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回来啦!”
黄包车还在半透明的寒夜里行驶,守门的奴儿却是早早的惊呼起来。
原本安静如花苞儿似的老宅子竟在这一刻沸沸腾腾地绽放了开。排列成行的丫头奴儿们整顿好了简易的衣裳,恭谨等候着这个仙人摸样的少爷。
淮之才入得三尺来高的门槛,一股古朴的檀香味儿混合了寒夜了独特的气息溜进他的鼻里。
“少爷好!”管家老金携了大帮子的下人们弯腰恭候。
淮之站定,放稳了拎在手里的藤编箱子,随后有着白褂黑裤的青年奴儿欲上前拎提,淮之扬了扬手,轻声道不用。那奴儿便停留在原处,悠远地望了一眼缄默不语的老管家,这才作罢退了回去。
“还是老摸样呢。”淮之望得屋檐上片片青墨的砖瓦,瞧得昔日依旧的庭院,感慨自语,“看来爹爹到也是个恋旧守旧之人。”他上前轻行几步。这才记得随在自己身旁良久的老管家和奴儿们,转过身来对着老管家柔声道:“金伯,淮之回来仓促,这三更半夜倒也难为大家,让大伙儿都回屋歇了吧。”
老管家应声散了众人,依旧弯着他从未挺直过的摇杆,向着淮之道:“少爷不是晌午时分便回么?怎到了这个时辰才归?老奴差去接少爷的人到了晚饭时分也不见得少爷,老奴生怕少爷出了个什么差错,若要真出了什么差错,老奴该如何向老爷交代啊!”
淮之听得老管家的言语,一脸的欣喜褪色成满脸的愧对之色,解释道:“淮之令金伯忧心了,淮之下船的时辰与告知金伯的时辰有了些许差入,又一时玩性大发,便在那大街上耍闹了一番。”淮之说着一脸的喜悦又拥簇上了眉梢,道,“三年不见,这大上海倒有了些好看色彩,虽与他国都市比拟不得,但也着实让淮之吃惊不小,想必再过些年头,不止这上海之地,理应是整个中华民国,定与他国相差无异。”于是对着老管家问:“金伯可否认同?”
金伯依旧低眉顺耳,和着淮之道:“是是是,少爷说是那定然便是了。”
淮之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又淡淡一笑,也不说话,自顾欣赏起了夜深人静里灯火通明的宅院。拎起久置于地的藤制箱子,入了房屋。
次日。还是清早,院里的奴儿们早早开始打扫开来。淮之椅座在花团锦簇的院内品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看向从自己身边正孜孜摆弄花盆的奴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奴儿被这仙人般少爷突发的声响像是给吓到,险些从粗糙的手里滑到了一盆名贵的金菊。
“不碍事,不碍事,莫慌张。”淮之放下白瓷荷绿盖儿的茶杯起身帮忙移放。怎知那奴儿慌得跪地道:“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淮之这才顺着奴儿跪地的方向转身看去,那金伯一脸愤懑的表情瞬间化为顺首,迈着细碎快速的步子弯腰稽首而来,到得淮之面前作叩首状,“怨老奴管教无方。”
淮之轻笑,作势去搀扶老管家,“不碍事不碍事,是淮之吓着这孩子,望金伯可莫错怪了去。”
金伯连声答是。淮之道:“如今爹爹去了他方游玩,淮之也是刚刚归家,还有甚多的事情不了解,劳烦金伯辛苦些。”
“少爷言重了……”未等老管家答完,一胖男人围了罩衣从伙房里出来,粗着嗓子冲老管家喊:“金叔,少爷要吃的面包是个什么东西,掌厨的偶不会做。”
老管家的脸瞬间夸了半边,看一眼淮之稳着情绪道:“少爷,老奴就先行告退,您有什么吩咐唤一声便是。”又看一眼刚才险些摔了花草的年轻奴儿,严厉喝斥一声,“不知死活的狗东西,还不去把水缸里的谁灌满了!”
淮之瞧那一眼奴儿,细瘦的身板,怎看都是十六七岁的摸样,便道:“金伯去忙,早饭随意些,留着孩子给我解会闷子。”
老管家严色地瞪那奴儿一眼方才退去。
淮之继续品茗,再瞧这奴儿一眼,竟生了些难过之意,再问:“不用害怕的,来,坐这。”
奴儿慌摇头。淮之笑,故作威严,“那好,可要回答好我的话了,不然交你于金伯了。”奴儿愈发慌张,抬着眼珠子看这个白衣胜仙的少爷,忙点头。
“呵呵呵,莫怕,你叫什么名字啊?三年前府里好像还没有你吧,莫非是我记错?”说着又自顾笑起自己来。
“回少爷,小的小的叫金三,去年入的府。”奴儿回答。
“怎的去年为何要卖身金府做了着没自由的奴人?”
金三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这个府里上下早已传遍了的神仙少爷,老实作答:“前些年母亲患了厉害的病不治而亡,小的小的家境穷困,无奈买了这廉价的身躯葬得母亲。”
“如此如此啊,倒也是个可怜人,那你多大了?”便又瞧得那唤为金三的瘦小奴儿。
“回少爷,小的今年才满十七。”
“十七,十七啊。”淮之思忖片刻,缓缓而道:“淮之今年二十又二,长你五岁,自是兄长,三儿唤我哥哥如何?”
金三慌忙跪地不起,吓得哆嗦,“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有僭越主子的心。”
淮之忙忙去扶起,现出一些悲悯的神色,踱步缓缓道:“你怎可如此认为淮之,淮之与你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淮之虽不需如你一般卖身葬母,但从小痛失母爱的悲凉自是明了,你唤淮之一声哥哥何妨?”
金三怎的不知这份悲凉,两年的奴人身份自是苦不堪言,正在这苟活于世的难堪幸遇得少爷如此之人当是感激涕零了,瞬间倾倒滚烫的泪水出眼眶,“多谢少爷,多谢少爷,小的早闻少爷菩萨心肠,今后令小的做牛做马小的绝无二言!”
淮之温和地对着金三,“哪里来的那么多牛马,你当好好做人,今后长大成人能够保家卫国甚好,如此淮之便是万分感激你的了,三儿,你说可好?”
金三满脸滚烫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