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点半。易已然提前在夏之歆指定的一家茶餐厅等着。当然，夏之歆还有其他要求，比如不能买花，不能准备其他礼物，不能穿得太好等。
这家餐厅装修还可以，价格适中，一看就是以普通的打工族为主要消费群体的。
今天是周六，吃饭的人反而不多。
夏之歆准时出现。她一身休闲装，脚套着运动鞋。
“夏之歆，生日快乐。”没有花，没有礼物，易已然只是真诚地对她说。
“谢谢。”夏之歆嫣然一笑，她是真的很开心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一笑，也似乎化解了昨天的尴尬。
“其实你还是穿高跟鞋漂亮。”易已然说，一看到夏之歆有些不悦的表情，又连忙说：“但是高跟鞋子累脚，还是不要经常穿。”
点了餐之后，又相对无言。
“你经常在这里吃饭吗？”易已然装作闲聊。
“没有，只吃过一两次……”
“那为什么选这里啊？”
“这里离我住的地方远，然后公车直达。”夏之歆简单地说。
远……？易已然愣住了。看来夏之歆是刻意想要避开他了，甚至还不愿意让他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
饭菜端了上来，夏之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易已然有些心疼：“你慢点吃，别噎着了……你是不是早餐都没吃啊，吃得这么急……”
夏之歆白了他一眼。她的确是没吃早餐，但她不可能说。
“我一向吃饭都是这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夏之歆说。
“你比以前瘦了好多……”易已然又说。
“瘦了好看……你看好多美女都拼命减肥，我压根不用减肥，她们都应该羡慕我。”夏之歆说，“不过你也瘦了不少。”
易已然看了看自己，说：“是嘛？我还以为我胖了呢。”
“下午有什么别的事没有？如果没有的话，要不我们随便逛逛吧。老实说，我来这个城市也就才两三个月，前阵子一直忙公司的事，从来没有闲情逛对，所以老实说，我对这个城市非常陌生。我知道你在这里呆了挺久的，你领我逛逛吧。”易已然问。
夏之歆没有回答，她正盘算着应该怎么回答。她希望能跟易已然保持距离，但她舍不得那种与他心灵契合的感觉，这些年没有他在，她真的觉得自己事事不如意，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她隐隐希望能跟他在一起，但她却又觉得自己过不自己那一关，或许边走不看，不行再撤也是个不错的办法。或许像以前一样只做朋友，也许也更简单些。
“当然，如果你有事，我不勉强你……但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那么你优先考虑陪我吧。”易已然又说。
夏之歆点了点头。反正她没事。
“如果我在你公司上班，可以先预支一个月的工资吗？”夏之歆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易已然说：“如果是别人的话，一般不可以。但是你的话，我可以给你签字，预支几个月的工资给你。”
易已然这时候明白，夏之歆或许是这些年来是真的过得很艰难，可以是勉强能养活自己。
夏之歆说：“那好吧。我可以去你公司上班，下周一开始吧，下周一我去报到。”
易已然再次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好的好的，没问题。”
随之他感觉一阵心酸，看来这两年，夏之歆混得并不好啊。她一向从来没有为钱发愁过，而且对钱财也没有任何规划，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看来是挺缺钱的。
“其实，假如你真的不想来这上班，也不用勉强，如果只是为了钱的话，我可以先借给你点。”易已然又说，“我不想勉强你。”
夏之歆说：“在哪里上班都是上班，在哪里赚钱都是赚钱，我没关系。但是有一点，我就以普通人的身份进入公司，我不想让其他同事知道我们俩的关系，你也不需要在工作上对我有任何优待。”
易已然凑近了问她：“我俩是什么关系？”
夏之歆抓起筷子就打他的手：“找打！我俩什么关系也没有！”
“你要想去逛就赶紧地去逛，别等我反悔！”
易已然一听，连忙叫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拿了单子，报了金额：“你好，先生，一共63元。”
夏之歆抱怨道：“什么也没吃就花了63元，现在的物价真是贵。”
易已然递了一张百元大钞过去。
过了一会，服务员拿了找回了零钱过来了，说：“先生，找您的。”
