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不安,郑义真不安过。是对小范。到现在为止,郑义还找不出小范该死的理由。他是无辜的!郑义这么跟自己说。都怪他跟了刘成明,给什么人干不好,为啥要给他干?郑义只能这么给自己宽心。但这不顶用,郑义没法说服自己,就跟王晓渡没法说服他拿钱一样。郑义觉得对不住小范,他在内心忏悔,一次次的,他欠了小范一条命,这是他一生最大的一笔债,他还不上,永远还不上。郑义哭了,为小范,也为小范的母亲。
江大刚心想郑义动心了,便静静地等着他说,江大刚对提审郑义很有信心。
“你回吧,我要想想,好好想想。”郑义突然说。
江大刚气得够戗,这哪是审疑犯,简直是--他一时想不出词了。
江大刚安排郑义跟妻子见面,他相信通过妻子的努力,郑义也许会放弃抵抗。郑义妻子是个很内秀的女人,江大刚找她谈话时,她一直哭,眼泪像掉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郑义杀了人,这消息对她打击太重了,在她心里,郑义是多么的完美,多么的正直,又是多么的善良,可他居然杀了人!
两人一见面,郑义妻子便扑上去,紧紧抱住郑义,
浸在眼里的泪湿了郑义大半个肩。江大刚冷冷地盯住郑义,看他这时候还咋表演。郑义表情如铁,硬是没让眼泪掉出来,他拍拍妻子的肩:“放心,没事儿。”
“郑义,你告诉我,真的是你干的?”郑义妻子的神情很复杂,像是有什么隐情没说出来。
“别问,这不是你问的。”郑义握住妻子的手,目光在她脸上蠕动。江大刚一次次提起希望,又一次次放下,最后,他彻底失望了。
郑义远比他想的复杂,也远比他想的要狠。这几乎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人!
夫妻离别的时候,郑义突然抓住妻子的手,眼里滚动着泪花说:“照顾好范妈妈。”
监牢的门啪地关上了,郑义再次陷入到孤独的冥想里。
有件事一直藏在郑义心里,他跟谁也没提起,他甚至常常逼着自己,不愿承认它发生过。
刘成明强暴了他的妻子。
郑义的妻子曾是刘成明儿子的班主任,刘成明的儿子是学校出了名的“三难”学生,为教育他,郑义妻子没少费心血。有次刘成明到学校,是向学校图书室捐赠图书的。仪式结束后,刘成明突然到郑义妻子的办公室,说是了解一下儿子的学习情况。因为他是客人,郑义妻子对他很客气,实事求是地跟他讲了孩子的学习情况,还善意地提醒,千万别只顾着忙事业,孩子的学习也很重要。刘成明很感谢,说了一大堆好话,临别时非要请郑义妻子吃饭,郑义妻子推辞着,刘成明说你为我孩子操那么多心,请你吃顿饭是应该的。事后他又再三打电话,说饭菜已定好,请郑义妻子一定赏光。
想不到就那一顿饭,郑义妻子便永远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饭菜定在景山最有名的景云阁大酒楼,刘成明用对待苏悦的方法,很轻易地便将这个垂涎已久的中学老师占有了。他几乎看透了这位优秀老师的心理,断定她决不会像苏悦和周虹影那样无知到要跟他闹翻的地步。果然,事情过去很多天,郑义妻子表现得很正常,并没出现那种令人头痛的场面。
妻子把这段耻辱牢牢埋在心里,在郑义面前从没露出什么反常表现。郑义还是无意间翻她日记时看到的。当时他只有一个想法,杀了这畜牲!
杀了这畜牲!
监牢里的郑义恨恨砸了一拳墙壁,他听见拳头发出的愤怒声。
如果江大刚和陆子浩非要问他理由,郑义只能告诉他们这一条理由。但他知道,决不仅仅是这条!
