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子死死嵌入石缝,崖底涛涛水声如张口的巨大怪物。
这怪物企图吞噬他,可他想活。我们时常在走投无路时祷告给予我们神迹,顾我得到垂青的神迹,但他却狼狈地锁在半空,神说:想活吗?想活就自己爬上去,我只能帮到这份上了。
他全身疼。
头顶疼,无缘无故多出一对竖起的狐狸耳朵。
十指疼,莫名冒出的爪子扯断不少。
背脊疼,对付黑蟒大蛇时留下的伤;手肘疼,剑狼犬的犬毒才是最致命的伤。
老是骂其他人畜生的顾我今日终于自食恶果地变成了半人半兽的异类,英朗逼人的俊脸挤满细汗,一滴滴地流着,旋即便打湿了血迹斑斑的花色衣裳。
他的嘴里,咬着两柄剑。
喘息片刻,他挪脚试探情况,动幅很小,空落落的峭壁,没有落脚点。
他咬紧牙缝,深渊的暗影在分分秒秒的流失中弥漫成绝望,沉重的呼吸在密密麻麻的汗液中滴落成可怖。
风来了。
温润的海洋味道是生命的味道,风卷起一撮未被汗液黏住的头发。
松针细细响着,但松树的气味是顾我此生最爱的气味,它代表离自己左手侧方的十米处有一棵盘踞的古松。
黑暗中,顾我必须确保自己能够落在那棵崖壁的松树上,松树是否够粗壮,松树的枝条够不够坚硬,都不是此刻关心的问题。
顾我攀附崖壁上的手臂已经抽干了全部力气。他只能搏一把。
顾我摇晃身子,如同一片随时会衰落枝头的叶。挤出残留的力气,他无路可选,只得赌一把。
“跳!”
落到松树上的黑影险些掉落,闷地发出嘭声。松针扎在脸上很疼。
他忍住疼痛,腾空翻身一跃,如同一只飞猿扯着松树枝条腾起,而后便险险地站到了松树树干上。
那根扯断的松枝,呜地一声落下。顾我额头冒冷汗,还好落下悬崖的不是他。
虽然没有着地,但顾我好歹能有个一席之地喘口气。
他贴着崖壁,用鼻子闻,用耳朵听,用手去摸。感知所有可能逃出的路,但路又在那一刻断了。
“救命!”
顾我原本气力损耗就极大,一声救命在密不透风的黑幕中传出可怕的回响。
顾我本能地唤了几声救命后便蔫不拉几地垂下了脑袋。
嗤~~~~
牙齿紧咬,顾我蹲下身子,面目狰狞,因手肘的疼痛依然在迅速蔓延,半个肩膀都在死去活来的疼痛中趋于麻木,好像火焰炙烤整个身体。
真的很累。
他只敢眯着眼睛靠在崖壁上休息,可他又得防止自己睡着,跌下去,否则自己所有的挣扎便成了笑话。
半睡,半醒。
睡了一半,醒了一半。
一半的身体都沉浸在疼痛中,一半的身体都在潮湿的冷风中瑟瑟发抖。
一半如同大火在体内烤,一半如同寒冰从体外侵蚀。
煎熬在寂静的绝望中无声无息地进行,进行了两天两夜,顾我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强的毅力。
两天两夜的等待中,顾我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活下来。
死是一瞬间的消陨,活却是度日如年的煎熬。
可他不舍得放手,不舍得跌入无边无尽的深渊。要是真有十八层地狱,顾我相信他这样的市井无赖应该去十九层待着。
他为了活下来做了不少卑鄙无耻的事,此时,饿到前胸贴后背,他默念道:这便是报应!
若去阎王爷那里报道,阎王道:尔等罪大恶极,刀山火海,油锅鞭笞均得受过。
惊醒。
悬崖峭壁,无路可逃。
顾我想放开手中的松树枝,放开便是解脱,没有生路的挣扎如同蛛丝上的蝴蝶越陷越深。
他多想在那一瞬松开一切,扔掉旁边的两柄破剑,一头砸下去,闷声一响,什么都结束了。
稀薄的意识逐渐开始不属于他自己,脱壳的灵魂冷视垂死的肉身。
他脱开仿若炸开的右臂,犬毒将半边身子牢牢控制。
松开左手,顾我就可以求得一个解脱了。
“怎么,这就放手了?”冷声响起,顾我相信是自己临死前的幻听,可这幽寒的声音再度冒出。
“你甘心吗,你没有想杀的人?你没有想爱的人?”
爱与恨,是眷恋人间的最好理由。
顾我想杀死黑三毛,想杀死卫雄,想杀死逼自己还债的债主,想杀死逼死自己的魏和尚,甚至想杀死抛弃自己的父母。
想爱的人,却只有慕嘉。想让慕嘉爱上自己,也许是种奇怪的虚荣心,也许是种猜不透的神秘感。
顾我松开的右手在犹疑瞬间猛地抓住了松枝。
“对,这才是好孩子!”
口吻中的沧桑感不禁让人胆寒。
“你想活吗?”
