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上,难得见皇上发这么大的火,大臣们纷纷识趣的低垂着头,不发一言。既不去看被皇帝丢在了玉阶下的奏折,亦不敢偷偷交换眼神,唯恐引火上身,自己跟着遭了罪。
秋狩刺杀一事,在皇上回宫前便早已交由大理寺,着大理寺卿大力查办。到如今时间已过去一月有余,这案子仍旧毫无进展,大臣们早已猜想到会惹得皇上大怒。今年年初皇上出宫时,便曾遭遇刺杀,那时虽将逆贼都擒下,但真相并没有因此水落石出。如今秋狩再遭遇刺杀,又毫无进展,到底是牵扯性命的大事,不可能会不重视。
跪在地上的大理寺卿施准只觉得自己后背都几乎汗湿,刺杀的事情查来查去一点眉目都没有。刺客们都死了,便连半点线索也无,怎么查?但他确实没有办好这次的事情,哪怕是国舅亦不如从前一样不护他,只怕这责罚是彻底逃不了了。
“臣无能,有负皇上信任,请皇上责罚。”施准身子伏在地上,朝御座上的箫晟磕了个头,颤声说道。
箫晟神情焦躁,伸手揉了揉眉心,颇为嫌恶的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施准,却长吁一口气,缓和了声音对他说:“是朕糊涂了。施大人已经尽力了,这事情不能全怪在施大人的头上。”
施准本以为皇上定然会拿他狠狠的开刀,可是这话听着,怎么不像是这么回事?
他微微抬头去看御座上身着的明黄色龙袍的人,其仪态威严甚有帝王之姿,这么多年夹在贤亲王和太后国舅中间,靠着隐忍能走到今天也算不容易,但现在看来终究是败下来了。但无论如何,这于他而言着实是求不得的好事。
不仅仅是施准,便是其他大臣亦多以为皇上是准备拿施准开刀,即使面上不显,心中都因箫晟的话而诧异。因为今天皇上这么放过了施准,不加以任何的惩罚,无异于是主动对国舅示弱。
虽然往常皇上对国舅的人都客气得很,但是近日国舅行事越发嚣张,在这个时候皇上主动做出让步,反倒让人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用意,若单看皇上的神色和模样,倒是无可奈何的成分要多一些。
“这事情……到底不能就这么算了。”箫晟很快又补了一句,再扫一眼下方的大臣们,问,“爱卿中……可有人愿意主动揽下这件案子,若是能够查清,他日朕必定许以高位,重重有赏。不论官职,不论品阶,皆可自荐。”
箫晟现在已经平静下来,大臣们便不如先前一般小心翼翼,忍不住四下里看看是否真的有人想要站出来。替皇上办事,且不提事情难办与否,办好了肯定是升官加爵外带无数的赏赐,但若是办不好……既是自荐到那个时候便无异于欺君,绝不可能和施大人一样最后不了了之。
众人皆十分清楚这个道理,因而一时之间殿中唯有静默。箫晟看着重新低垂着头不说话也不动作的大臣们,心里没有什么感觉,面上愁容更显,正欲开口时,便见群臣末尾处已有人站出来了。
“臣,夏侯司,请命查办皇上秋狩遇刺一案。”
年轻而突兀的声音响起仿佛是往油锅里浇了一瓢热水下去,待皇上一句“你且上前来”出口,大臣间顿时就炸开了锅,纷纷侧目瞅向走到施准身旁跪下行礼的夏侯司,只差没有窃窃私语起来。
有大臣尚且记得此人是三年前的状元郎,称得上是年轻俊杰,可为人颇为孤傲,自命清高,后来并不得皇上喜欢,便没有委以重任。他背地里曾得罪于国舅,自是曾遭到了国舅一派的打压。今日他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倒是有些报复国舅的意味在。
“爱卿觉得自己能担此重任吗?”箫晟打量了一番夏侯司才问他。
在皇帝和大臣们的审视的目光中,夏侯司面色不变,沉声答道,“臣必当竭尽全力,不负皇上所托。”
“很好,你既有此决心,这事情朕即刻便交给你去办。施爱卿,将你先前查到的手中掌握线索和信息都悉数转交给夏爱卿,他若是需要什么帮助,大理寺且尽力相助于他。”箫晟十分痛快地便答应了夏侯司的请求,又似忍不住一般问他,“朕方才并未曾说过若是办不好会如何,爱卿便没有什么想要问的?”
