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疑》的忠实观众。我不但为剧中两个青年男士纯洁真挚的感情所深深感动,而且,那首由山口百惠自己演唱的充满了忧伤之情的插曲《感谢你》,更让我难以忘怀。
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在这里--在这个铁门层层隔绝人世的地方,我竟然会听到这支歌!
这是一个囚犯唱的!
他的名字叫越凌。
尽管,我知道公诉人和辨护律师为如何惩处他而在法庭上展开的论战,尚待合议庭讨论之后,才能见分晓。但,我心里清楚,他的命运,正象他在歌中唱的那样……
墙上血书
赵凌的歌,是这样开头的:“你的痛苦,这样深重,都是由我一身引起。我的苦果,我来吞下,请求你能够原谅我……”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一天傍晚,赵凌的新媳妇沈丽华下班回家,她刚打开门,就觉得血腥味呛人。跑到里屋一看,顿时吓呆了!
只见沈丽华的母亲躺倒在新房里,身下一片乌血。
杀人刀就血糊糊地丢在地上。
沈丽华再一抬眼,只见雪白的墙上有赵凌用血写着几个大字,“沈母逼我无路走。”
沈丽华尖叫着,发了疯似地跑出门外。她不知道自己是往哪儿跑,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跑,她只是一个劲儿尖叫着:“妈妈呀!--妈妈呀!--”
杀了沈母的。正是赵凌!
自杀不易
赵凌杀了沈母后,也想自杀。他想起工厂高压电闸上的警告牌。“高压危险,严禁靠近”。他拉上门。来到工厂。
他站在高压电闸前,留恋地望了望即将离开的这个世界。要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仅仅过了二十七个春秋!他说了一声:“丽华,我对不超你!你把我忘了吧!”然后,一伸手横向电闸。
不料,啪的一声,电光一闪,把他打倒在地。当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并没有死。高压电不过把他的手指打伤了。
他坐在地上唉叹着,难道这是老天报应吗?一个杀了人、犯了死罪的人,到底该怎么办呢?他站起来,抖抖身上的泥土,迎着深秋的凉风,向公安局走去。
既然自杀不了,就让公安局枪毙了我吧。赵凌这么想。反正我不活了。不过,我死,也要让大家都知道,我赵凌是为什么死的!
赵凌去自首了。
他去自首,不是为了求得宽大,而是为了求得一死,求得死个明白。
他知道,他是在迎着秋风,一步步走向死亡。他又一次默默地在心里向新婚的妻子道别。
倒尽苦水
“……秋风阵阵吹,树叶枯黄,一片片飘零。分手时刻令人心碎,一分一秒临近……”赵凌此刻在死牢里唱的歌,正表达了他自首时的心情。
公安局的值班员接待了赵凌,记录下他说的话:
“今年春天,我和沈丽华经人介绍认识了。我们俩感情很好。夏天,我提出去领结婚证,想不到沈母说:“还没有下定礼,就想领结婚证?”沈丽华说:“我妈好脸面,不依她,我们的事就办不成。”沈母说。“不是我好脸面,婚姻大事,哪能那么轻轻巧巧地就办啦?你当我把闺女养大容易吗?再说,你也看看街坊邻居都是怎么办的嘛!”我问沈丽华,定礼得买些什么。沈丽华就拿出沈母拉的清单,有好烟、好茶、好酒、好糖、好点心,还有给沈父沈母的好衣料,给沈丽华本人的料子成衣等。粗粗一算,四百块钱也打不住。我为结婚,一共攒了两千块钱。拿出四百就拿出四百吧。下了定礼后,我们就办了手续,领到结婚证。我们跟沈母商量结婚的日子,沈母又说:“你该给丽华买的东西都买了吗?”