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锦坊。
三个皇上御赐手书的大字凌厉地立在崭新的匾额上,高悬于郡主府大门正上方,取代了隶书的“郡主府”三个字,带来了这许多别人看来的荣耀,也带来了这许多阳翎眼中的忧愁。
她不是什么不食烟火的圣者,她也曾经爱上过无数以古时为背景的爱情小说。然而她不曾想过,有一天,她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
“也许只是一场梦。”
——无数次地安慰自己,告诉自己。
因为她只是很累,只是睡着了。潜意识想要放弃她现在的生活,然而当她再睁开眼,一切都变了。
自己的容貌、嗓音、身份、地位,变了,都变了。
只有灵魂——当一切都改变的时候,只有她的灵魂,还属于她。
“郡主。”无烟唤道。
阳翎回过了头,脸色苍白。
自从那天赐婚开始,她就一直保持着这样苍白的脸色,唯有那双眼睛,还是那样明亮透彻的,像三皇子府的那弯秋月七日湖。
无言,她摆了摆手,上了马车。待她坐稳,马车便“吱吱呀呀”地行进了。
闭上眼,往事如胶片电影,却不曾凄美动人。
为了生计打零工的奶茶店,被老板发现天赋登台的夜吧,她曾经一起挽手在校园里闲逛的姊妹阿雅,校园里树影的斑斑驳驳,医院里浑身插满管子面部扭曲的父亲……
她不知道为什么曾经潜意识里要逃离。然而如今,即使那里压迫到自己无法喘息,她也要回去。
比起这里瞬间将人的命运决定,那里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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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殿之上。
“锦阳。”男声深沉地唤道。
“是,父皇。”紫色华服的少女刚行了礼,手臂便被皇上握住。
“不要怨父皇,锦阳。”皇上说着,眼里仅剩慈爱,“你是朕最疼爱的女儿,朕也不愿意让你涉险,可是……”
“儿臣明白的,父皇。儿臣愿以此报答父皇的养育之恩。”
“唔……”皇上沉吟了一下,“锦阳,你定能不负众望。”
紫色华服的少女笑了笑,行了礼便转身离开。走到大殿之外,没有阳光,然而她明媚的脸上,眼里溢满了太阳的光辉。
她轻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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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峰鸾山脚停了下来,无烟扶了阳翎下了车。抬眼望去,山中雾气缭绕,古建筑的一角在雾中和树林中隐隐绰绰。
“郡主,那便是山边寺了。”无烟柔声道。
此刻两人都已换了男子的装束。阳翎身着月色锦袍,玉带束发,苍白的面孔没有一丝容光——宛然一副柔弱贵公子的样子。无烟则是一副书童小厮的打扮,看了看阳翎的样子,除了苍白的面庞,居然与少主是一副模样。
“我们走吧。”阳翎开口,又转头向郡主府的护卫们,“你们且在这里等候。”
“是。”众人领命。
峰鸾山在皇城的北处,总一派云雾缭绕,给人飘飘欲仙之感。于是在圣祖在位时期,筹资在山顶建了一座寺,命名为“山边寺”。这山边寺奇怪的不是建在山顶,叫“山边寺”,而是本隶属皇家寺庙,香火应当盛旺,却是一副人烟稀少的模样。阳翎听说之后,冥冥之中觉得有什么蹊跷之处,说不定与自己穿越来有关,便前来寻访。
两人走上了石路,这石路早已是年久失修的一派破败模样。虽已是近中秋,山中树木依旧郁郁葱葱,不减夏日之盛,将这山中遮蔽得更加无光。偶尔有一丝鸟啼声,一丝虫鸣声阵阵传来,便给人些许阴森之感。将近一个时辰后,峰回路转,两人渐渐走近山顶,之前只看一角的那座古建筑显现出来。
阳翎轻声道:“无烟,到时候称我为‘公子’便好。”
无烟点了点头,随着阳翎走到了山边寺的门前。
虽说这山路一片破败之样,这山边寺却是如宫廷建筑般精美,似乎是为了说服人们,它真的是隶属皇家的寺庙。却是辰时,扫地的僧人却没有意料之中地出现。
阳翎也不着急进寺,只是四周打量着。这时,寺门“吱呀呀”地开了。
阳翎向前望去,只见一小僧施施然走了出来,双手合十向阳翎一行礼,道:“有缘人必相见。施主,我师父知您到来,唤我为您引路。”
阳翎笑道:“有劳小师傅了。”
小僧未说话,只是带着阳翎进了寺院。
寺院内的景象与寺外的一片死寂截然不同,有些许僧人在打扫院落,正殿内隐隐传来经文之声。
阳翎不自觉肃然起敬,记起原先游山玩水必经的山中寺庙,尽管游人众多,却总给自己一种肃然之感。于是,她总是苦笑,自己明明是个无神论者,却这样……
阳翎心已飞到九霄云外,小僧却依旧向前带路,拐过云霄宝殿,正向后院走去,却停住脚步,对阳翎道:“施主,请让您的手下人在此等候。”
阳翎看了一眼无烟,心里无限奇怪。不说这寺外貌的古怪,也不说这小僧师父怎的知道自己已到来,也不论他为何让无烟退避,难道他要对自己说什么吗?他难道知道自己已是郡主身份,甚至知道自己还是个冒牌货?