苏悦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哭喊着跟看护她的警察说,我要见江大刚。
那天苏悦从老榆树下回来,便作好坐牢的准备。她收拾好东西,坐在窗前等警察的到来,那一刻她的心情格外平静,丝毫没有恐惧和不安。
但是等了一夜,警察并没有出现,直到第二天中午,一男一女两个穿便服的警察敲开门,问:“你是苏悦?”
苏悦嗯了一声,把手伸给了他们。两个年轻人互相望了一眼,说:“有件事想请你协助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
苏悦心想他们终于还是来了,便无所顾忌地跟着他们下了楼。
苏悦被带到一家宾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没审她,而是替她从外面弄来午餐,说:“你一定饿了,先吃饭吧。”
一连三天,苏悦等待的事并没有发生,两个警察像是很友好,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白天他们两人轮流陪她,晚上则由比她年轻几岁的女警察看着她。苏悦终于耐不住了:“你们为什么不审我,要审快点审,审完了送我上路。”
女警察笑笑:“谁说要审你了?”
苏悦一惊:“不审抓我来做啥?”
“我们没抓你,我们是奉命保护你。”
“保护?”苏悦越发吃惊。两个警察说到这儿,便不再多言,被苏悦问急了,他们便互相笑笑。直到有一天,于岩来看她。于岩开口便说:“有什么误解不能消除,犯得着冒那么大的险?”
苏悦被于岩的话问得突然低下头,这时候她才知道江大刚并没死,正在带伤工作。
“你想过没有,要是那一枪打中了,你后悔不后悔?”于岩又问。
“没想过。”苏悦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是动了一下。当时她是气疯了,豁出命了,事后静心一想,还是很害怕,也有点后悔。
“不,你想了,也后悔了。”于岩像是成心气她。
“想了又咋,反正我打了,你看着办吧。”
“脾气还挺大,我要是江局,就不会这么爱你。”
“他爱我?”苏悦吃惊地盯住于岩,声音像是在问自己。
“不爱你还能替你想得这么周到?”于岩这才告诉苏悦,一切都是江大刚安排的,怕她事后惊慌,做出傻事。
苏悦不说话了,脑子里闪出那晚的画面。当她把枪顶到江大刚头上时,江大刚一动不动:“你开枪吧,如果这样你能解气,我死了也值。”
“你说谎!”苏悦又吼了一声。
“我没说谎。”江大刚固执得要死。苏悦此时已根本听不进他的解释,脑子里只有恨,对这个世界的恨,对男人的恨,还有对自己的恨。她扭过头,不愿看到江大刚倒下的样子,就在扣动扳机的一瞬,她的手有些颤抖,仿佛不情愿要掉这个曾走进她心底的男人的命。拿着枪的胳膊微微一软,只听砰一声,像是从她心里发出的,紧跟着是江大刚倒地的声音。她丢下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片树荫。
于岩走了,再也没来过,两个警察嘴又捂得很严,关于江大刚的消息她一点都听不到。终于,苏悦忍受不住了,冲他们吼,让我见见他!
江大刚出现在她面前,他比以前瘦了,脸色有些苍白,肩上的伤很明显,那条胳膊还不能动。
江大刚静静地看着她,苏悦眼里涌出泪水,这时候她才明白,自己深爱着这个男人,她不能没有他。
苏悦向江大刚说出了老蒜头。
两路人马立刻包围了马家庄子,老蒜头还在睡梦中,陆子浩便牢牢摁住了他。
老蒜头挣扎着睁开眼:“你们干什么,好好说不就得了。”
“王晓渡呢?”陆子浩拿枪顶着他,老蒜头一把打开陆子浩的枪,“我穿好衣裳行不?”