沈丽华说:“妈,在谈恋爱期间,他给我买了不少东西啦!”沈母说:“那是表忠心,是应该的。现在真要办事了,该买的还得买!”我没办法,又给沈丽华买了纯毛呢的套服、大衣、毛衣毛裤、皮鞋和自行车等,同时,我又忙着准备家具。结果,连沈丽华偷偷给我的两百块都算在内,所攒的钱花得一干二净,总算定下了日子。沈丽华告诉我,办喜事那天,沈母要求租出租轿车,还点名要日本的。沈家亲朋都要来参加婚礼,另外再租一辆面包车。酒席要摆十五桌,还要给送嫁妆的、押嫁妆的准备礼金和糖果。我知道没钱过不了这一关,就跟朋友借了七百块。沈母看过新房后,说还缺彩电,闹着让我想办法添上。可这一千多块钱,让我从哪去找呢?向家里伸手吗?我怎么拿得出呢?我家七口人,经济很紧张。我父亲母亲还穿着补丁衣服呢!我真急得想碰墙。还是朋友帮助了我,说先把彩电借给我,等应付过去再说。就这样,总算办了婚事。参加婚礼的人大吃二喝一顿,拿了礼金和糖果,抹抹嘴走了。可我却欠了人家六百多块钱的帐。婚后,朋友搬走了彩电。沈母就追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本想说是坏了,请人家去修。可一想,时间长了也瞒不住,干脆实话说了。这可闯了大祸。沈母揪住我的脖领,骂我是骗子,一边同我还有哪些东西是借人家的,一边用鞋底子抽我的脸!我说别的都是自己买的了,她也不饶,直打得我口鼻流血才算完事。这以后,她非要搬来跟我们住不可,说是怕我欺负丽华。因为结婚欠了债,我只好从每月的工资中扣钱还债。而沈母又住在我们这儿吃喝(还要吃好的,喝好的),我们的日子过得很紧张。我和沈丽华终于为经济上的事顶了嘴。沈母知道后,又揪住我打,不让我扣工资还债,非要让我家代还。她说:“结了一次婚,你们赵家一个子也不出,那怎么行?就你们赵家知道娶便宜媳妇吗?你再敢扣工资还债,我就让丽华跟你这个骗子离婚。”可是,不扣工资我拿什么还债呢?我没听沈母的。还是扣了工资。为此,沈母三天两头跟我吵架,动不动就想抬手打我。我都忍了又忍。今天,我上夜班在家休息,她又为扣工资的事跟我吵起来。我推了她一下,她就揪住我又踢又咬,逼得我抄起菜刀就……我也没想到,我好端端的一个人,竟然成了杀人犯!”
又恨又爱
当沈丽华闻讯赶到公安局的时候,赵凌已经被关进了拘留所。她要求见见赵凌,但没有得到允许。沈丽华哭肿了双眼。
这个才做了两个月的新媳妇,哭妈妈,哭赵凌,也哭自已:
“我跟赵凌是有感情的,我爱他。可他杀了我妈,我又恨他……我,我也恨我妈……我更恨我自己。我追求虚荣,追求体面,明知道赵凌经济有限,可为了跟别人比,跟厂里结了婚的姐妹比,就不顾自身的条件了。我总想人生一世,只有这么一次,应该排排场场地办一回。不然,让街坊邻居都看不起……我和赵凌谈恋爱的时候,都发过誓,都说千金难买人心好,千金难买感情真。可是,一到要结婚了,把这些全忘了,整天想的都是如何添置衣服家具,如何布置新房,如何请客吃饭。我妈封建思想重,搞变相的买卖婚姻,逼着赵凌送这送那,要这买那,我也同情过赵凌,也偷偷给过赵凌钱。可是,这不解决问题。因为我们办婚礼办得太铺张,离自己的实际条件太远,买东西也要得太多,有些衣服几年也穿不完……我当时真是昏了头啊!现在,我明白也晚了,我妈被杀了,赵凌被关了,好不容易成立起来的家全完了。金钱和东西再多再好,人都没了还有什么用?赵凌走上绝路,全是让我给坑的!我了解赵凌,他不是坏人!我请求政府不要杀他!他被杀了,我又有什么脸活在世上呢?我对不起他啊!是金钱,是虚荣。是结婚讲排场,害了我妈,害了我,害了赵凌啊!”
听听沈丽华的哭诉,可以看出她对赵凌是有感情的。赵凌对沈丽华又何尝不如此呢?
