了。
定了亲,考虑的就是看日子,迎娶新人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