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什么?银子!
仔细翻找倒伏在地上的正义侠士和黑道好手的身体,毫无所得的穿心秀才喃喃自语:“怎么找不到?怎么会找不到?”
他在找什么?银票!
“一群穷鬼。”温文水忙了半天,才从蓬头垢面的黑道好手腰囊里找到两块拇指大的碎银,和三十五枚汗迹斑斑的铜钱,用麻绳串好,打了个活结,也不嫌弃直接扔进怀里。
“得!看在这点钱的份上,风光大葬是不可能,一领草席裹身薄葬也差强人意,随便刨个坑合葬吧。”穿心秀才随手提起一把九环大刀,充作掘土的铁铲,很快挖出一个三尺深的大坑,把正义的侠士和黑道好手全部扔进,掩上浮土,又把他们的随身兵器都插在墓前,当做墓碑。
温文水站在土包四下眺望,荒郊野外被人衔尾追杀,也分辨不清方向。时近黄昏,远处的山坳似乎有炊烟升起,这位江湖上有名的贼头,闻着味道认清方向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炎炎夏日,暑气熏蒸,一路上枯败杂草丛里腾起的蚊虫虻蝇闻着血腥味而来,幸好穿心秀才锻体有成,轻功提纵的身法没有丢掉,腿脚发力,大步流星地迈开,倒也免去许多无谓的不快。
升起袅袅炊烟的山坳里藏着阡陌相连的村子,一身短打的农人洗脚上田,在流经村子的小溪里洗刷身上的尘土和泥垢,带着一身浓重的汗味回到各自家中。
夜幕降临,穿心秀才借着阴影的掩护潜入村中,穷苦人家捧着一个海碗蹲在门口默默进食,杂粮米饭,送饭的菜蔬是煮熟后浸在盐水里的野菜,稍微有些咸味。
这是人吃的?温文水在小村左转右转,才找到一户门口挂着几串腊肠的农家,门口是平整过的硬土,还有一些稻谷没有收,晾衣服的架子上有一领洗地发白的青衫。
‘这是一户耕读传家的书生。’穿心秀才候到深夜,村里的农人都和衣而睡,才从隐蔽处出来,轻手轻脚地把腊肠取下,顺手把那件青衫也折好系在身上,本想一走了之,临走前又在农家窗台放下一块碎银。
荒郊野外,温文水用随身的火折子点燃一堆篝火,洗掉积尘的腊肠架在上面,没过一会就被橘红色的篝火烤熟,泛出金红色的油花。焦香味混合腊肠的风味扑面而来,让饿了半天的穿心秀才忍不住流出口水。
从篝火堆里取出,稍微放凉,温文水也不怕烫嘴,直接咬了一口。
“香!这味道真香,要是有酒就更好了。”接连吃了三条油光水滑的腊肠,才稍微止住腹中的馋虫。
夜露已深,篝火差不多燃烧殆尽,穿心秀才用干枯的树枝把火堆拨开,在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干草,直接躺上去,感受背部传来阵阵温热,心满意足地呼呼大睡。
这一睡就是天亮,温文水嚼了几片带露水的树叶,清苦的味道令他精神一振,又寻到小溪洗了头面,脱掉那身旧衣裳,换上书生的青衫,把披散的头发扎了发髻,用随身的匕首修剪脸上的杂草般的胡须,整个人改头换面,不是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他的身份。
‘冒充负笈游学的学子,也可以掩护身份。我记得江湖传闻,有一个贼道同行负笈书生余延胜,是个收集狂,背后的木箱里装满各种武学秘笈。这几年手里也有不少好货色,怎么没被人弄死?’
穿心秀才不打算冒充负笈书生的名头,一袭青衫大袖飘飘,在山野之间负手而行,很快看见年久失修的官道和废弃的驿站,这才放心地沿路漫步。
‘若是有一匹代步的骏马,省下腿脚力气,就好了。’
人烟稀少的废弃官道上,这无疑是不切实际的梦想,穿心秀才抚摸着快饿瘪的肚子,有些不快。
希律律!