只是,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了。
蹲在牢房里,赵凌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后悔自己在习惯势力的压迫下,一步步陷入泥潭而不能自拔。他越是后悔,就越是怀念过去的日子,怀念他和沈丽华剐刚谈恋爱时的纯洁、真挚、热烈的感情。他情不自禁地流着泪唱下去。
“……”我爱笑,我爱流泪,我爱闹又任性。只是自从和你在一起,温柔清泉滋润我心田……
该当何罪
赵凌杀人一案开庭了。
公诉人指出,这起杀人案是因婚后经济问题而引起的,不能不令人遗憾和深思。家庭纠纷应本着互谅互让原则协商解决,不论有何理由,赵凌也不能以非法夺取他人生命的方法来解决家庭纠纷。他的行为纯属故意杀人。严重破坏了社会治安。法庭应对赵凌依法严惩。
辩护律师认为,赵凌杀人后能主动投案自首,认罪态度好,并且,沈母在促使赵凌走上杀人道路的一系列问题上,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根据这两点,法庭对赵凌应考虑从轻处理。
一个主张杀,一个主张不杀。
赵凌究竟该当何罪?
合议庭的讨论尚未作出结论。但,当我听到赵凌在牢房里反复哼唱《感谢你》这首歌的最后两句歌词时,我知道,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还有多少时候,我能得到你的爱,还有多少时候,我能活在你身旁……”
愿正在恋爱和准备结婚的男女青年们能记住赵凌的歌!
为了孩子,请再想想
我让他坐下,他不坐,就那么背靠墙站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不时偷偷地打量我。他只有十五岁,还象一个顶着黄花的小嫩瓜。可翻阅他的材料,却叫我吃惊。因为偷窃,他曾被派出所教育过五次,被送少管两次。这次作案,距离上次少管还不到半年。
为什么他不能象与他同年龄的孩子一样,背着书包,唱着歌儿去上学,而一次又一次低着头被带进公安局的铁门呢?因为,他被离了婚的父母抛弃了。
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面前的路,往往通向犯罪的深渊。用着要离婚的父母啊,为了孩子,请你们再想想吧!
一笔交易
这个沿北滨河畔开设的农贸市场,一天到晚是热热闹周的,如果留意,你会发现,人群中有的人拎着个小包,不买也不卖,走来走去的瞎溜达。
你看,这个个子不高、一脸络腮胡刮得铁青的中年人,就拎着个破旧的提包,在人缝里乱钻。钻着钻着,他冲擦肩而过的另一个中年人低声问:“你卖粮票吗?”中年人道:“不卖。我这儿有汽车油票,你买吗?”络腮胡子摇摇头。就在这时,有一只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袖:
“你要买多少粮票?”
络腮胡子扭脸一看,站在他身旁的竟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不由愣了一下,随后答道:
“要是价钱便宜,我买一千斤。”
“行!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当络腮胡子接过男孩用报纸裹的一大包粮票时,他也把手伸进怀里。
可是,他掏出来的不是钱,而是锃亮的手铐!
二龙戏珠
这一大包粮票原来是装在一个人造革皮包里的,皮包上装饰着一幅优美的“二龙戏珠”图。前天,城建三区食堂的胖主任乘着三轮卡车去买粮食。车刚到粮店。崩的一声,轮胎放了炮。胖主任跳下车,笨手笨脚地帮司机换轮胎。等轮胎换好后,才发现放在驾驶室里的“二龙戏球”不见了。
“哎呀!”本来忙得满头是汗的胖主任一下子惊得手脚冰凉:“里面有一张空白支票,还有一千斤粮票啊!”
三进分局
分局刑侦科接到报案后,决定通过控制销赃,抓住贼手。侦查员们化装出发了,在罪犯可能销赃的几个地方都布下罗网。第三天,当这个叫明强的十五岁的小贼自投罗网时,络腮胡子老刘还以为他只是代真正的罪犯在销赃,不料明强却说:“皮包就是我偷的,没别人。那张支票让我给撕了。”
明强被带进分局,看门的老王头两眼一眯缝;“这孩子瞅着眼熟,象是从这儿送去少管过。”
老刘问明强:“是吗?”