易已然接过来一看，手上拿了四十七元。他说：“服务员，不对吧，一共六十三元，你应该找我三十七元啊，你怎么给我四十七元？”
服务员一看，也迷糊了：“好像是吧？不好意思啊先生，我去问问店长好吗？今天是我们店长充当出纳，出纳请假了。他可能是算错了。”
易已然说：“不用问了，我直接退你十元好了。”
服务员拿了十元离去，易已然和夏之歆就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
“先生，请留步。”刚才那个服务员又追了上来，说：“我们店长说要亲自感谢您。”
“真不用了。”易已然转过身来，却见一个店长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非常不好意思啊，先生，是我的小失误，真不好意思，也非常感谢您……”那位店长说，一边说一边看着易已然，却从突然住了口。
双方都觉得对方非常熟悉。
他们都在尽力地在记忆中搜寻着对方的影像。
没有人注意到夏之歆的表情和眼神，她已经完全惊呆了。
“你是……易已然？”终究还是店长先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这一出声，易已然已经百分之百确定了这位店长的名字，唐尧，当年与自己是隔壁班的，曾经，易已然偷偷地视他为劲敌，当然这不是在学习上，而是在与夏之歆关系上。
“唐尧！”易已然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字，他乡遇故人，即使当年关系并不是那么好，但两个男人都高兴得伸出手掌击了一下。
“带女朋友来吃饭啊？”易已然的身子挡住了大半边的夏之歆，唐尧没有看清他身边的女孩，事实上，他也不太关心。
“嗯。”易已然模糊地应道，没有澄清她目前来说没有同意做他的女朋友。“是夏之歆，你还记得不？”易已然往旁边让了一让，一只手搂住夏之歆的肩膀，仿佛在宣布他的主权。虽然他也有些忐忑，担心夏之歆会一把把他推开。
夏之歆居然没有反对，也没有抗拒的意思。
唐尧在听了夏之歆的名字时，那双不起波澜的眼睛便亮了一下，一看到夏之歆的脸，那双眼睛便慢慢变得炙热。
“夏之歆？……”唐尧小声地喊了出来。
夏之歆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唐尧或者易已然。她的眼神仍处于游离状态，易已然不得不叫了她一声：“夏之歆……”
“啊？！”夏之歆仿佛才惊醒，“你好。”她匆匆向唐尧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我突然间不舒服，我先走了。”
她挣开易已然，转身就走了。
易已然不知道她为何是这种态度，但他突然想到在周正东的事情发生之后，夏之歆曾就是否上医院检查这一事与他有过争论，当时有提到过他。
“不好意思啊，改天再聊好了！”易已然别有深意看了唐尧一眼，却发现唐尧的神情也似乎在呆滞住一样，对他的话不理不睬没有反应。
易已然追上夏之歆，夏之歆一直快步地向前走着，没有说话。
“你要去哪里？”易已然上前问。
夏之歆没有回答，她的脸色发青，嘴唇发白。
易已然有些担心，说：“那我送你回家吧，好吗？”
易已然拦了一个出租车，跟着夏之歆上了车。
夏之歆报了一个地名，便不发一语。
易已然知道她不想开口，便也没有再问。
车子在一处有些破旧的小区房停下，夏之歆一直沉默着下车，然后往里走。
房子是7层的，没有电梯。夏之歆就这一样一直爬着楼梯，爬到六楼，在一处门口停下。
楼梯里面很昏暗，路灯大概白天是不开的。
她把手伸入随身带的包包内寻找钥匙，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易已然看见她手都是抖的，便把她包包拿了过来说：“我帮你找吧。”
易已然摸索了一通，顺利找到一小串钥匙，递给她。
夏之歆挑了一个钥匙便去开门，却半天也钻不进钥匙孔。
易已然叹了一口气，又抢过钥匙开了门。
里面是个很小的房间，一室一厨一卫，甚至比大学时易已然租住的小公寓还要小。墙体已经有些剥落，天花板也是花的。房间还算干净，只是她的一些东西随意地摆放着显得有些乱。
没有沙发。夏之歆只是一屁股坐在窗上，便发着呆。
易已然替她收拾了一些散落的书和简历资料，把她乱扔的手提放好。
夏之歆的沉默，这狭小的空间，都令易已然有些窒息。
“夏之歆，要不，你先这样憋着不说话了，你能不能说点什么？”其实是易已然真的憋不住了，直觉告诉他，唐尧与夏之歆的关系不简单。只是以前他怎么一点也没有觉察到呢？况且唐尧在高二那年就退学了，而夏之歆完全没有表现过悲伤甚至舍不得。
夏之歆闭上眼睛，往窗上一躺。
易已然也学着她的样子，躺在窗上，侧过脸来看夏之歆。
这种场景有过无数次，两个人心无杂念地躺着，面对着面说话，有时在是空手道的练习场地，有时在是草地上，有时是其他的任何地方。
