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其表面目的是公武合体。但实际上,这是迫于被列强逼迫开国之下提出的一个无可奈何的突围之策。
根据《下田条约》,神奈川、长崎和函馆三个港口都已开放,英国、法国、荷兰和美国在江户都设立了临时公馆,分别位于芝高轮的东禅寺、三田的西海寺、伊皿子的长应寺和麻布的善福寺。在该年12月之前,又开放了新泻港,并且,根据不久后的协约,兵库和大坂也将不得不开放。
其中,其他港口暂且不提,朝廷根本就不打算同意开放靠近京都的兵库和大坂。据圆四郎称,幕府一定是打算以下嫁名义将和宫当作人质,转移到江户城内,然后不容分说地逼迫朝廷同意开国……至少反幕府的各藩志士们都是这样理解的,激愤之情正不可遏止地在志士们心中翻腾。
“幕阁的计策十分狡猾,连天皇也没有理由反对皇妹下嫁。鉴于天皇总是倡导公武合体,公武合体中提到国民都是天下子民,必将一视同仁,只要幕府提出这样做是为了公武融和,天皇便绝对无法反对……不知水户浪人会如何应对这条抓住了天皇弱点的诡计。幕府终于还是腐化了,竟然堕落到了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地步。若是对此坐视不理,何谈大义……”
幕府对井伊家的处理原本就令水户浪人不服,而幕府对水户激进派的处分也令他们感到愤愤不平。如今,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四处开展倒幕运动,其势力已成燎原之火。
“拥立一桥刑部卿!”
发动此项运动时,目的还只是幕政改革,但如今,气氛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倡导运动之人似乎也为其倒退而感到羞愧。
“其实……”
说着,圆四郎再次从怀中掏出短枪。
“这是提出要暗杀安藤对马守的水户藩士放在我这里的。倘若那人将它拿回去,安藤也会被杀。在如此时势下,公子难道还打算固执地闭口不语吗?”
须贺竭力克制自己内心的震惊。
“有些话我不方便直接对公子说。”不知不觉间,圆四郎的眼角已经泛红,“阁僚们提出和宫小姐下嫁,其背后明显隐藏着他们对公子的憎恨和敌意。”
“嗯……竟有此事?”
须贺下意识地开口说话,令自己也吃了一惊。她起初打算像一桥卿那样保持沉默,不做任何回答。
须贺最终之所以开口说话,一定是因为圆四郎说出了“公子”一词。
“公子的母亲登美宫夫人是自有栖川亲王家下嫁过来的,公子和水户的中将大人都是有栖川亲王家的孙儿,此事自不用圆四郎说。有人认为,由于公子的这种傲人身份,阁僚们不甘示弱,才会打算让天皇的亲妹妹成为将军的正夫人。”
“谁……谁说的!”
圆四郎又将掌上的短枪转了一圈。
“所以它的主人才要杀死安藤对马守。”
“那人的话可以相信吗?”
“我就将那人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吧。其实,皇妹和宫小姐与有栖川亲王家的嫡子炽仁亲王已然订下婚约,并已得到敕许,将于今日或明日成为炽仁亲王的王妃。”
“既然如此,那下嫁之事……”
“可是,情况却变得完全相反。炽仁亲王的父亲是公子的堂兄……因此,当安藤对马守和所司代得知婚约之事后,认为既然对方是有栖川亲王家,那就一步也不能退让,反而变得愈发固执,开始向亲王家施加压力,逼迫亲王家解除婚约。”
须贺惊得呆若木鸡。她完全没有想到,幕府对水户和一桥卿的反感竟然已经波及亲王家。
“倘若幕府打算凭借如此蛮横无理的做法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只会令天下平民更加激愤,令倒幕运动愈演愈烈……这可是燃眉之急的问题。”
“那么……那么,圆四郎先生想让我对公子说什么呢?”
