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三儿:“对……对啦!”
张小四儿抢过布巾擦了擦额头上脸上的汗,起身去河边洗布巾了。
张小三儿起身跟了过去,结结巴巴道:“你……你真……真要……答……答应那个婚……婚事?”
张小四儿撩水洗了把脸:“媒人说郑满岗家要陪送五亩地。”
“可……可……。”张小三儿满心的话说不出来,快要急死了。
“可是那五亩地是岗地?对不对?”张小四儿和小三儿是双胞胎,自然明白他想说什么,马上说了出来。
张小三儿连连点头。
张小四儿把洗好的布巾递给哥哥,道:“咱们这里风调雨顺的,岗地怕什么!”
张小三儿接过布巾搭在了头顶,继续发问:“雕……雕花匠家……的玫……玫娘不是……喜……喜欢你……你么?我瞧……她老……偷……偷看……你!”
张小四儿顿了顿,这才道:“玫娘没陪嫁,再说了,她爹她娘太自私,又太偏心,只亲她哥张毅,想用她来招上门女婿养老减轻她哥的负担……。”
他们兄弟的对话随着风传进了玫娘得耳朵,她的心一寸寸冰凉——原来,张小四儿知道自己喜欢他;原来,张小四儿这么势利这么理智;原来,自己这点心思已经没了可能……
她的左手拽着一丛刺脚丫,右手拿着镰刀机械地在草地上扒拉着。一不小心,镰刀割在了她的左手食指上。食指猛地一疼,鲜血立刻自割破的那条线沁了出来,刚开始只是一点点,很快便流得快了起来——她的左手上全是血。
玫娘知道自己的手指头被割破了,流了很多血,可是她却没有了反应,只是傻傻地蹲在那里,右手还握着镰刀。
一声叹息传了过来,她的左手被人拿了起来。
那人用一块帕子擦去了她左手上的血,然后把她的左手举了起来,伸出舌头舔玫娘被割破的食指,一下,又一下。
玫娘感觉到左手食指上的奇怪触觉,抬起头看着正在舔她食指的胡粼。
胡粼蹲在她的身前,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幽深眼波,他那嫣红的唇上,似乎还沾着一滴鲜血,看上去说不出的魅惑……
可惜,玫娘看不到,她的眼睛里汪满了泪水……
这时候,张小四儿兄弟俩听见了身后麦田里的动静,扭头看了看,一起站了起来。
张小三儿自知嘴笨,藏拙不吭声。
张小四儿认出背对着自己把脸埋进这个漂亮小白脸怀里的青衣少女正是玫娘,心里一惊,顿了顿,开口问道:“玫娘怎么了?”
胡粼把玫娘揽入怀中,扫了他一眼,道:“我和玫娘也来割草!”
张小四儿在阳光照射下眯起了眼睛:“你是……。”
胡粼弯起嘴角灿烂地笑:“我是她家的上门女婿!”
张小三儿:“……。”
张小四儿:“……。”
玫娘心里难受得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不想看张小四儿那张脸,可是却不由自主想去看。
玫娘看着这张朗眉星目俊美的脸,再想想他说的那些话,心脏阵阵抽搐。
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可是正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她才更伤心——原来,他喜欢她,原来,他的喜欢那么轻飘飘,抵不过五亩岗地……
这时候一个有力的手握住了玫娘的手,支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玫娘听到那个清朗的男声低声道:“玫娘,我们回去吧!”
胡粼背着背笼,牵着玫娘的手,一起沿着麦田中的小路向村子走去。
张小三儿站在河边,看着玫娘和她那个上门女婿远去的背影,觉出了一阵心悸。他看向弟弟,双胞胎心灵相通,张小三儿这才知道,原来小四儿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回到家里,已经是晌午了。
张氏用玫娘泡的黄豆芽做了蒸面条,又熬了一锅绿豆水,因为等不及玫娘和胡粼,就先摆在堂屋的八仙桌上,让李老大和张毅父子俩先吃。
玫娘径自往自己住的西屋走去。
张氏正坐在凳子上捧着碗吃饭,看见女儿脸上带着嗔怒之色,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往屋子里走,顿时恼了,大声道:“你生什么气呢?你自己回来得晚还有礼了?”