夏侯司立刻便肃了肃颜色,认真说道,“若臣办不好这事情,便是臣无用。届时,无论皇上想要如何处置臣,臣都绝不求饶于皇上亦绝不会有任何的怨言。所以,臣无任何问题要问。”
“很好,那爱卿千万切记自己今日说过的话。”箫晟脸上终于现出了丁点笑意。
早朝的事情不出半日的功夫便传到了太后的耳中,太后听罢当即笑道,“哀家还以为皇上能够多撑一段时间,到底是坐不住了。”想起密室内的人,太后唇边的笑意更深。皇帝是她一手亲自带大的,她对皇帝的性子还算是了解,今日的事情八成只不过是幌子而已。那个夏侯司倒是有些胆识,但料他最后一样什么都查不出来。
挥退了报信之人,太后吩咐姚嬷嬷留在屋内,独自一人去了密室内。
皇帝隐约察觉到他的母妃在她手中,可是察觉到又能如何?当年先帝驾崩,一夜之间,最受先帝宠爱的淑妃娘娘从后宫里莫名便消失了,事情查了许久,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不了了之。她暗中吩咐人在宫人之间散播淑妃娘娘追随先帝而去的话语,三人成虎,这假的话说的人变得多了,便总有人会信以为真。
有些时间没有来了,太后站在“阿如”的面前,回想起往昔的种种事情,不禁有些愣忡。面前的人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再也没有了昨日的绝代芳华,也再没有任何的明艳动人,她又何尝不是已经老了?
直至今时今日,她都还能够想起刚刚入宫时自己与阿如初初相识时的场景。那是一年的春天,百花齐放,鸟语花香,阿如便从开满粉色花朵的桃树下笑着朝她走过来,惊艳灼灼,衬得桃花都不那么美了。
她们趣味相投,熟识之后更情似姐妹,阿如全心全意的信赖她。阿如没有任何的家世背景,和她不一样,所以总是容易被其他妃嫔欺负。她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护住阿如,让先帝注意到这么一个人物,可是后来,先帝爱上了阿如,甚至连阿如也对先帝生了情谊。
他们相爱了,那她这个夹在中间的人又算得是什么?
后来她成功坐上了皇后的位置,阿如便成为先帝最宠爱的淑妃,先帝信她要她好好护着阿如,真是可笑。她照做了,将先帝的淑妃护得好好的,甚至将淑妃的孩子抱到自己膝下养着,阿如那时曾说很放心将孩子交到她的手中。放心么……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她无数次都差点将那个襁褓中的婴儿活活掐死。
先帝从一开始便想着要立“阿如”的孩子为储君,所以让她终生无子,养着阿如的孩子,这样她身后的家族便会本分的支持着他们的孩子了。阿如被护得那么的好,她却要为阿如承受一切,甚至要为阿如牺牲一切,为他们的爱情牺牲了自己。她恨透了先帝,也同样恨阿如,恨他们的虚伪和自私,却更恨自己……
太后闭了闭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终于喊了一句,“阿如。”哪怕没有得到回应,太后仍旧自顾自的说着,“我刚刚想起了我们当年刚刚入宫的事情,阿如,你都还记得吗?”
仍旧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太后还在说着,“现在我们都到了这个年纪了。阿如,后宫里终于有妃嫔有了皇帝的孩子,很快你要做皇祖母了,你往后都不用再担心这事情了。有孕的妃嫔就是我曾经和你提过的,那个和你当年一样占着‘淑妃’品阶的妃子,她和你当初一样很得皇帝的宠爱。”
“当年的事情没有必要扯到孩子的身上,”“阿如”终于是开口说话了,一如既往的哑暗,“你怎么对我,我都可以接受,但这和皇上,和皇上的孩子都没有任何的关系。”
“阿如,你害怕了?原来你也会害怕吗?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会怕。那个孩子,我求都求不来,又怎么可能会害他?”太后吃吃的笑了起来,目光触及到旁边一口红釉大缸,才停了笑,问道,“阿如,你听说过‘人彘’么?”
“在你的身旁,我让人准备好了一口大缸,上面缀满了玛瑙、玉石还有翡翠,样样都价值不菲,很是华丽耀目。阿如,你说,这么一口大缸,和皇帝的身份是不是十分的相配?”
“阿如”心中大惊,还没有说什么便又听见太后说道,“哀家不会让你死,等到皇上一起来陪着你的时候,你们母子便可以团聚了,你也可以见识到皇上的一片孝心。阿如,你看这样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