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两个嘴唇撅起来,发出嘬嘬的声响。这是-种任何家狗都能听懂的人要跟狗友好的通用语言,不用翻译。狗果然停止吠叫,摇起尾巴。你把耗子的-半扔给狗。直饥肠辘辘的狗,见到肉,激动了,扑过来就是-口。嘎嘣嘎嘣咀嚼得连你都流出了口水。你把另-半耗子提在手里,引诱起大开胃口的狗。嘬嘬嘬,过来,花子,过来!你见狗的皮毛有杂色黑白毛,机灵地给它起名叫了-下。巧了,这条狗在家时主人就叫它花子。珣倍感亲切。似乎见到了老主人,泪汪汪地摇动着尾巴,伸出红红的舌头频频舔着上下嘴唇,四只脚蹭着蹭着,扭扭捏捏地靠过来。狗-张嘴,咬住了你手里耗子的下部。你紧紧攥着耗子的尾巴,往上提了起来。狗也随着站立起来,往上伸长了脖子,嘴没有松开那半只耗子。说时迟,那时快,你的吞在袖子里的三棱刮刀,噌地闪电般剌出,扑哧-下准确无误地刺进狗的完全亮给你的胸膛里。你迅速地把刀搅动了下。
噢--哽--哽、呜--狗-声惨叫,忍受着剧烈的疼痛,猛地向后蹿去。随着拔刀,狗的黑血如涌泉,喷染了你-胸-脸。狗受了致命伤,无力反扑,摇摇晃晃地向坨后逃去。你提着刀紧追不舍。那狗血淌成-条血路,伸向坨坡上。你心疼不已,流尽血的狗肉烧着吃就不香了。围着坨子转了几圈狗流尽最后-滴血,终于倒下了。四肢激烈地抽搐着,眼睛不闭,大有含冤而死的样子。受-只死耗子的诱骗,丧失了自己宝贵的狗命,它痛悔不迭,要是会说话,肯定大骂出口:狡猾的背信弃义的不如我们狗类的人!
你满身血污地扛着那条狗,回到坨子顶。她吓了-跳。你派这惊惧不已的女人去拣干柴干枝,自己把那条狗挂在旁边的-棵歪脖树上。然后麻利地剥下狗皮,掏出内脏,又把狗肉割成-块-块。女人拣的干柴不多,你又去拣了-抱过来。用打火机点燃篝火,把那些-块块的狗肉扔到火堆上。拿根棍子来回翻动,烧得狗肉滋滋冒油,散发出浓烈的烤肉香味。女人-直恐慌地看着你。对烧狗肉没有多大兴趣。你把烧熟的-块肉扔给她,她不接,摇摇头不吃。
你……为啥杀了那条狗?她鼓着勇气问了-句。我不杀死它,等我们饿昏过去,它就来吃我们?你大口嚼着狗肉,白了-眼女人。
女人缄默了。稍顷,叹口气,轻轻吐出-句:真可怜,狗。心真狠……
女人心软,软得像狼-样。唉。
行了,别假门假事发慈悲了,你也吃点,要不顶不住。这世道,哼,就是硬的吃软的,强的吃弱的,大的吃小的!有啥可怜心疼的?谁心疼过我?都他妈的-个味儿。给你!你又扔过来-块熟狗肉。
我不吃,咽不下,想吐。女人来了反应,跪在-边翻肠倒胃地呕吐起来。快生了吧?还有-个多月。
你男人他妈的也够狠心的,老婆快下崽了,还有心思跑到外边鬼混!缺德透了!
你的眼睛偶然落在女人胸部那两个膨胀的大奶子上。从掉了纽扣的半敞着的衬衫里,裸露出半截,白颤颜的。你的眼睛被烫了-下-样,心猛跳不止。-阵慌乱。你的身上简直注进了-股超强电流。但你又看到了下边那个坠如鼓的大肚子。-下又兴味索然。似有遗憾地微微偏-下头。继续啃起狗肉。
你男人上哪儿鬼混去了?他没去鬼混,去挣钱,给人盖房子去了。给人盖房子?他是干啥的?搞建筑的,忙得很,带领着-支自个儿拉起来的建筑队。说好等我生的时候回来的。女人颇为自豪地说着,充满了真情。
你男人姓罗?叫罗天柱?嗯哪,嗯哪,你也认识他?认识,认识,死了也认得骨头。你们有仇?
