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膳时间,紫妨才回来,从她闷闷不乐的表情萧芷素就知道事情果然如她想的一样。
“女郎,果然如你所料,虽然老夫人气得直骂璟公子不孝孙,丢尽萧家的脸面,但最后也不过只是小惩大诫,罚闭门思过。”紫妨踱步到萧芷素身旁言道。
虽说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事实结果如此还是让萧芷素有了小小的不悦,“还有呢?”
“老夫人对璟公子倒是宽容,反而把薛姨娘骂了个狗血淋头,说薛姨娘娇宠,没管教好自己的儿子,还让薛姨娘自己掏腰包准备赔礼给今日在场的夫人送去。”那个骂声,就是躲在清心阁外的紫妨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话还真是冤枉了薛氏,她对自己这个儿子倒是极为严厉的,只不过烂泥扶不上墙罢了,要真论娇宠,祖母可是占了大头。
萧芷素静静地搅了搅面前的汤水,笑而不语。这回薛诗嫆可是要下血本了,她请的那些夫人在建康城中也都是叫得上号的,赔礼自然不能轻,而她当年抬入萧府的时候薛家已经落没,陪嫁少不说这些年也没少贴补娘家,早先只怕都是靠着娘的嫁妆才活得这般体面。
可如今,娘的嫁妆捏在自己手里,她明里够不着但背地里定会伸手,正好,趁此机会,她可以一举除掉薛诗嫆安插在娘陪嫁铺子里的那些人。
“紫妨,你告诉乳母,让她这几日盯紧娘的陪嫁铺子,薛诗嫆那些死物不敢动,可这些铺子她一定都做过手脚。你也去帮乳母,仔细核实,先别妄动,将名册整理好先交给我。”萧芷素条条件件吩咐下来,片刻也不敢耽误,待说完后只觉头昏脑涨。
“女郎,用完膳后你早点休息吧,这些事我都记下了,等会儿就去和林嬷嬷说,您放心。”紫妨见萧芷素脸色不大好看,担心道。
萧芷素揉了揉太阳穴,今天一天都处在神经高度紧绷的状态下,的确有些疲惫了,只是她还有事没有做完。对着紫妨挥了挥手,道,“你先去吧,把灼华叫进来。”
“女郎,你找我?”
“灼华,你过来。”萧芷素向灼华招了招手,待她走到自己面前,让她半跪着,自己则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好,奴婢会注意的。”灼华边听边点头,悉心记下。
“这事儿我也不敢与青璃与紫妨说,现在就只能倚靠你。”两个丫头虽也是聪慧机灵的,但比之灼华到底是少些稳重妥帖,而且,或许是自己打心底不想让两个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丫头知道自家姑娘变成这般心思深沉的人吧。
灼华心思玲珑,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几分萧芷素的心思,于是不动声色地点头,“女郎请放心,奴婢定不负所托。”
“对了,灼华,你和那个陈荆很熟吗?”萧芷素蓦地想起陈荆,虽然她与他真正接触也就是这一次,但自己却敢肯定,这个人不简单,甚至很危险。
“很熟悉也没有,不过他的人缘很好,府里的下人们都喜欢与他一起,我也是凑巧那次帮过他而已。他怎么了?”
萧芷素想说什么后欲言又止,摇摇头哭笑道,“没什么,我先歇会儿,时候差不多了你来叫我。”反正届时安排陈荆出府后与自己也没有瓜葛了,何必担心这么多。
“是。”
萧芷素小憩了一会儿,等到灼华来叫她时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她迷迷糊糊地起身,“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三更天了,奴婢早些叫您起来,可以缓缓神。”灼华小心翼翼地扶起萧芷素,拧干了热帕子递给她。
“嗯,不然还真提不起神。”虽然房中颇暖,但是窗户映着外头枝叶乱颤,可见外面十分寒冷。“她也快来了吧。”
“估摸着快了。”灼华搬了一个烛台到小几上,又将毛毯铺在萧芷素腿上,顺道取了个手炉塞进她手心,“夜里寒,女郎可要仔细着别冻着了。”
萧芷素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只是在房里待着,没什么大碍的。”
“那也要小心,女郎本就畏寒,尤其是半夜从床上起身,更容易着凉。”
“是是是,都听你的。”因人还未到,是以萧芷素随手取了本书翻看起来。
整理完萧芷素,灼华就提着灯笼站到了恬素阁门口,呵着气左顾右盼。
不一会儿,就有人提着灯笼裹着大披风而来,披风的帽子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只见她走到灼华面前,低声道,“大冷夜的,让灼华姑娘久等了。”
“我倒是无碍,只是累着女郎罢了,你随我来。”灼华带着她往萧芷素的寝阁而去,替她推开门,“你进去吧,姑娘在里面候着呢。”
“劳烦了。”女子谢过后走入房间。房中暖和,此先在外头冻着僵硬的四肢也渐渐开始回温,她脱下斗篷,捋了捋衣服,走到萧芷素面前,屈膝行礼,“奴婢见过九姑娘。”
萧芷素放下手中的书于小几上,目光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莞尔一笑,“又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看到萧芷素如此,又夏突然砰一声跪到了地上,身体与地面几乎躬成了一条直线,她的额头点地,激动道,“奴婢多谢姑娘成全之恩。”
“又夏何出此言?此番都是你的造化,与我何干?”
