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长嘉街上
莫隆718年,长嘉城。
顾我在房梁上枕着双臂,衔着牙签,翘着半只腿,懒懒地打着哈欠。
但见他牙雕玉琢的面庞莹白细腻得宛如女子,精致的轮廓奇美得不可逼视,左耳上闪着奇怪的玉质耳钉,而花色的衣服却透着一些痞气。
青石板上的苔痕星星点点,达达的马蹄声远远传来,街头的商贩退让几尺,而临街酒肆里的人纷纷探出头来。
顾我咂了咂嘴,放下翘着的腿,坐了起来,嘴上勾出狐媚的笑意:这老匹夫真该死,害我等了这么久。
与此同时,长嘉城“醉仙楼”雅座处端坐两人。
一个稍显稚嫩的少年人光洁白皙的面庞上眉如刀刻,鼻梁高挺,唇形绝美,他正对街道,被街上掀起的嘈杂声引了过去,眼神微微偏移。他年纪和顾我相仿,十五出头,正是少年风流的大好年华。
对坐的人稳坐如泰山,但见他峨冠博带,长眉若柳,身如玉树,倜傥潇洒的风流于迷人的桃花眼中自然流出,他轻吹茶香,抿了口茶,细细品了片刻。
“小月,东张西望的,别人瞧去,还以为你是乡野村夫呢!快快品茶,这儿的茶可是长嘉城最好的!”
“姐夫,不要叫我小月,叫我全名!”少年人怒道。
“那可不成,要是被人知道了你的真名,你的危险就又增大了!”
“姐夫,你老是怕这怕那,天子脚下,谁敢动我半根汗毛!”
“胡闹,这叫谨慎,你要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小小年纪,竟也学得一身的傲气,看来是书院的先生没把你调教好!”
“姐夫,才从那地方跑出来你又念,你还是我那个百依百顺的姐夫了吗?”少年挪前半分,商量道,“姐夫,你叫我萧越好了!”
“小月,萧越这名字不错!和我一个姓。”中年男人笑容清俊,茶杯抵着唇角。
少年人笑得随意爽朗,怪道
“姐夫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文绉绉的地方,偏要把我带过来,害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摸了摸手臂,无奈地轻吐舌头。顽皮的少年模样让对坐的中年男子哑然失笑。
“哈哈,你这愣小子,不把你招待好,你姐姐又怎么饶得了我,你就别挑三拣四的,快喝快喝!”调侃的语态让人忍俊不禁,妖艳的桃花眼配上狐媚的唇形,只要是个女子恐怕都难以抵挡这样的魅力。
“姐夫,你这种完成任务的待客之道可不对,看来我要向姐姐吹吹耳边风,说你对我敷衍了事!”
“别消遣我!”男子惊惧状地挥挥手,垂下眼眸,又嘬一口香茗后轻轻放下,“我的好弟弟,能不能让我睡个安生觉!”
短暂沉默后两人相视一笑,其中的语言恐怕只有男人才能心领神会了。
“姐夫,我第一次来到长嘉城,街道上动静这么大,可有什么好玩的事要发生?”正对街道的男子被越来越热闹的议论声更加好奇了。
骑马的四人敲锣打鼓的显然只是为了清理街道,后头出现的人才是看点所在。
四人披风背后上印刻着凶神恶煞的一个半边骷髅半边人脸的针绣图案,半边骷髅上镶嵌一只火红色眼睛,半边人脸上的眼睛里插着一把匕首,图案下獠牙外露,颇为吓人。
“姐夫,披风上绘的是什么?”男子干脆忘了礼节,直接奔到了窗口处指着披风问道。
男子颇为无奈地摇摇头,眼前这弟弟这般大的孩子玩性任谁也管不住。怕他胡搅蛮缠地追问半天,只得答道
“计都星君!”
窗口的男子半天不语,他即使初来长嘉,对凶神计都星君也是从小耳闻,只是这北冥的凶神何时成了中原人的图腾,他挠挠头皮,正欲发问,品茶的男子提前答道
“萧越,你听过骷髅军团吗?”
“姐夫你说的骷髅军团是戍守中原边疆龙关的军团吗?”萧越没有到孤陋寡闻的地步。
“正是!”