不,没有仇。他是我的大恩人,这-辈子报答不完。你突然空荡荡地狂笑了起来。她听着毛骨悚然。大哥……啊,大兄弟……
这世界说起来也不大。叫我在这儿遇上了罗大哥的夫人,啊哈哈哈……
嗬,是你,这世界,说起来也不大,叫咱们在这儿遇上了!
你是谁?我可不认识你。还记着仇呐?嗨,当时我也是不得已呵。大哥,听说这小子这两年吃了不少苦头。倒腾衣服赔了本。老爹的病也没治上,死在家里。最近倒腾皮货,才缓过劲来。
唔。好了,兄弟,别记着前仇了,-人-个活法,活腻了再换。
谁敢记仇哟,人家县城那位相好的姘头夜玫瑰,有个!哥哥,是县局子里副局座,手眼通天呵!你!混蛋!老子劈了你!啪!
大哥,这回揍这边脸,还没见血呢?揍就揍,你当是老子怕你!小心回家时,你的原配酒里下妣霜!操你娘的,这-脚,还你嘴臭,这-拳,还你胡勒!娘的,给鼻子上脸,嘿!嘿!
哟哟……咋了?住手了,打够了吧?那好,小弟告辞了,后会有期啦大哥。
扶起倒地的白山,几次想骑上去,都没成功,-瘸-拐地推着车走了。没有回头。这臭小子,绝了,还真硬。都滚!回去干活儿!是,大哥。
金宝屯镇全乱套了。-口大肥猪冲上马路,撞倒了好几人。掏劂所的关哑巴赶着粪车,在路口翻了车,恶臭熏天。-个女疯子惊叫着四处乱跑,手里挥动-个纸糊的三角旗,狂呼:进水了,进水了,这镇子太埋汰,派来龙王清洗喽,哈哈哈……惊骇的镇民们,慌乱中不知往哪儿躲哪儿藏,上房的上房,爬树的爬树,像无头苍蝇四处乱撞,惟有那铁塔上的高音喇叭,依旧洪亮地震响着,播送天气预报,暴雨消总,接着突然又播出了软绵绵的轻音乐来。大概是值机员跑出机房时忘了关机,把那美妙的音乐留给了这六神无主的小镇河堤那边仍然人声鼎沸。
水是从镇子北头流进镇街的。这股水显然不是南边河堤决的水,而是金宝屯镇北部上游的所有小河小沟,现在都涨满了水,撑受不住,往下游发水卸包袱了。这里的沙质土地,没雨时容易旱,雨水大了又容易饱和。因为沙蛇地水位高,蓄水量不大,存不住水,好比失禁的孩子便尿多,幸亏,金宝电镇的地势还稍高,没有-下子淹没了它。平地上的水没过小腿肚子。这足以使得如惊弓之鸟的镇民们恐惧万分。
这可咋办?水进镇子了,天呵!郎金山神情沮丧地望着大门外的水。水在急速地上涨。
垒沙袋挡水,恐怕来不及了……罗天柱也望着那水说。不过嘛……
不过啥?罗师傅,你还有啥高招?郎金山抓住罗天柱的手臂,急巴巴地讨问。
倒是有个小主意,跟兄弟们忙活两下兴许能救出你的家产……不过……罗天柱打住话,眼神明确不过地望着郎金山的脸。
不过啥?你的意思是……你得加……罗天柱继续暗示。加钱?
对,这你明白。加多少?
每人在原来的数目上再加这些。罗天柱慢慢伸出五个手指。五十?
五百。五百?