什么声音?耳聪目明和眼明手快同样都是盗贼的本领,温文水瞪开眼睛,瞧见一匹和驴子差不多大小的‘骏马’在官道下的草地叫唤,有褐黄色的布囊挂在背上,缰绳绑在栓马石柱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天上也会掉馅饼。”大喜过望的穿心秀才立即快步上前,解开缰绳,翻身跨上连马鞍都没有的骏马。顺手在背囊里掏摸,有两个烤地焦黄的面饼,大喜过望的温文水也不嫌弃,一口咬开,里面都是浸油的干梅菜,几口啃掉一个,吃地眉开眼笑。驭术不精的他夹紧马腹,用力一拍它的屁股,立即纵上官道,一溜烟地往前撒腿就跑。
“哎呀!老娘刚去解个手,转眼就被贼头顺手牵走了‘绿耳’。我那可怜的小绿,指不定被贼头转手贩卖,现在也不知道沦落到哪里?”就在温文水盗马离开后没多久,从官道下的树林里走出一身素白长衣,头戴圆檐纱帽的年轻女子。
武林有句老话:行走江湖,要提放四种人,僧、道、妇、孺。方外之人不必说,都有惊人的技艺在身,身后都有庞然大物般的门派。妇人女子也不能轻易招惹,没有特殊的本领,是不敢抛头露面在江湖上行走。至于黄口孺子,指不定就是武林世家的子弟,随意打骂,招来对方的家族,弄个灰头土脸还算是轻的,丧命街头、曝尸荒野也不无可能。
这女子腰里缠着皮袋,还有一副鹿皮手套,看来是暗器机关中的好手。
没了坐骑,只能徒步而行,遭受破财之灾后,小肚鸡肠的女子不是没有怨言:“幸好离目的地龙丘县不远,要不然老娘的纤纤玉腿就得遭罪了。”
日近晌午,玉娘子钟嘉碧穿过绿荫掩映,岸堤柳树随风摆动的城南小村,看见城门前收税的役丁。
‘幸好老娘的盘缠都带在身上,要是都放在绿耳的背囊里,这买路钱就愁死人了。’
掀开圆檐帽的遮面白纱,风尘仆仆的脸上到处都是汗水流过的痕迹,收税的役丁瞧了一眼,就倒足胃口,收下一枚铜钱示意放行通过。钟嘉碧夹在进城贩菜和卖柴禾的人流里,刚刚离开城门,就听见熟悉的骏马的嘶鸣。
‘小绿!’
人流熙熙攘攘,生怕被男人占便宜的玉娘子摘下纱帽贴着城墙走,没一会就看见‘马市’,也就是几个马贩子和走远路的旅客讨价还价。
温文水囊中羞涩,进城后就把顺手牵走的‘驴子’卖给马贩子,换来一块银饼,马蹄状,有些坠手,大约有十二两重。
“还是干老本行来钱快。”穿心秀才离开马市,在县城南门横道方门街上找到一家门口竖着酒旗,前卖酒饭、后有住房的客栈。
‘怎么不叫悦来客栈?’
大门红底牌匾上四个漆黑大字,七福客栈。墙壁是竹篾夹土,刷了粉白的石灰,由于开门营业长了,内有烟熏火燎,外有风吹日晒,两面都有些发黑、昏黄。
“伙计,切两斤牛肉,一坛女儿红。”刚在楼下大堂就座,跑堂的伙计就过来主动招呼,可是他听到一身青衫的温文水的话,嘴角咧开,不知道是笑还是哭。
“客官,杀牛可是犯法的,本店不敢犯禁,女儿红是豪富人家嫁女时喜宴上才有,本店也没有。”跑堂伙计的眼里流露出明显的笑意,‘这哪来的土包子,别不是山里的少民?’
穿心秀才有些后悔自己嘴快,“店里有什么招牌菜,尽管上。”
“好咧!”跑堂的伙计摘下肩膀上的麻布,在干净的桌面来回擦拭,手停脚不停地回到柜台报菜名。
‘和我知道的江湖有些不一样。’温文水翻开茶碗,自己动手,白净的茶壶里倒出黄浊的茶水,喝了一口,有些苦涩。
只是普通的粗茶,清苦过后泛起丝丝甘甜,却让穿心秀才回味,久远的记忆也渐渐复苏。
客栈大堂吃酒饭的桌子,前后有八张,稀稀落落地坐着十几个人,有挑货到县城贩卖的山民,背篓里还有厚厚一沓草纸没卖掉,压在下面的是一小袋粗盐;有走街串巷的货郎,卖些针头线脑的小玩意,顺便收本地的土产;在城门口接活的独轮车车夫,两个体格精悍的快腿,又叫巡城马,专门给驿站送信;一桌四个人都是衙门里听差的快手,许是今日不当值,都是短打便装;临近靠窗户位置有一个年轻人,富家子弟装束,脸色白净,十指纤细修长,保养地极好。
眼尖的温文水看见富家子用一把薄刃小刀修剪指甲,指缝里掉落微不可查的黄泥粉末,有些好奇:‘奇怪,又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怎么指甲里都是泥土,莫非是同行?’
有些好奇,穿心秀才不免多看了几眼,富家子没有察觉,倒是那几个便服的快手很快盯上他。
温文水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低下头喝茶掩饰:‘原来早就被六扇门的人发现了破绽,这个同行不是初出茅庐的蠢物,就是不知道收敛的蹩脚蟊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