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炽罹无意告诉自己详情,沈绾蔷也不勉强去问,只是乖觉的点一点头,回答:“好,我等你回来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若是这样平淡就是最好不过了,沈绾蔷一直这样认为。
两个人一同走出去的时候,果然含芝正好刚刚准备好了早膳,立刻走上来大方端庄的行礼,“殿下、小姐。”
之前炽罹没有注意,这一次倒是把含芝对沈绾蔷的称呼听得真真切切,略皱了皱眉心简洁的说:“含芝,你称呼绾蔷为什么?”
没有想到炽罹会忽然因为这个问题发难,含芝愣了一下,有些讪然的低下头:“回太子殿下的话,是奴婢错了,请太子殿下和……”含芝抬起头看向沈绾蔷,继续犹豫道,“主子恕罪。”在她含芝心里,沈绾蔷并不是薛夫人或者沈侧妃,所以她不愿意用“娘娘”来称呼她。
沈绾蔷多少能体会到含芝的心意,见状悄悄的拉扯了一下炽罹的袖角,也不说话,只是期期艾艾的看着他。
炽罹被她这样看着,心里的不悦顿时消散,“主子”这个称呼也是他能接受的,于是没有再说什么。
用过早膳之后,沈绾蔷又亲自和炽罹走出了院子,两个人并肩走到院门外。
“回去吧,虽然天气暖了许多,你的身子却一直不好,别逞强。”炽罹站定,转过身对沈绾蔷说,没有太多甜蜜的话,只是纯粹的关心更让人沉溺。
沈绾蔷半垂下头,额前轻薄的发丝纷纷垂下来遮住眼睛,让她的气质看起来有一丝忧郁,但更多的却是温婉。静了静,沈绾蔷又抬起头望着炽罹,“你想必已经知道了,我这身子日后是再难有子嗣的。”直至今日,她对自己当日的任性为之不是不后悔的。
定定的看了沈绾蔷一会儿,炽罹一言不发的握住她的肩拢到自己怀里,微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绾蔷,我要的不是一个为我生孩子的女人,我要的是你这个人。”
感觉到眼角又要有眼泪漫出来,沈绾蔷惶惶的抬起头忍住泪努力的微笑,对炽罹深深的点头。够了,真的足够了,她这一生能得到这样的良人真的很知足。
两个人就这样在风中静静的依偎了一会儿,炽罹终于轻轻放开她,吩咐跟在后面有一段距离的红豆,“好好陪你主子回去,别让她受凉生病。”
“是!”红豆看着炽罹对沈绾蔷的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很是对自家主子高兴,于是声音响亮的回答道,又走上来扶住沈绾蔷的手。
唇边露出一缕幸福的笑,沈绾蔷伸手挽了挽眼前的发丝,“我在这里看着你走了就回去。”
炽罹闻言微微不赞同的皱眉,但见沈绾蔷脸上的笑容,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嗔怪的皱了皱眉,然后转过身匆匆离开。他走得快一点儿,沈绾蔷自然也能早一点儿回屋里。
沈绾蔷正如她自己所说,一直站到看不见炽罹的背影才转身回到屋子里,含芝已经备好了一杯姜茶,见她走回来立刻捧上来。
一手握着红豆拿过来的手炉,一手接过含芝递上来的姜茶,沈绾蔷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吩咐红豆,“你去帮我请阿司过来说一说话吧。”既然他和阿诗是亲姊弟,她无论如何也该多多眷顾,何况她自身也是喜欢阿司的。
红豆没有多想,她跟随沈绾蔷的时间久了,也知道阿司和沈绾蔷之间的情分,应了一声就走了出去。沈绾蔷看着她走出去,也没有再想什么,依然望着窗纸发呆。
然而没过多久,红豆却又折返回来,脸色也有些不甚好看,走到沈绾蔷面前后屈膝福了一福。
沈绾蔷心中一动,不慌不忙的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红豆抿了抿嘴,眉心间难掩一丝厌恶,“回主子的话,奴婢刚刚走出院子就遇到了春园的水碧,水碧正朝着咱们的院子来的,见了奴婢就说张侧妃在春园设宴请主子过去,然后兀自就走了,也没有过来等候主子的回答。”
平静的听完红豆的话,沈绾蔷微微眯起眼睛拢了拢雪白手腕上套着的羊脂白玉贵妃镯,“水碧如此行事,自然是得了张侧妃的吩咐,所以这一趟我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的……”说到这儿,沈绾蔷忍不住露出一个微冷的笑容,“罢了,早晚也要见一见,择日不如撞日。”