又夏是聪明的女子,瞬间就领会到了萧芷素话中的意思,虽然依旧还是跪着,却慢慢挺直了身板,“姑娘机敏聪慧,教奴婢佩服,日后有用得到奴婢的地方,奴婢定万死不辞。”
萧芷素端起小几上冲泡的牛乳,这时喝正好温度适宜,饮了一口,“这倒不必,你只要照顾好璟弟,这也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一份心意。”
“奴婢必会听姑娘的,好好照顾璟公子。”
“嗯,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今天辛苦你了。”萧芷素话语一顿,又朝着外头喊了一声,“灼华,你送一送。”
“好。”灼华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
又夏点点头,站起身来又朝着萧芷素福了福礼,“奴婢先行告退。”
萧芷素走到梳妆台前,菱花镜中映着她被烛火照的明灭不清的面容,此刻,她竟觉得有些恍惚。每当这个时候,她才会觉得现在的人生和以前是完全不同的。
“女郎,奴婢伺候你歇息吧。”灼华重新入房,看到趴在梳妆台前发呆的萧芷素,轻声问道。
萧芷素摇摇头,重新支起身子,“我现在不困,灼华,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好。”
“今晚的事你应该觉得很奇怪吧,我为什么会和又夏有了牵扯。”萧芷素也没等灼华说话,就自顾自地回答了,“她倒是个机灵的,下午我不过稍稍提了两句,她半夜就赶来谢恩。”
“能猜到她会来谢恩,女郎才真是神机妙算。”其实,灼华倒没想到萧芷素会主动提起这一茬,这说明女郎现在已经对她很是信赖了。明确了这一点,让她心里觉得格外开心。
萧芷素无奈地一笑,“哪有这般玄乎,不过是知道她不是安分的主,她既已接受我的意见那就是与薛诗嫆作对,也就只能一路走到黑,此刻她羽翼未丰,不讨好我又怎么办?”
“奴婢不明白,她本就是薛姨娘安排给璟公子的通房的,有为何要这么做?若是她承受不住压力最后与薛姨娘坦白呢?”灼华总是想不通,她何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做一件本就属于她的事,何况,被那么多夫人瞧见,万一薛姨娘一怒之下将她发落了呢?
这时,燃着的蜡烛突然呲一声爆开了,萧芷素站起身,取过放在灯台旁的剪子,把烛心剪掉一段,才缓缓而言,“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何况,就算是通房,能不能抬了姨娘或者再往上都是说不准的事,依我对薛诗嫆的了解,又夏这样在她手里这辈子都只会是通房。她若告了薛诗嫆,让她知道今天这出是我与她设计好的,你觉得,薛诗嫆会怎么待她?”
设计主子这事儿若被抖落出来,那可是落不到好的事,就算被发卖到了牙婆那儿也不会再有好人家要她了,所以,日后的结局只会悲惨。但是,灼华却一点也不可怜又夏,人想要得到什么,总是要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灼华是家生子,对大宅门里的弯弯道道看的其实比萧芷素更清楚,所以这也是自己肯将事情交给她做的原因。
“女郎,有句话奴婢不知当问不当问。”灼华考虑了许久,才下定决心问上一句。
“你都如此说了,想必已经困扰你许久了,问吧。”
“女郎年纪虽不大,却比一般的姑娘看着更深沉些。而且,就依奴婢此先来看,女郎六年未归,回来后薛姨娘待您也算殷勤,妍姑娘更是速来柔婉恭顺的,可女郎瞧着,似乎直接就排斥了,这是为何?”薛姨娘一直都是十分小心谨慎的,早先自己在夫人那当差,也为听夫人牢骚过几句,最多也就是说她是个不得了的主。可这一些,初来乍到的女郎又是怎么知道的?
果然……
萧芷素苦笑,自己的这一切能瞒过其他人,却瞒不过日日贴身伺候的灼华。
“女郎,奴婢没有其他意思,若是……”灼华见她未作答,甚至带了几分苦涩,便有些后悔自己问出这样的话。
“不,不关你的事,既然我们相互信任,有些事也不该瞒着你。我在外公那待的六年,也调查了不少事情,就是我娘的死,就是薛诗嫆造成的。”萧芷素总不能说自己是上一世吃了薛诗嫆和萧芷妍的大亏,所以重生后才认清他们的面貌,如今想想,也只有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才能打消灼华的疑虑。
不过,也难怪灼华有此疑问,就是上一世,自己不也完全陷进了薛诗嫆的糖衣炮弹里了吗?
“三夫人……”灼华吃惊地捂唇,她本以为薛姨娘只是个厉害角色,没想到竟是如此心狠手辣,当朝有品级的郡主都敢迫害。
萧芷素毫不犹豫地点头,“所以,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奴婢明白,这事儿可要与大夫人提一提?”女郎虽然聪慧,可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弱女子,薛诗嫆在萧府谋划盘踞多年,根基深稳,就凭女郎一人,只怕力量单薄。
萧芷素摇了摇手,“这事儿暂且不要与大伯母说,时机还不成熟,我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而且,暂时还不宜将大伯母牵涉其中。”
“既然女郎有自己的打算,奴婢就不多嘴了,日后有事女郎尽管吩咐奴婢去做。”
“灼华。”萧芷素走到灼华面前,握住她的手,“你对我来说就像大姐姐,有你在身边,我的心也安定不少,今晚和你聊了聊,舒坦多了。”
“女郎,我虽是奴婢,但说句僭越的话,您有时候该让自己放松放松,再紧的弦一直绷着也会断的。”有时候,灼华觉得女郎心里藏了好多好多秘密,多得让人不堪负荷,压得让人觉得心疼。
“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明早多睡会儿,不用来伺候了。”
灼华突然捂唇一笑,揶揄道,“女郎,若是只用来您跟前伺候,那奴婢们每日都能睡个大懒觉了。”
这是在说她懒贪睡呢!萧芷素作势就要上手打,“还嫌弃起我来了!找打!”
“奴婢哪敢。”灼华躲了一下,而后道,“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