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滩上的秋天来得总是不那么明显。爬上拦海大坝望着高远明净的天空,庚子觉得大坝还是太矮了。庚子掏出那串铃铛,摆弄着。这本是安在爸爸小木车上的铃铛,有一天爸爸把它从小木车上摘下来。爸爸说:在大坝上挖沙土不能挂这个又吵又闹的东面,上大坝挖沙土要没声没响。庚子说:明白了。接过这串铃铛。没有了这串铃铛,小木车不声不响地滚过盐埂,偶尔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声。
风从遥远的海边吹来,撩得铃铛叮叮当当作响。秋天刚刚在盐滩上有了影子的时候,一天夜晚,庚子爸拿酒灌醉了守坝人,然后用小木车吱吱呀呀推走了大堤上许多沙土。庚子家的塘埂便在一夜之间抬高了。庚子站在塘埂上说:这不仗义!庚子爸哼了一声没理庚子,小车吱呀着消失在夜色里。
庚子也弄不明白到底是不是因为爸爸在那天夜里挖了大坝的沙土,反正大坝决口是在那件事之后的第三天。海水翻扬着白沫儿扑上盐滩。盐滩一片汪洋。海在瞬间长大了。庚子家的鱼塘爆满,鱼儿顺着海水从塘埂上滑脱出去。增高的塘埂是无济于事的。庚子爸拽着庚子躲在高高的盐包上看得清楚,咆哮一声跳到海水中挥舞着铁锹,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海水退下去,盐滩上出现了许多小河。一群孩子端着盆子来庚子家附近捕捞泅在小水潭中的鱼虾。这是我家的!庚子横在塘埂上解释说。嘿,怪了!出了鱼塘就是大伙的。其中一个反驳道。于是哄笑。
庚子品尝到了失败。但庚子明白这个道理鱼出了鱼塘就是大伙的了,没错。至少这是盐滩一带通行的真理。庚子承认这个悲惨得令庚子心疼的事实。庚子在塘埂上默默坐下来,摸出那串铃铛。叮当一叮当铃铛一响忙着舀鱼的孩子都停下来,围过去。庚子把铃铛高高举起来。只许听,不许摸。庚子说。庚子这时又觉得自己优越起来。
叮一一当一庚子痴迷地听着,忘掉了烦恼。庚子现在可不忍心把它挂回到小木车上去了。
庚子爸精明,确信塘底还剩着些鱼,就拽上渔网,下塘。庚子斜挎书包站在塘埂上看着爸爸将船撑向塘里。风从塘上吹来,凉瓦瓦的。庚子爸一次次把网撒下去再一次次拉上来,船在浅水里左右摇摆,要把庚子爸掀下去。收回了网,展开,庚子爸跪下去,只能看见网中裹着一两条雪亮亮的东西。庚子站在塘埂上也能菥见那场面每打上雪亮的东西,爸的眼睛也变得雪亮。可半天过去了,雪亮的鱼只装了半篓,庚子爸雪亮的眼晴灰下去,躺在船里吸烟。
爸,这全怨你,你推走了大坝上的沙土,大坝才决口的!庚子爸没说话,操起镰刀,跨上盐滩。海水退去,盐滩更加平坦,只是盐滩上多了一些哀叹的人们。盐工们在痛斥恩惠他们又打败了他们的海。
你应该坦荡一次,作为一个男人!庚子追上爸爸。庚子爸一口气走到盐滩南面一片芦苹中。这些芦苇,秋天来的时候变得轻瘦。褪掉绿色染上金黄时就是深秋了。平对庚子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秋天的影子。
庚子爸镰刀抡圆,苇秆受到突然打击刷刷倒下去。庚子呆呆望了望四周,好美哟!庚子把铃铛往怀里掖了掖,甩掉外衣,拼命干起来。倒下的苇秆顿时成了高大的草垛。庚子想尽量把苇垛堆得高些,那样,躺上去就可以摸到天了。躺在上面玩铃铛,叮当声也传得很远。
庚子爸发泄完了叉开手脚,躺下去,镰刀闪过白光,丢在一旁。苇地上多了个大字。
爸爸真可怜。庚子想。爸爸的赌注全押在鱼塘上。爸爸完了,也许以后没人能看得起爸爸了。
庚子是睡醒时发觉铃铛不见了的。每回睡觉它都被放在枕旁,这样才放心。另外庚子固执地认为把铃铛放在枕边,叮当声便会响彻庚子的美梦。梦里也有叮当声,那多美。肯定是丢在华垛附近了。庚子想。月光进来了,爸爸的位置是空的。庚子走进盐滩。百里盐滩一色雪白,如同一夜之间晒出一层雪由的盐来。庚子隐约听见叮当声。叮当一叮当一从月光淡薄处传来。难道是爸爸拿走了铃铛,又安在小木车上了?庚子循着铃声追上去。
沿着盐滩中笔直的小道走近大坝,庚子望见那道瘦削的影子凸现在大坝上,铁锹不时切削着白光。爸爸又来偷沙土吗?庚子悲哀地想。可是庚子马上看清了,沙土是从小木车上滑落下来填筑在大坝上的。爸爸在修大坝!小木车微微颤动着便摇响了铃铛。
这个事实使庚子兴奋起来。庚子向大坝上跑去。庚子爸的小木车准备推另一车寸,岗楼那边有了动静,并有几道手电光射过来,有人开始吆喝一一大坝上又来偷沙贼了!没错。
庚子爸站住了。
庚子明白,这是一场不能立刻澄清的误会。庚子想亮开嗓门喊:他是在修……可是,岗楼那边已经冲出人来,挥舞着仇恨的棍棒。
庚子爸倒下去了,他的身体躺在平坦的大坝上。小木车叮当叮当悲伤地叫着滑下大坝。
庚子分开那几个懊悔不已的人向百里盐滩望去,盐滩上是一片洁白的盐啊!庚子感到大坝陡然间高了许多,好像能摸到天了。庚子明闩,这是爸爸的缘故。叮当叮当,那响声在庚子耳边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