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城外官道边莺飞草长,官道边的空谷幽林里不时传来几声空寂如天籁般的鸟鸣。
十里长亭里,一群穿着便服的官员神情黯淡,将已告老致仕,即将离开京师归乡的刘己围在正中,送别的人群里,其中也包括了昔日的好友和盟友。临行的美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刘己脸色已有几分红润,行走间也略见摇晃。
“多谢诸位同僚为老夫饯行,如今朝堂诡谲,奸臣当权,你等今日饯行,恐怕对自己的前程不利,老夫感激不尽,你们这便回去吧,朝堂……唉,望大王好自为之,也望诸位同僚好自为之。”刘己仰头喝完了最后一杯酒,神情苍凉道。
刑部右侍郎李贝是山东人,典型的心直口快,闻言上前一步,语声哽咽道:“我夏国立国不远,盛世在前,只差一步而已,正待刘公领着我等再为社稷奋图十年,为百姓多造福祉,怎料得朝堂剧变,十数年创就的中兴伟业功亏一篑,朝中奸佞当权,眼看国将不国,刘公,怎忍抛下这盛世基业,怎忍抛下我等社稷忠臣独去耶?”
刘己仰天索然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时也,势也,非老夫不愿报效君上,而是君上已嫌我们老迈不堪驱使,不如归去,也好过被奸佞害得死无葬身之地。”
李贝冷冷瞟了一眼默不出声的陈国松,忽然冷笑道:“阁老虽已被君上灰溜溜地赶出了朝堂,总好过某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家伙却不知气节为何物,明明君上已不喜我们,此时不识趣离去,反而厚着脸皮恋栈贪权,死活不肯退下,为了这点权力连脸皮都不要了么?”送行的众官员呆滞不语,却无一人搭腔,众人纷纷朝神情淡然的陈国松瞧去。
李贝话里的意思已经非常直白了,这话分明是冲着唯一一个没有上辞呈的太尉陈国松而去的。
夏国立国十余年来阁老如同铁板一块,进则同进,退则同退,然而在最后的关头,刘己被迫退了,陈国松却没有任何表示,刘己终于对陈国松产生了不小的怨恚之意。
陈国松神色平静,听了刘己的话不恼也不怒,只是淡淡一笑,捋着长长的胡须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刘己闻言一怔,神色渐渐变得复杂,不仅仅是怨恚愤恨,更多了几分伤感和怀疑。沉默片刻,长长一叹:“国松莫怪老夫出口伤人,实在是心中有许多愤意,但愿你是为了社稷而留在朝堂忍辱负重,而不是贪图权势。”
陈国松坦然一笑道:“老夫是忠是奸,数年之后可见分晓,几年之后老夫告老致仕,先寻去你们家乡,与你们共谋一醉!”刘己终于露出了笑容,重重点头:“好,我等埋好上等的花雕,数年后等你来。”
送行至此,天色已不早了,刘己向诸同僚拱手作别,然后回头目注着京师方向,眼中含泪,面朝京师重重跪拜下去。
刘己语声哽咽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君上……君上啊!这煌煌的盛世,是先王和老臣等人花了近二十年的精血创就,君上,求你珍惜,求你善待!”
说话间,二位老臣已然泣不成声,身旁送行的官员们纷纷恻然心恸,哀伤不已。
朝皇宫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刘己在李贝的搀扶着站起身,朝众官员团团作揖,并朝陈国松投去深深的一瞥之后,各自登上了自家的马车,绝尘而去。
直到马车消失在官道的尽头,官员们小心地瞧了陈国松一眼,打过招呼后各自散去。
陈国松呆呆地注视着官道的尽头,一直平静淡然的脸庞,缓缓流下两行浑浊的老泪。
是非功过,今人有何资格评说?百年之后,世间终会给他一个公正的评判。
我陈国松岂是贪恋权势,恋栈不去之辈?刘公,李公,你们太小瞧我了!我只为了保住咱们这二十年的心血啊!你们……太小瞧我了!”
官道旁的幽林里,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陈公高风亮节,或许旁人不懂,草民却是懂的,陈公,你受委屈了。”
陈国松一怔,扭头喝道:“是谁?”
林子里,杨旭那张温文儒雅的脸缓缓出现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