“怎么?他们好端端地跑到中原的长嘉城来作甚?”萧越这个问题就有点傻了。
“是要从长嘉城去往北部边境的万潼关!”
“万潼关怎么样了?”萧越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公子哥。
“北冥人只围不打,莫隆军大部分已经开赴过去了。”
“我莫隆王朝雄狮百万,区区一个北冥自然是不在话下!”
中年男子面色冷峻,对少年的豪情壮语不以为然。
萧越倒也不理会姐夫,沿着长嘉城宽阔的街道引颈望去。
“姐夫,骷髅军团排场倒挺大啊!”萧越为了瞧个仔细,准备取出怀里的远视镜。却被喝了一声。
“萧越!”
萧越当即明白自己不该得意忘形,这远视镜整座长嘉城能有的不过那么几人,这会明目张胆地取出来无异于告诉别人我就是那谁谁谁。
萧越对自己的姐夫相当敬畏,随即把远视镜收了进去。
“萧越,在这长嘉城万事当心得好,姐夫可不能随时看着你!”
萧越除了竖着耳朵聆听教诲还能说什么呢,这可是鼎鼎有名的姐夫啊。
但他的姐夫也不是喜欢抓住辫子就不放的人,当即又把神色缓和下来,背着手,和他并肩站着。
“排场越大越引人感叹!我长嘉城多少子弟兵从此一去不返了!”
“姐夫,话可不能这么说,守家卫国是中原男子的本分,即使马革裹尸,也是铁骨铮铮!”萧越讲得豪情万丈,可这个大门不出的人又怎么会明白长夜漫漫的辛酸以及一去不返的绝望。
他的眼中,看到的尽是绝望,生命行将就木前最后一个排场就像在故土举行的最后一场葬礼,虚有其表罢了。
他轻叹一口气,眼中满是萧索。
“姐夫,最前面那人便是将军了吗?”
“嗯!”他点点头。
“这人长得好生古怪,鹰鼻尖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不可胡说!”
萧越讪讪地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看着街道上的军队。
旌旗招展,声势浩荡,骏马的嘶鸣声和街道四周的议论声混杂城一团。
临街的人有人抛洒着花瓣,有人投掷着柳枝,也有人在讥笑和谩骂。在绝望中行进的军队已经不在乎众人如何看待自己,木然地朝前走着。
萧越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临街的人会对这样光荣的军团诋毁,忿忿不平,但也不敢问自己的姐夫,看他凝重的表情便知道这个时候闭嘴是最好的选择。
异变突起。
轰地一声,有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地底炸出,开路的四人当场落下马背,而不少围观的群众都在气浪中被震得昏厥过去,夺路而逃的四匹骏马在弥漫的烟尘中嘶鸣逃窜,逃窜的还有手无寸铁的路人。
顾我吐掉牙签,正眼往下看去。
“卫雄老儿,把银子留下!”吼声响彻街道。
坐在马背上的卫雄轻抚额头,暗自叹道
“都快走了还给我摆一道!家门不幸!”
醉仙楼上的男子愁眉紧锁,萧越侧目看去,才知晓姐夫早已料到会有插曲,所谓的喝茶不过是顺便来维持下治安罢了。
珠帘外一人低眉问道
“阁主,是否需要我们出面!”
男子摆摆手,喟叹道
“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卫雄他哪配做中原的守龙人。你们注意保护好无辜百姓就行!”
“是!”
紫炉中飘出冉冉檀香,男子的眼色在氤氲的气息中愈发难以辨别,萧越没那闲功夫去揣度自己的姐夫,他姐夫是猜不透了。他只管看戏就够了。
黑影临空分身而下,烟尘中逐渐清楚,这人驾驭的正是南蛮国飞天遁地的奇兽蛊雕,这蛊雕形状像普通的老鹰却头上长角,相传成精的蛊雕能在头顶长出旷世宝剑。
好在这蛊雕还没到那种级别,否则波及的路人恐怕就不止几人了。
街道很快被清理一空,军队中涌出十几人,他们手持长矛,摆出不太成熟的战斗阵型。
“铿!”
肃穆的氛围中传来不太合拍的声响。
阵型中一人的长矛恰在此时掉落地上,清脆悦耳的声音让高楼上围观的群众差点笑出声来。这也让坐在蛊雕上的蒙面人窘在原地不知进退。
“废物,退下!”