说罢,沈绾蔷便从从容容的站起来,对红豆和含芝道:“你们帮我整妆,既然是张侧妃邀请,我们去得迟了可不好了。”
红豆神色有些忧郁,含芝也抿了抿嘴欲言又止,不过见沈绾蔷言语坚定,还是依言行事。
沈绾蔷现在在太子府里毕竟是身份最高的侧妃,也不好太过朴素让人小觑了去,因此择选许久选中了一身宝蓝色银纹拽袖长裳,外面披一件轻薄华贵的月白缕纱蜀绣衫,三千青丝绾起做望仙九寰髻,绾着玳瑁镶蓝宝石蝴蝶簪和牡丹滴露金步摇,端庄大方之余绝不是雍容华贵。
站在心爱的镜前打量了自己一番,沈绾蔷甚是满意的微笑起来,然后慵懒的伸出手扶在含芝的手上,“就这样吧,你和红豆随我同去。”
这样的场合,绾蔷院确实除了红豆和含芝也没有旁人能胜任了。身为一个侧妃,若只带一个丫鬟随行自然是不合适的,于是两个人势在必行。
拖着及地的长裙一路迤逦行至春园门外,沈绾蔷忍不住停下来看了看周围,虽然时过境迁,当日跪颂之辱她却记忆犹新。终有一日,她会代自己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儿把这一切讨还回来。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着,沈绾蔷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端倪,只是凤眼略向门口瞥了瞥,矜贵道:“这可真是奇了,既然是张侧妃有请,怎么到了院门外也不见有人迎接?莫不是嫌弃我不够身份?”她现在是和张侧妃一样身份的女眷,有些架子不是愿不愿意拿起来的,而是必须端着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炽罹的脸面。
仿佛是为了响应沈绾蔷一样,她的话音刚落,水碧就从院子里匆匆走了出来,看见沈绾蔷后立刻屈身见礼,“奴婢见过沈侧妃娘娘,娘娘请。”
“有劳水碧姑娘了,我还以为我的身份不够张侧妃来派人等候。”沈绾蔷这一次没有对水碧过分客气,把一个侧妃的气势做得十足十,既不过分也不卑谦。
水碧脸色一白,勉强笑道:“娘娘说笑了,我们娘娘都已经念了娘娘几次了,怎么会不重视娘娘呢?方才是奴婢疏忽了,还望娘娘不要见怪才是。”
水碧的场面话说得很是不错,沈绾蔷也无心和她纠缠,可有可无的点一点头,便由她带领着走进了春园。因为是张侧妃设宴款待太子府里身份在夫人之上的女眷,所以地点设在了春园的一处暖阁里,水碧直接把沈绾蔷带到了暖阁里。
走到暖阁前,沈绾蔷静静的看着两个丫鬟向自己请安,然后又打了面前的厚纱帘子,又回头暗示的看了红豆和含芝一眼,最后大方从容的走进去。
不知道张侧妃是什么用意,沈绾蔷走进暖阁里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纷纷按着身份坐在椅子上,看见沈绾蔷后神色各异。
余光瞥见每一个人的反应,沈绾蔷面上依然一番平静,只是唇边含了一丝温和的微笑,只站在原地按兵不动,着意要看一看今日这一出戏到底要怎么唱。
正僵持间,却有一个人忽然起身对着沈绾蔷盈盈拜下,朗朗道:“嫔妾见过沈侧妃娘娘。”
就在春园暖阁里暗潮汹涌的时候,炽罹却已经到了皇宫,正与皇帝两个人在书房里密谈。之前皇帝已经因为炽罹的暗示让所有的人都退了下来,所以现在书房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望着眼前这个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却比自己更具帝王之相的儿子,皇帝心中不是不感慨。这些年炽罹的功绩他都看在眼里,对他其实是极为认可的。
两父子这样安静的对视了一会儿,皇帝终于耐不住好奇的率先开口问:“皇儿方才暗示朕屏退左右,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
相比皇帝的感慨,炽罹却对自己这个真正的血亲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按着早就思量好的话道:“儿臣近日听闻了一个传言,实在不安得很,于是暗自做了一番调查,却发现了一个让儿臣惊愕的真相,父皇。”说到这里,炽罹故意停下来看着皇帝。
皇帝一时间并没有多想,只是犹疑的看着炽罹,“哦?不知道皇儿知道了什么真相?”
在心中微微冷笑,炽罹面色不改的回答:“父皇,枫宁语才是儿臣的生母吧?”