玫娘心里正在难受,听到娘这样说自己,又想到张小四儿和张小三儿说的“她爹她娘太自私,又太偏心”,心里顿时油煎一般,转身硬着脖颈看着她娘,道:“我生什么气?我去割草了,又不是跑着玩去了,可是你们什么时候吃饭等过我?只有哥哥是你们生的?我就不是你们生的?”
说罢,她的泪水已经流了出来,转身进了西屋,“咣当”一声甩上了门。
张氏说不出话了,半晌方道:“……这丫头,自己回来晚了,还有礼了……。”她看向胡粼,忙堆起一脸笑:“胡小哥回来了,快坐下吧,我给你去盛蒸面条和绿豆汤!”
她和丈夫李老大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见胡粼这个上门女婿,根本就想不起来;可是一见这个胡粼,看着就欢喜——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胡粼含笑道:“谢谢岳母。”
玫娘需要静一静,他还是不要打扰她好了。
他吃着面,间或停下来看了看玫娘这一世的这三个亲人。他已经发现了,李老大和张氏真的是很偏心,李老大就算是吃着蒸面条,吃到了一块肉也要夹给张毅。他们把心全给了儿子,把女儿当成了免费的丫鬟和劳力。
胡粼心里有些酸涩。
他暗自下决心,要一辈子对玫娘好!
玫娘从来没被家人当成重点关注对象,因此也不存在娇气的问题。
她独自躺在床上流了一中午的泪,悼念了她失败的初恋。
到了下午,她听到外面爹爹、哥哥和胡粼都去工棚干活了,娘亲也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开始纺纱了,纺纱车吱吱呀呀的声音不时传来,就也躺不下去了,起身换了衣裙,梳理了头发。这次她没有梳复杂的汉家发髻,而是把及臀长发编成了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用已经洗旧的红缎带绑住。
又换了件做活时穿的青布衣衫和裤子,没穿裙子就出去了。
她母亲看到她出来,心里暗自高兴。玫娘从小就是省事的,虽然有时也会生气,可是从来不隔夜,很快就会自我开解,倒是让他们这当爹当娘的不操心。
玫娘走到院子里,摇动辘轳,从井里打了一桶凉井水,舀在洗脸盆里洗了把脸,就去工棚帮忙去了。灶屋水缸里倒是有水,只是大夏天的,水也是温的,倒是现从井里打出的水凉阴阴的,正好冰冰她浮肿的眼皮。
工棚里,李老大带着儿子张毅、女婿胡粼和女儿玫娘默默地干着活,都知道玫娘心情不好,所以大家谁也没兴致说话。
虽然只学了几天,可是胡粼的雕花技术已经超过张毅和李玫了。他很快便把自己手里的活做完了,和李老大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玫娘拿着锉刀在磨自己雕出的一对鸳鸯。她做活一向认真,也不嫌慢,一点一点地磋磨着,那对鸳鸯在她的精雕细刻下,越来越活灵活现了。
大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张毅抬头一看,是胡粼回来了。
胡粼身上穿着简单的白粗布长衫,束着一根黑腰带,却看着如一竿青竹一般,说不出的标致。
张毅看到妹夫人材如此出众,也为妹妹高兴,咧开嘴巴笑了:“小哥,这么快就回来了?”
胡粼笑道:“我看大家辛苦,去买了几包点心!”
张毅一看,胡粼确实拎着几个纸绳包着的油纸包,不由欢喜,问道:“什么点心啊?给我一块尝尝!”
胡粼先给了岳父李老大一包,顺手给了张毅一包,就去前院的葡萄架下给岳母送点心去了。
等给大家都分好了点心,他这才把最后一包点心给了玫娘。
玫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就饿得慌了,只为了争一口气才勉强支撑着,现在得了这包点心,她瞟了胡粼一眼,发现胡粼垂着眼帘,长睫毛遮住了眼波,似乎没注意自己,这才解开捆纸包的纸绳子,捡了一块点心全塞进了嘴里——好美味的点心,入口即化,又甜又香——玫娘差点没把舌头吞下去。
玫娘吃了几块点心,有点噎得慌,还没说话,眼前就出现了一碗绿豆水。
她接过绿豆水,看着胡粼,小声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