卫雄厉声一吼,这十几人反而觉得庆幸,要是无缘无故做了卫雄家庭纷争的炮灰,那可是大大地不划算。
众目睽睽中,卫雄拍马朝前迈出。
“你还想怎样?”不温不火的语气。
“我想怎样!你这个杀千刀的,扔下一家老小,你猜我还想怎样!”
蛊雕上的声音显然是女声,眼前的黑纱她觉得太过多余,一手扯了下来。
“这个蠢婆娘,不撕面罩阁主那边还能给我几分薄面,现在光天化日的,简直把人丢到姥姥家了!”卫雄心中忿忿念道,只能决然道
“你今日拦截军团之事,本将军权且当做乱民滋扰,你若再前行一步,别怪本将军刀剑伺候!”
蛊雕上的中年女子稍胖,丰腴的的身段并不好看,但见她怒目陡然像母夜叉般亮起。
“长本事了啊!敢和老娘我刀剑相向了,卫将军,惊动您的圣驾草民知罪,只是这长嘉城的街道恐怕您是别想再进一步了!”
中年女人嘴中喃喃有声,不消片刻,一堵石墙横空立起,而她便悬在石墙上方摆出一副此道是我开的霸道模样。
“疯婆娘,你让是不让!”卫雄此刻颜面尽失,嘴里几乎快喷出火来。
“将军,您这说的是官家话啊,长嘉城的街道难道是您家的,谁规定平头老百姓不能在街道上修个墙,造个路的!”
中年妇女叉着腰,此话一出,临街的看客们无不瞪直了眼睛,他们都只听说过民给官让道,可从来没听到官被民挡道啊!
“这妇女好生有性格!我很欣赏啊!”顾我望着这一幕笑得眉眼合一。没想到原本雄赳赳的老匹夫此刻却只能看着一个女子撒泼。
长嘉城的悍妇皆如此,饶是潇洒倜傥的姐夫,回到家也得乖乖地跪搓衣板。
“你不让是吧!”
“不让你又如何!”
“不让我就——”卫雄此时难得摆出大丈夫的气概模样,看客们无不期待他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豪情壮语,宣泄下对长嘉城悍妇的愤慨,但卫雄指出的中指旋即又缩了回去,后半截话补上,讪讪道
“绕道!”
看客们无不哈哈大笑,俯仰成了一片。尤其以顾我,笑得声音最大。
“笑什么笑,小心老娘我拔了你们的舌头!”中年女子顾及丈夫颜面,当即怒喝道,而众人噤若寒蝉,捂嘴的捂嘴,缩舌的缩舌。
长嘉城的男人均有三怕“一怕老娘,二怕老婆,三怕老鸨!”这些人的手段在中原第二大城的长嘉可以称得上是彪悍异常。中原第一大城长隆城坊间流传一句话:想要征服长嘉城,得先征服那里的女人!
待笑声都歇止,一阵清脆爽朗的笑声从高楼的房梁处传来,这人笑得前俯后仰,几乎都快要从瓦片上跌落下来。
“是谁在笑!?”卫雄吼道。
中年女子没想到自己河东狮吼后还有人敢在这笑得这么开心,随即便暂且把卫雄搁置一边,驾驭着蛊雕飞身看去。
房梁上的顾我扔下一句“怂包将军!”便夺路而逃。
“黄头小儿,哪里逃!”
中年胖女子面子上搁不下去,旋即便追了上去。
马背上的卫雄气得脸色发青,可他应该谢谢这个少年人把自己的悍妻引走。
“你们两人,速速帮我把这个黄毛小儿捉来,一旦抓住,便可重获自由!”
卫雄指着两个侍卫长,这两人原本就是戴罪之身,只是颇有些本事才提拔为侍卫长的,听到“重获自由”四个字时眼中当即精光大方,领命追去,飞檐走壁的功夫看得众人是目瞪口呆,萧越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原来骷髅军团中还是有不少能人异士的啊!
这也是卫雄期待看到的效果。
此时,那堵石墙轰地一响,石块飞散,卫雄以为自己的悍妻又冲回来捣乱了,不禁皱起眉头,随知烟尘散去后一个身着粗布的少年人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这人收回自己的拳头。
看这孩子不出十六岁的模样便有如此神力,骷髅军团几人跃出,一人喝道
“大胆狂徒,将军座下,岂由得你胡来!”