皇帝万万没有想到炽罹会忽然一口道出这个他以为已经不会再有人知道的真相,一时间惊在原地,连反驳或者伪装都忘记了。
炽罹也不急,只是好整以暇的等着皇帝反应过来,这样他才好继续下一步计划。
“你如何知道的?”毕竟是皇帝,很快就镇定下来,凌厉的看着炽罹。只是虽然如此,事实上他心里却十分的矛盾,一方面炽罹是他唯一的也是最看好的诸君,一方面他不知道炽罹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之后到底会有什么他预料不到的反应。
“儿臣能得知这件事情,还要有赖于皇后娘娘。”既然事实已经戳破,炽罹也没有再虚伪的称呼皇后为“母后”,而是很直接的叫了皇后娘娘。
皇帝的呼吸微微一窒,看着炽罹的目光更加凌厉,却看不出任何杀气,“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皇后一向待你如亲子……”
炽罹根本就懒得去反驳皇帝的这句话,只是把随身带着的一些证据一一呈现在皇帝面前,然后把自己从第一次被追杀到最近一次被暗器所伤中毒的事情娓娓道来。他很清楚,面前的人是焱国一任合格的君主,所以他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已经显而易见。无论有什么算计,他都不能再让皇后为所欲为。而且……炽罹眼前忽然闪过沈绾蔷的面容,他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必然要为她还有自己未能出世的孩子讨回公道。
沈绾蔷看着在自己面前拜倒的于庶妃,心情不可谓不复杂。从她来到太子府认识于庶妃开始,她就一直在明里暗里的帮着她,现下更是为了帮她不惜自折身份。虽然明知道于庶妃这样做只是为了炽罹,沈绾蔷却不能因此而坦然受之。
因为于庶妃这样的举动,其余在座的人即使心中再不甘愿也只能一一起身对沈绾蔷拜倒称臣,当然只除了张侧妃一人。
沈绾蔷和张侧妃这两个目前太子府里最尊贵的女子就这样隔着众女眷遥遥相望。一个风轻云淡,一个暗藏锋芒,一切风起云涌都藏在了底下。
“起来吧,都是姊妹何必如此多礼。”对张侧妃对视了一会儿,沈绾蔷率先收回目光淡淡的对其他对自己行礼的女子道,心中不是不快意的。虽然明知道这其中几乎没有人是真心臣服于自己,但是却不得不这样做,沈绾蔷却并不在意。因为她自己也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炽罹亲自入宫为自己求来的,只这一件事情就足够其他人不甘了。
静待众女起身,沈绾蔷自己也扶着红豆和含芝婷婷袅袅的走到张侧妃面前,含笑看着她。
张侧妃心中即使怨怒十分,却不得发作,因为她眼前的女子已经不再是当日可以任由她捏圆揉扁的薛夫人,就是能和自己平起平坐的沈侧妃。从太子一方来说,她的身份甚至比自己更高贵。这一点认知虽然让张侧妃心中呕血,却也让她不得不起身。
沈绾蔷等的就是张侧妃起身,这才慢悠悠的行了一个平礼,“张侧妃。”
张侧妃强忍着怒回了一个平礼,声音古怪道:“沈侧妃能来真是给了我天大的脸面,快请坐吧,咱们姐妹也好亲近亲近,好久不能看见沈侧妃真让我很挂心呢。没有想到我们姐妹竟然还能再见面,真是天意使然。”
听得出张侧妃话里暗藏的锋芒,沈绾蔷淡笑请拨,“张侧妃说得极是,这都是天意呢。”说着,就漫不经心的在张侧妃旁边坐下来,很是自得的喝着旁边小几上摆放的茶水。
张侧妃即使再有城府,此时也几乎扭曲了面容,但只能继续忍气坐下来,一时间气氛很是尴尬。
“咦?今个儿不是张侧妃请咱们过来一聚的吗?怎么都不说话了?”沈绾蔷悠然自得的喝了半杯茶之后才仿佛忽然发现一样一脸惊奇的看着众人。
闻言,已经被气到极致的张侧妃反而慢慢冷静下来,端着一脸假笑道:“沈侧妃说得极是,咱们都是自家姐妹,虽然今日是我做东,但是大家自然也不需拘泥,随意就是。”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这样的场合和这样的气氛又有谁能坦然自处呢?所以张侧妃说完这句话之后照例还是很冷场,也算是极大的扫了她的脸面。
冷眼旁观的沈绾蔷见状,借着端起茶杯的机会隐去了脸边的冷笑,也懒得用心再去算计什么,只等在座有人绷不住向自己发难。
第一个开口说话,依然是太子府里最无城府却是沈绾蔷第二觉得喜欢的人——纪庶妃。她今日穿着极艳极美的牡丹色刺绣着百蝶穿花图案的连襟长裙,裙摆宛如凤尾般迤逦在地上,这样的穿着与她本人的气质相得益彰。
纪庶妃盯着沈绾蔷看了一会儿,见谁都没有开口的打算,终于绷不住皱了皱眉,“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不是下旨让你和亲离国了?你怎么会是沈氏?”
听到纪庶妃的声音,沈绾蔷转过盈盈目光看着她,不紧不慢的反问:“在回答纪庶妃的问题之前,我想问一问纪庶妃对太子姬妾和亲离国一事的看法。”
不知道沈绾蔷为何忽然这样问自己,纪庶妃微微张大眼睛愕然的看着她,然后循着本能回答:“我……再如何薛夫人既然已经是殿下府里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该再许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