明强点点头:“我这是第三次进分局了。”
“你爸爸妈妈怎么不教育你呢?”
“我没有爸爸妈妈!”
四飘无亲
明强有爸爸,也有妈妈。
或者说,明强曾有过爸爸,也曾有过妈妈。
对明强来说,有过爸爸,也有过妈妈--这并不是遥远的虚无缥渺的神话。
可是,在他刚上三年级的时候,他的爸爸和妈妈突然分手了。听别人说,妈妈看上了比爸爸更有才华的人。妈妈抱着妹妹走了,把明强留给了爸爸。同班同学和院里的孩子总为他没妈妈而嘲笑他。明强心里很难受,觉得自己处处矮人一头。爸爸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为一点小事,动不动就打骂他。外面没温暖,家里也没温暖。妈妈离开爸爸,又不是为了我--明强总这么委屈地想。他开始怕爸爸,甚至恨爸爸。一年后,爸爸又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了。明强不管这个女人叫妈妈,又被爸爸捆住双手,用缝衣针扎得满嘴淌血。后妈更是不把明强当人看。一次,因为明强没给她倒洗脚水,她抄起铁尺子,当场把明强打得昏死过去。明强恨后妈,又怕后妈,常常因为做错了事而不敢回家,饿了向同学要点吃的,渴了就喝几口凉水,困了就睡在砖堆里。一天,他因为忘了洗碗而不敢回家,晚上睡在防空洞里。睡到半夜,实在饿得受不住,就去撬一家副食商店,结果被值班人员捉住,扭到分局,送去少管一年。好不容易熬到少管期满,想不到前来接他的不是他爸爸,而是他叔叔。
叔叔说:“你后妈生孩子了,家里住不下。你又不争气!今后,让我和你婶来管教你!”
原来,狠心的后妈出主意把明强寄养出去了。叔婶的管教比少管所厉害一百倍,门后就挂着皮带和藤条。叔婶完全把明强当成小伙计用,稍不如意,就是一顿皮带藤条。一次,明强不小心打碎了油瓶子,想起叔婶的凶相,他撒腿就跑,一直在外面流浪,全靠偷过日子。结果,再次被进去少管。可是,少管期满了,却没人来接他。经派出所出面,他爸爸才来接他。可后妈说什么也不让他在家住,仍把他寄养给叔婶。叔叔并没忘记那一瓶油的债,一进家门,就一拳打得明强眼睛肿起多高:“看你小兔崽子往后还跑不跑?”
学校开除了明强,明强只好去当临时工。明强觉得当临时工可以自己挣钱买饭吃,再不看叔婶的白眼过日子了。不料工地离家太远,乘车常常迟到。工地说再迟到就不要他了。他很想买辆自行车,可手里没钱,跟叔婶讲等于零,他又想到了偷。他暗暗发誓,再偷最后一次,买了车,就好好上班挣饯,自食其力,再也不偷了。他寻找机会,终于瞅准了胖主任的“二龙戏珠”……
五音不全
明强,这个被离了婚的父母抛弃了的孩子,再次被判处少管,期限两年。
这是他在仅仅十五岁的年纪里,第三次坐进开往少管的汽车了。没有人来送他,就连他的被褥,都是由公安局暂时借给的。
车开动了。前面,等待着他的将是什么呢?
看门的老王头后来对我说:“唉,你审的这个孩子也怪可怜的,活在世上没人疼没人爱,好好的一棵苗楞长歪了,我听他坐在车上还唱呢!五音不全的,唱什么呀,让人听着打心眼里难受!”
怎么,都到这份儿上了,明强还有心思唱?
我问司机,明强唱的什么。
司机说:“唱的《酒干倘卖无》。不过,他翻来复去总唱其中的一两句。”
“哪一两句?”
“假如你不曾养育我,给我温暖的生活。假如你不曾保护我,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我沉默了。
我不再问。
我记得,这首歌是台湾歌手侯德健先生为电影《搭错车》谱写的主题歌。年纪小小的明强啊。在人生旅程的第一站,你就搭错了车。不,应该说,首先是你的爸爸、妈妈搭错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