老蒜头顽固了一天一夜,最后终于放弃了那丝幻想,可谁能想得到,就是这一天一夜,给了王晓渡再次逃跑的机会。
警察荷枪实弹包围住牛洼山时,第二天的太阳已照得草原一片明亮。草婆婆好像刚从午睡中醒来,揉着惺忪的眼睛,望望警察,又进了帐篷。
黑子的吠声令宁静的草原发出被骚扰的不满,陆子浩提着枪,一步步逼向帐篷。黑子像是预感到不祥,狂叫着扑向陆子浩。砰!枪响了,江大刚用他的伤胳膊举着枪,打响了缉捕的第一枪。
黑子倒下了,草婆婆惊愕地跑出来,疯狂地扑向黑子。
陆子浩带人冲进帐篷,帐篷里静静的,除了那件鲜艳的绣花衣裳,陆子浩什么也没搜到。
搜捕队员很快从山头下来,手里提着王晓渡避过寒的皮袄,还有放在乱草中的五万块钱。
“又让他跑了。”江大刚沮丧地叹气道。
江大刚亲自提审草婆婆,可是这个在草原上生活了一辈子的女人一走出草原,便变得不会说话了。她理也不理江大刚那一套,两只眼睛像是永远昏睡了一般,再也不愿睁开。
江大刚知道,就是现在把她拉出去毙了,这个女人也会跟草原一样保持沉默。
“他到底能去哪?”办公室里,江大刚一次次忍不住这么问。陆子浩始终沉默着,老蒜头跟草婆婆的表现太令他震惊,他们为什么会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王晓渡?难道他们不知道王晓渡是一个身负三条人命的凶犯吗?
“子浩,我们不能按常规出牌,好好分析一下王晓渡的个性,看看还有哪些人值得他报答?”江大刚突然说。
“你是说王晓渡不是在逃命,而是报答别人?”陆子浩似乎有所顿悟,不过他还是想不太明白。
“你想想,他带着钱不走远,而是找老蒜头、草婆婆,每到一处放下五万,主人都不知道,这算哪门子事?”
“兴许他感到最终死路一条,不如拿钱还份人情。”
“不,王晓渡绝没有绝望,你想想,他会是一个轻易绝望的人吗?”
“不像。”陆子浩肯定地说。
“但也绝不是一个简单逃命的人。”
“逃命的人最知道钱的重要。”陆子浩终于跟江大刚想到了一条线上,看来王晓渡的确不简单。“那他下一步到底会……”陆子浩似乎已经号准了王晓渡的脉。
“苏悦!”两个人几乎同时说了出来。
江大刚迅速向苏悦问清了家庭住址,苏悦嚷着要同去,江大刚厉声说:“他见了你,还不疯掉?”
苏悦望着江大刚离去的背影,心里再次掠过一层内疚和悔恨。24小时后,江大刚和陆子浩摸进了苏悦的老家。按他们的判断,王晓渡一定会来这儿,要么是看一眼苏悦的父母,要么就把身上所有的钱留下来,然后悄悄地走开。
王晓渡是不会让江大刚他们抓住的,他宁肯选择死亡,也不肯第二次走进监牢,这一点江大刚算是看准了,看狠了。可是对他和陆子浩,不抓到王晓渡,就撬不开郑义的嘴,这案永远结不了,那两具尸体就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他们没敢打草惊蛇,而是静静守在苏悦家门前的小船上,借着石桥的掩护,等待王晓渡的出现。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王晓渡仍然没有出现。难道又判断错了?江大刚禁不住嘀咕。
江大刚判断得并没错,王晓渡果真到了江苏。
就在陆子浩带人冲进老蒜头家的那一瞬,王晓渡的眼皮突然连跳几下,兴许这就是预感,王晓渡果断地起身,他知道该离开了。草原的夜呈现出一如既往的美丽,星星仿佛在做着挽留,王晓渡不敢眷恋,他必须赶在草婆婆醒来前离开草原,否则他是走不出草原的。草婆婆是一个把信义看得比命还值钱的老人,既然接受了老蒜头的嘱托,就是豁上命她也会看护好王晓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