说得是有板有眼,只是看客们不禁奇了怪了,刚才卫雄的悍妻出现时这些人又缩到哪里去了。
“我想参军!”
这个孩子声音漠然,蓬松的头发遮住前额的眼睛,虽是粗瘦的身子,但隆起的肌肉却给人一种能打死老虎的感觉。
出列的几人想笑却不能笑。
他们满脑子想的是离开骷髅军团,而这个乞丐般的少年却一心想着进来,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卫雄正愁没人来呢,见眼前这少年孔武有力,便立即使眼色让出列的一名侍卫长去试探,侍卫长会意,跨前几步,高声道
“少年人,你可知道你要参的是什么军?”
“知道!”回答毫不拖泥带水。
“知道就好,入列!”卫雄答应得也颇为爽快,他已经没心思耽搁了。众看客中眼尖的就知道卫雄是在坑骗未成年人,可既然这孩子乐意送死,谁又能多说什么呢,只有暗自惋惜罢了。
“姐夫,这乞丐少年是不是傻了,跑到龙关那种险地去送死?”
“是可惜了些,我看这少年人轰出的一拳颇有声势,若好生栽培,假以时日,抵达龙玄初级恐怕也不是不可能!”
萧越第一次见自己的姐夫对人评价这般高,要知道在中原城,龙玄初级的人都可以当一个拥兵五千的五品将军了!
萧越多看了那乞丐少年一眼,而随军前行的乞丐少年恰在此时转过身来,萧越一瞬间愣住,血液凝固了一般。
“萧越,你怎么啦?”
他拍拍萧越的肩膀,而萧越终于缓过神来,对着自己姐夫的桃花眼楞了半天。
“姐夫,那乞丐少年的眼神好奇怪!”
“萧越,我一直看着那乞丐少年,也未曾见他转身,你在说什么胡话!”
萧越望着姐夫,半晌说不出话来,难道是在···做梦。
“阁主,大人有要事请您回去一趟!”
“你稍等!”他淡然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萧越,姐夫有事就先走了,你自己在城中独自逛逛,这是我寒剑阁的腰牌,若遇到麻烦,按一下腰牌上的红色按钮就行!”
萧越接过剑状的腰牌,银质腰牌上放出剑芒,“剑”这个篆体刻出的金色字体如同小龙缠绕,剑柄上恰好是一个龙眼般的按钮,一个按钮为绿色,一个按钮则为红色。腰牌捏在手中,萧越不禁心生寒意。
“该做和不该做的姐夫就不啰嗦了,记住,安全才是首要的!”
语毕,他踱步出了房间。萧越目送姐夫下了楼,下楼后再去找寻踪影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果然是寒剑阁啊!”
萧越望着腰牌自语道,随即便施施然地开始了闲逛。
当然,萧越不清楚有多少人在后面暗中保护着自己。这些人无声无息,宛若暗夜中的幽灵。
萧越在长隆城什么没见过,他专挑那些新鲜好玩的地方,兴致正浓时,一人恰好朝着他的胸口砸了过来。
“再来就剁了你的爪子,没钱玩还敢来赌坊,简直是找死!”
萧越只是胸口吃痛,自身的内力抵消了大半的冲击。
被甩出来的人年岁不大,但一身怪异的装扮却瞬间吸引了萧越的兴趣。这人不是顾我又是谁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吗?”
被甩出赌坊的人揉揉手肘,萧越但见此人生得一副俊俏模样,自己的姐夫和他相比除了气场上胜过一筹,那模样着实比不过这能够让女人都自愧不如的脸孔,而细看下去,他嘴角的笑意更多的是痞子气,这青年的脖颈处有一道疤痕格外明显。
旋即,青年面色沉了下去,萧越以为是自己把人家看得不好意思了,谁知这青年他望着天穹上的蛊雕骂道
“泼妇,你追上瘾了是吧!”
才说半句就“妈呀”一声地夺路狂奔,蛊雕上的人萧越认识,正是拦住卫雄的中年女子,没想到她竟不依不挠地追了这么久。
萧越勾起唇角,一笑后也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