或许他知道自己穿越而来的秘密……
这也无妨,反正这次来,也是旁敲侧击询问此事的。
压住万千疑问,她沉声对无烟道:“你就在此地等候吧。”
“是。”无烟有些许担忧,但还是应了。
小僧见状,继续带领着阳翎前往,须臾,便在一偏殿门口站住了:“施主,此地便是,您请进吧。”双手合十念了法号便退下了。
阳翎心里突然像揣了兔子一样,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植物和泥土的清香。推开门,她走了进去。
如她所料,一鹤发童颜的老僧端坐与榻上,笑望着她。
阳翎已是平静下来:“敢问主持如何知道鄙人已来?”
“贫僧见过郡主。”他开了口,“贫僧不仅仅知道郡主何时到来,而且还知道郡主此事来所问何事。”
“哦?”阳翎笑了笑,在榻边坐下,小几上放了一盏茶。她端起茶,用茶盖撇了撇茶末,送到嘴边抿了一口,一震苦意袭来,竟是丝毫没皱眉头。
“郡主随身着男装,但一举一动依旧是女儿之姿啊。”
“主持是说我饮茶之态么?”阳翎笑说,将茶放于小几上,道:“主持许是不知,阳翎曾见过一本书,书上到:‘一杯为品,两杯便是解渴的蠢物了,三杯就是饮牛饮马了。’如今我小口抿茶,也算得上品茶,便不糟蹋着好茶了。”
“可是阳翎郡主所见?”主持不动声色。
阳翎一震,便笑道:“来时便想到主持许是知道了,没想到却让我猜对了。”
主持皱了皱眉,怕是没想到阳翎这么快便“招了”,便问道:“郡主何来此话?”
“主持何来此话?”阳翎反问。
两人皆是一愣,便大笑了起来。
“郡主是个趣人。”
“主持既认为阳翎是趣人,那可否解一解阳翎之命。”虽是疑问句,却是陈述语气。
“阿弥陀佛。”主持念道,“郡主因劫而来,便化劫而去也。”
“劫?”
“郡主尚未遭遇此劫,故不能离去。”
“敢问主持,此劫为何劫?”
主持许久未动,笑而不答。
……
阳翎愣了愣,笑道:“如此而已,那阳翎便谢过主持点化了。”并未告退之意,又举起那盏茶,品了起来。那苦意渐渐渗透在四肢百骸:“主持好茶,若主持不嫌弃阳翎,阳翎便常来叨扰如何?”
主持道:“如此甚好。”
阳翎渐渐走出山边寺,无烟已是等候许久了。二人下了山,侍卫见她们走来,松了口气。
马车渐渐行进,忽听阳翎道:“去端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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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阳翎远去,主持站了起来,道:“少主。”
见一月白色身影从门外闪了进来,朗声笑道:“主持做得很好。”
“少主下步如何打算?”
月白色身影沉吟了一下,道:“她既不是阳翎,也是我所算之内。如此,我便只能与之斩断情丝了。”
主持不语。
两人又交谈了些其他的,月白色身影便离开了。
一小僧进门道:“师父。”
仔细一看,便是带领阳翎的那个:“师父,您这样做……”
“万物皆为劫而生,平民尚有平民的劫,更何况他们,是皇家子弟呢。阿弥陀佛。贫僧不过顺天应数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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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依旧行进。
阳翎摊开手掌,赫然想起了方才之事。
“敢问主持,此劫为何劫?”
主持许久未动,笑而不答。只是示意阳翎伸过手去。
阳翎照做,只见主持在她手心中写了一个字。
——情。
“是何情呢?友情、亲情、还是……爱情?!”阳翎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