夏之歆依旧没有说话。
易已然闭上眼睛，想着她若不想说，便不说了吧。
就在易已然快要睡着的时候，夏之歆开了口了：“易已然，如果你还是我的朋友，就别再问了。”
易已然终究是忍不住，“好吧，我不问。但是，我只想知道一个问题，唐尧，是你的前男友？初恋？”
夏之歆摇摇头。
他们之间，应该来说甚至没有爱情。
夏之歆拥有的，只是青春的伤痛与无尽的愧疚。
伤痛会好，也许会留疤痕。但只要不掀开伤疤，也许你这一辈子也不会感觉到痛。
但愧疚不会，不会随时间流逝而消失，只会被时间洗涮得越来越清晰。
易已然宁愿看到夏之歆的点头承认。因为夏之歆不只一个男朋友，而之前所有的恋情，都会随时间云淡风轻，包括初恋。
但是夏之歆摇了头。
所以易已然更是弄不清，唐尧不是前男友更不是初恋，那为什么夏之歆要躲着他？
易已然看着夏之歆，问：“夏之歆，我在你心里，是什么？”
“你要真实的答案，还是随便的答案？”
“有分别吗？”易已然问。
“以前，我觉得你是那个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在，我一转身就能看见你。后来呢，我突然发现，你不仅仅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再后来，你是我生命中的空白。现在，你是我的上司。”
易已然知道，夏之歆也许就是从云想容那件事中，知道了他在她心中是如此重要，同时她的惊觉，易已然或许是云想容的，而不是她夏之歆一个人的。
但对于现在，他对夏之歆来说，只是上司，这个答案，他不满意。
“仅仅如此吗？”
易已然试着拉过她的手，夏之歆却甩开了。
“已然，其实你从来都不了解我。你所了解的，只是我希望你能了解的，我故意呈现给你看的。”夏之歆说，“我很抱歉我这样。所以，我知道其实我对你不能有过高要求的。”
“是因为唐尧的事吗？”易已然敏锐地感觉到了。
夏之歆一听到唐尧二字，立刻禁声了。那两个字，仿佛是她的忌讳，一提就烫伤了她的心。
易已然开始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沉默着的夏之歆，离他很远很远。
“其实我跟云想容，不是你想象中那样。”易已然试着把话题扯回来，却只看见夏之歆冷不防地一笑。
“其实你也不用提云想容，我知道，我也大概猜得出来，大学四年，你有足够多的机会碰云想容，但你都没有。我那时，或者仅仅是因为吃醋，又或者是失望，对自己失望，因为我自己弄乱了我对你的感情而已。”
易已然又说：“既然如此，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障碍了，那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呢？”
夏之歆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其实还是我的错……”
易已然心中了了，或者，是因为唐尧。
他尽力地回忆着唐尧的一切，却发现在自己的记忆中，唐尧也就是很模糊的一个影子。他只记得，唐尧人长得非常白净，比许多女孩子都漂亮，但他学习并不好，应该是差生一类，家庭条件很不好，似乎没有父亲，跟母亲相依为命，而且母亲风评很不好。印象中很多小孩都拿他的母亲讥笑他，为了这种讥笑，他曾多次跟人打架，多次被处分，最后高二退学。
夏之歆与他也是上了高中之后才认识的，那时夏之歆与易已然已经有了七八年的坚固友谊，所以易已然对他是不顾一屑的。但随着夏之歆提他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多次为了他爽自己的约，易已然就有些开心了。当然夏之歆而曾试图把两个男孩约在一起打网球，但两个人谁也看不顺眼谁，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然后高二下学期，唐尧便退学了。
唐尧的退学对易已然来说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结果，一个成绩不好，经常打架，天天挂彩的差生，退学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所以他没有过多关注，他反而有些开心，因为夏之歆自他退学之后没有再提过他的名字，或许夏之歆也知道自己交了损友吧？
夏之歆没有打断易已然的回忆和沉默。事实上，易已然回忆得再多，也不可能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事。
陷在回忆里出不来的，有她一个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