对。-个子儿也不能少。你……你疯了!你简直是敲竹杠的白眼狼!成不成在于你,你不必急眼。你也看见了,我们这些弟兄们是拿着生命开玩笑,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干哪!这大水,天知道谁死谁活。罗天柱抱着膀子,冷冷地撇过这些话,再不言语。
郎金山又恨又恼又求地看着罗天柱,心想,他有啥高招呢?不过此人-向说-不二,办事牢靠,不会是空口说白话。他-咬牙,说:好,我认了,答应你的条件。说说你的主意!
郑文,拿纸笔!老郎,再急咱们也不能含糊,先签下条文,双方好说话。
郎金山狠狠地盯了-眼脸露微笑的罗天柱,按照商定的条件,签下合同。
好了,这回该说了吧?你这婊子养的,喝人血赚钱的白眼狼!
彼此彼此。这世道,哼!罗天柱收好契约,装进-个塑料袋,放进贴身的衣兜里,然后说道,这招说出来也挺简单,把你们家的贵重细软物品都装箱子里,搬到房顶去。你们家这五间房,砖石结构,牢着呢,不怕水,这水-时半会儿上不了房顶。罗天柱看着恍然醒悟的郎金山,继续说,你可能会说,这事你们自个儿也能干。不,郎经理,现在时间紧迫,你的两兄弟又不在家,你带着几个娘们再有本事也不能把那么多东西弄上房去。从镇上也找不到-个能帮你的人,这会儿,谁也顾不上谁。你上哪儿去找像我们这样的便宜劳力!啊?
郎金山无话了,把手-挥:好,我郎某服了,带你的人跟我来!
五间房的东三间是门市部,经营着金银首饰、服装、手表、收录机等,西两间是办公室。郎金山的老婆领着两个妯娌正手慌脚乱地收拾东西。郎金山和罗天柱指挥着众人,迅速把货物装箱子、捆包,归弄到-起。
这时,大水已经漫过大门口的沙袋坝,哗哗地灌进院里来。很快涨到人的膝盖处。
浑黑冰凉的水打着漩,无孔不人。竖立在门口的那广告牌倒了,画在上边的那个五颜六色的娇艳的女人头,随着浊水打转,微笑的脸被水浸泡后皱皱巴巴,变成了丑陋不堪的女縻。谁碰碎了窗玻璃,割破了手,血滴溅到窗台上,受伤者在骂娘。
郎金山找来梯子,架在屋檐上。先让哭哭啼啼的女人们爬上房顶。接着罗天柱他们站在梯梁上往上传递箱子和包裹。下边的几个桌子和横板上堆满了大包小包,彩电、冰箱、自行车、缝纫机等郎家所有值钱的物品。这时,天开始黑下来了。街道、房屋变得模糊,流动的水也朦胧中泛着青光。水的涨势稍变缓慢。但街头上的混乱仍在继续。河堤上的人喊马叫的喧嚣频频传来。高占魁他们为保住大堤还在拼搏。如果那里的大堤决开了,那金宝屯这弹丸之地可真变成-片汪洋都不见了。罗天柱站在梯子上,督促弟兄们加快干。脸色很难看,绷得铁紧,偶尔斥骂-句干活儿不利索的农工。突然,有-个黑影-闪,从下边的放东西的地方向院口奔去,溅起-路水花,怀里好像抱着-捆啥东西,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他的心-提,预感到什么,低声断喝:回来!狗日的,快给我回来!那个黑影根本不理睬,继续向门口飞奔,跌跌撞撞,拼尽全力。
谁?谁?房顶上的郎金山也发现了,大声喝问,站住!快站住!放下东西!
黑影已蹿到了门口,不顾-切地爬那沙袋垒起的坝。
砰!-声枪响。
黑影哎哟-声惨叫,扑倒在坝下的水里,像-根砍倒的树墩子。怀里抱着的那-大捆东西全散包了,原来全是西装套服,高级毛料的,掉落在水里,随着水流打转漂浮。
罗天柱惊愕地向房顶看去。郎金山的手里,正端着-杆双筒猎枪,叉开腿站在那里,怒目圆睁,嘴里仍在叫骂:明抢了!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