废话,顾我一万个想活。
“和我做一个交易吧!”
交易?我一个快死的人能有什么你看得上的,你若想要,全部拿去便是。
“我是你见过的紫纹龙蛇,我的蛇血具有某种力量,可这股力量也很危险,危险到足以给整个人间带来麻烦!”
什么力量能给人间带来麻烦?要是真有这样的力量,现在就快给我吧。
“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请求,但这个请求的兑现期是在十年后,在这之前,我蛰伏在你的龙海中,除非你生命垂危我才会现身出来帮你,可你记住,我只可能出现三次!”
顾我点头。
“你要想好,我并非善类,请求若未兑现,我将夺走你十年后所有的一切!包括你的生命!”
当一个人这会儿就要死了,一条自称紫纹龙蛇的奇怪玩意告诉你它可以让你再继续蹦跶十年,你会不答应吗?
若不是太虚弱,顾我肯定就吼出来了。
你丫的婆婆妈妈有意思吗,给我十年命,你说什么都是大爷。
“你同意了?”
蛇溜到了顾我的脖子上,滑腻冰冷的蛇身游走,话语在顾我耳膜上敲动。
顾我轻嗯了一声,气息微弱,但足以证明他抓到救命稻草的急切渴望。
“伸出舌尖!”
顾我这点行动力还是具备的。他的舌苔暗黄成枯色,随时可能闭上的眼睛在那瞬间擦出了点火沫星子。
灼热的血滴在舌尖,眩晕的触感顺着舌端传递到每一根神经末梢。。
一滴。
两滴。
三滴。
·····
滴滴答答地顺着舌尖流入喉咙,好似久旱逢甘霖的土地。
涓涓细流若谷中幽兰,四肢百骸如沐春日浅光,垂天之云若大鹏之翅,云海浮光间翻山越岭。
千年一瞬,回眸间,白云苍狗,世事如棋,黑暗的深渊只听得到叮咚的水滴声,一滴落在左手心,一滴落在右手心,仰头的刹那,甘冽的泉水滴到舌尖。
·····
一个血红色掌印刻在石板上,呜呜的风声吹着面无血色的人。
顾我靠在石板上,急喘着气。
他不知道自己是凭借什么爬上来的,一瞬间翻滚的气血还是不肯死掉的决心。
虚脱的身体绵软得像一滩水,他爬到了竹榭庵的洞口,手肘上的脓血在石板上拖出一条黑色印记,趁着翻滚的热血还未冷却,他要补充水分和找到食物。
他仰脖大口喝水,飞溅在俊脸上的水珠明艳得如同珍珠。
用手扒开水边的湿土,他吃蠕动的所有生物,蚯蚓已经成了美味佳肴。
可饥肠辘辘的肚子一时半会怎么填得饱,顾我匆匆清洗草根和蕨根后便塞到口里嚼起来,灰色浆液在唇角上流出。
吃的,顾我需要更多吃的!
洗蕨根时顾我的手碰到光滑鱼鳞,他眼珠子里顿时放出饿狼般的绿色光芒。
水流奇快,想要隔空抓鱼简直难如登天。
顾我盯着洞口直下千尺的飞瀑。
鱼来,出手。
狐狸爪子嵌入鱼头,这条鱼个头不小,顾我没心思去想自己敏锐的感知力从何而来,而是极其野蛮地把鱼送入口中,鱼鳞贴在他的脸上,鱼血顺着蠕动的喉咙流着,啃鱼头的声音好似嚼着豌豆,嘣吱嘣吱,发出脆响。
吞下一头牛怕也是不在话下了。
顾我打了个饱嗝后就摸着滚圆的肚子睡了过去,这一觉,他睡得很沉,在崖壁上,这样的安睡对他来说简直是种奢侈,如今有吃有睡,顾我做的梦都是一片美好。
他梦见自己躺在温柔乡中,无数的美女对他投怀送抱。
······
他抹干净嘴角的涎水,在飞瀑下擦洗了下身子后又重新处理了下伤口,溃烂的伤势奇迹般地开始愈合。
顾我晚餐吃的是烤鱼,火是剑和石头劈砍出来的,他还给自己烧了洗脚水。第二天起来,顾我的伤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七七八八,要命的犬毒也逐渐退去。
顾我沉浸在重生的喜悦中时,那柄竹剑上悬挂的物件竟突然发出墨绿色光芒,顾我奇道:好端端的竹剑怎么会发出亮光?
顾我将一直未曾扔掉的竹剑拿过来仔细端详,这竹剑悬挂的物件分明就是一把造型奇特的玉质钥匙。
“叮!”
风铃再响,顾我顺风看去,疑道:这钥匙总该不会就是开这石门的吧?
竹榭庵旁的小偏室起初被蛛丝网及杂草覆盖,顾我用剑砍出一条隐秘之门。
为什么不大胆试一试呢!
当锁孔后传出一声清脆回音,顾我便知自己试对了。石门自动拉开,另一个奇幻世界向自己款款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