“倘若倒幕运动继续发展下去,影响到雄藩联合与诸藩的利害关系,尊皇和大义就会被人们抛之脑后,继而变成野心与野心之间的激烈冲突,以致再次回到混沌不堪的乱世。因此,你就对公子说……”
说到这里,圆四郎握住了掌上的短枪。
“没错。你只需要问公子,圆四郎是否应该将这个滑稽而轻率的东西交还给持有者?我自己无法作出判断。圆四郎只是希望对于此事公子可以给予回答。倘若默默地将其交还,这个东西很快就会击穿安藤对马守的胸膛。纵然击穿他的胸膛,也必须中止此次下嫁事件,否则水户的大义将颜面扫地。为此,那人似乎不惜舍弃自己的生命。”
须贺因愤怒而浑身颤抖起来。
(我若生为男子……)
须贺也一定会怀着与这把短枪的主人一样的心情舍弃故乡。
“须贺啊,问题在于……”
圆四郎看出自己的话已经打动须贺,便收起了短枪,压低声音说道:
“希望公子与自己的斗争能够适可而止。否则,我将不得不离开公子身边,一个人想办法。”
“您要抛弃公子?”
“当然不是!能够在这场混乱中高举指挥大旗的人非公子莫属……但持有这种想法的人却接连枉死消失。我希望公子能够重新仔细想想那些曾依赖于他、为了他而展开活动并最终死去的人……”
须贺提醒自己不要被圆四郎说动,却还是被卷入圆四郎的感情旋涡。
(憎恨水户,请求天皇的妹妹下嫁……)
而且,天皇的妹妹已经与有栖川的炽仁亲王有了婚约……知道此事的幕府,反而变得更加固执,上奏迫使有栖川亲王家解除婚约……
(彻底疯了……)
井伊大老被杀不就是幕府憎恨水户、轻视朝廷所导致的吗?
圆四郎展示的短枪中所蕴涵的愤怒,原原本本地转移到了须贺的心中。
(不仅仅是德川家内部,竟然还干涉到了皇室内部!)
须贺心想,倘若这就是政治,真应该将政治家千刀万剐后喂狗。
“明白了吧?拜托你了!”
听到圆四郎的话,须贺不住地点头。她自然不知道安藤对马守其人,但圆四郎认为纵然杀死对马守,如此不逊行为也不可原谅。圆四郎这一愤怒变成了须贺的意见。
(没错,如此不逊,不可原谅!)
然而,当须贺回到庆喜的起居室后,心里又乱了起来。
时节已至初夏,套窗微微打开,射入的光线中透出了嫩叶微绿的颜色。
庆喜端坐在那片青白色的光线中读书,其姿态寂寞且安静,看来说动他的难度将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须贺坐到庆喜身后,不禁屏息凝神。
(开始说什么好呢……)
须贺觉得,公子或许还不知道将军的婚事,那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遭到呵斥。
(镇定……保持镇定,整理说话的步骤……)
突然,须贺听见了蝉的叫声。虽是大褐蜩,但声音还很稚嫩,给人的感觉十分柔弱……想到这里,须贺突然汗如雨下。
“须贺,你在做什么?”
庆喜坐在书桌前并未回头,向须贺问道。
“啊……在。”
须贺立刻变得十分慌乱。
“我有事请求您。”
“什么?有事请求我……”
“是……是的。请您准许须贺休假。”
说完,须贺吓了一跳,她被逼得不知所措,言语已经不受意识的控制。
“休假?”庆喜似乎也很惊讶,终于转过身来望向须贺,“是圆四郎和你说什么了吧?”
“是。不……公子是如何知道的?”看到事情已经败露,须贺反而松了口气,“您……您说得没错。”
“圆四郎说你不能留在我身边,对吧?”
“不是。他叫我问问公子的真心。”
“我的真心……既然如此,说出来也无妨。我在想什么,你应该最清楚。”
“不,我不知道!”须贺终于抬起头来,很少见地激动起来,“须贺愚笨,不明白公子的想法。”
“你对圆四郎就是这样说的吗?”
“是的。实际上,有水户的人去找过圆四郎先生……”
不愧是须贺,一旦开口,就变得十分刚毅。她向庆喜详细叙述了有人打算暗杀安藤对马守一事,以及诱发此事的和宫下嫁一事。
庆喜仍旧只是点了点头,依然没有作出任何回答……
须贺期待庆喜也会表现出几分惊讶,但她的期待又落空了。
即使听到和宫的名字,知道幕府正在逼迫有栖川亲王家解除婚约,庆喜的表情仍然毫无变化。
如此下去,为了庆喜而行动的人就会接连牺牲、消失。倘若庆喜不能在此时奋起,连圆四郎本人也会从他身边消失。
“也就是说,圆四郎先生希望公子能够直接下达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