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盐滩上空旷静寂,偶尔有黑色的海燕飞来飞去。曾有一段日子我每天都痴痴地藏在盐滩外边的芦苹荡里看一只大鸟,她洁白得像冬天落在船板上的雪花。那是9岁那年的事了。
我是无意中发现那只大鸟的,并发现她每天都来盐滩,她就像雪花一样落在盐滩上。我相信她是天外飞来的神鸟。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叫她白鸟,并发誓保守秘密。可最终我实在保守不住这个秘密了,把这事告诉了两个够交情的伙伴,摩丁和大顺。他们又分别告诉他们各自够交情的伙伴。这样,知道白鸟的孩子就越来越多了。
秘密几乎公开了。但谁也没向大人们公开。这是我们的纪律。
我们都弄不清这只白鸟的来历,所以只好认定是见到了故事中才有的大鸟了。那只白鸟张开雪白的翅膀飞来又飞去了,变成蓝色天幕中一片洁白的雪花(请原谅一个孩子的也许不算贴切的比喻)。我们在芦苇荡中欢呼,我们又蹦又跳,我们再次相约恪守秘密,我们发誓不惊动白鸟。离开芦苇荡我们分头回家为白鸟准备礼品。
我把一捧大米放在水盆里淘了好多遍,把大米淘得雪白透明一白鸟不能吃乌黑的米啊。大顺准备的是糖块。摩丁拎上一串小鱼小虾。白鸟啊,我整日整夜想着白鸟梦着白鸟。我们在芦苇荡中偷看白鸟,我们的大人们唱着无比响亮无比南腔北调的歌在沙滩上修船补网,在盐场上引水晒盐。他们的歌声传来,在白鸟的眼里我模糊地看到了一丝惊惧。我的心里罩上阴阴的影子一一总有一天我们那些从不会轻声细语只会大吼大叫的大人们会把白鸟惊走的,而且再也不敢飞回来。
耿叔的木船满载着腥香出海回来了,摩丁紧张地把这个消息讲给大家。当天晚上我们果然听见了耿叔刁滑难听的歌声和口哨儿。那歌声和口哨儿从他那问木房子里传出来,分明是一种不安宁不祥和的讯息。聚在一起商量对策的我们便不再言语。那晚耿叔一直在擦那杆猎枪。耿叔,是这一带最野蛮最勇敢最喜欢孩子最喜欢让孩子们扫兴的家伙。第二天,我们藏进了那片芦苇荡。我们提心吊胆。派大顺在离盐滩稍远的地方站岗。摩丁提议。我不!大顺说。
但最终大顺还是同意了。为了白鸟大顺宁愿干这项枯燥的工作。那时,耿叔的船就停靠在芦华荡尽头那块沙滩上。
雪花从天上飘落下来化成白鸟。我们都停止了议论把头藏得低低的,白鸟竞丝毫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白鸟开始队食摩丁为她准备的那串小鱼虾。摩丁脸涨得通红咬紧嘴唇,摩丁太激动了。我很忌妒摩丁,我没想到白鸟喜欢的是鱼邮而不是米粒。
哈哈,鬼小子们,连窝端喽!
耿叔从哪里冒出来了。耿叔不是在船上修船帮吗?站岗的大顺一心看着白鸟就没注意到耿叔的到来。大顺被耿叔揪着耳朵张牙舞爪冲我们比划着。他们已拨开芦苇越过了我们的警戒线。
我们一阵紧张。白鸟听到了响动,扬起长颈向芦苹荡这边张望,同时将翅膀扇动几下。
别吵,别吵。摩丁低压声音指了指盐滩上的白鸟。好啊!好!耿叔便也看见了盐滩上的由鸟,眼睛顿时放出贪婪的光芒,然后放下大顺轻轻取下背在肩上的猎枪。耿叔想干什么我们都明白了。我冲出芦苇荡向白鸟奔去,同时大声喊着:快飞啊!快飞啊!
那几秒钟里我似乎几次跌倒儿次爬起。我快碰到白鸟了。我激动得要哭了。就在我要摸到白鸟的刹那,白鸟扇动翅膀飞起来了。砰!我听见一声枪响,那声音好大,此后我的耳朵仆么也听不见了,我只是死死盯住白鸟。我看见白鸟化成无数片雪花飞落……
耿叔向沙滩上奔去了。
耿叔奔跑时的背影丑陋无比。许久,我流泪了,不住地抽泣。
当天晚上父亲对人说,听说没,老耿的枪碰着一只大鸟,煞白煞白的……父亲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可僧的东西。我知道他说的就是白鸟,但我从父亲的话中却分析不出白鸟的命运。我也不忍心去问。我的眼前总有雪花飞舞。
我和摩丁还有大II在当天晚上悄悄溜到耿叔那家伙的船下,用钻头在船底下钻了三四个小洞。后来知道那也许箅得上是一次十分解恨的报复。一天后耿叔再度出海。我们藏在那片芦苇荡中眼看着耿叔打着口哨儿把船推到海水中,眼看着他的船摆着在天与海相接的地方变成了一个黑点。他和他的船这次出海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我们不知道怎么了。大人们说他死了。死?死就是不再打口哨儿不再做坏事,不再回来像不再回来的白鸟……我们终于想起那天晚上的那场报复,之后我们便在沙滩上整整呆坐了一个下午。
那块盐滩上,白鸟再也没来过。我们不知道白鸟是不是也死了。我的眼前,一片片雪花飘落,同时耳边响起枪声……我们一连几天都像当初怕惊动白鸟那样轻轻拨开芦苹向盐滩上张望。
盐滩上出现了别样的雪白色奇迹,一片片雪白的盐粒一望无边……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白鸟、耿叔、船……像海风中芦苇一样在眼前晃动着,晃动着,我们就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