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我失去了一些记忆。
据我的医生说的,因为一点儿不严重的脑外伤,产生了暂时的逆行性遗忘。也就是说,我会有一阵子想不起来事故发生之前一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这不严重,这一点儿也不严重。那个医生是那么说的,他说我会好起来的,外伤的严重程度决定恢复的时间长短。反正,不管怎么样,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那个不负责任的混蛋这么说着,说完就将我推出了病房。他告诉我他已经为我做了手术,让我活了下来,我的保险赔偿金也用完了,他将我入院时带的东西还给我,里面有我的钥匙还有我的家庭住址。我知道,这个混蛋只是想摆脱我而已,保险公司也想摆脱我。不管是对于他们还是对于我而言,失去一部分记忆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解决这场事故。于是我顺从了,我顺从的离开,免得给别人添麻烦。
我回到了那所属于我的房子。我很吃惊,那不像是我的家,那是一座新的房子,几乎没有装修过,有一间卧室的门紧锁着,而另一间卧室,放着一个极不合我风格的木床,谁都知道我不睡木床的,我喜欢欧式的公主床。虽然我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可我还记得自己的品味。而且这空荡的客厅里还放着一个餐桌,最搞笑的是餐桌上居然还放着一盏台灯。厨房很干净,厨具整齐的摆放着,调味品很齐全,打开冰箱时,我看到了两周以前放进去的菜。都是我喜欢吃的菜,可是这依然不是我的风格,因为我根本就不会煮饭。
我莫名的生出了对这所房子的恐惧,虽然它是我现在唯一能住的地方,我打不开那扇锁着的门,我也找不到产权证书之类的东西,所以我只能烦躁的住下来。
我知道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并不像那个医生所说的,逆行性遗忘,可逆性的记忆损伤,只是限定一段时间,随着时间自身上碾压而过总有一天会恢复。
我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一定要说的话,我的记忆像是一条逆流的河,咆哮着在的我大脑里肆意冲撞,将我的过去一点点冲刷干净,每一天我都会发现我忘记了更多,我喜欢吃什么?我的朋友都有哪些?我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我之前在哪一所学校读书?那些在出院时明明还存在的记忆,一天天消逝,我很害怕,如果记忆意味着一个人的灵魂的话,那么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就是我一点点魂飞魄散的过程。
我几乎不敢出门,我害怕我哪一天出去,就会忘记回来的路,我在不属于我的房间躺着,却觉得这空荡的房间似是在呼吸一般,它像是一个活物,随时准备吞噬我的一切。
我总是听到房子四周传来声响。是隔壁的小孩,还是楼上养的小狗?不,不会的,楼上那家人养的狗连五公斤都没有不可能弄出这样沉重清晰的脚步声,隔壁的孩子不会在凌晨三点的时候还在折腾。我在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昼夜颠倒寝食不安让我憔悴似鬼,我听到那声音,清晰的自一墙之隔处传来。我愤怒的拍打墙壁,想要冲出去让隔壁的人安份点。但是我突然停住了,我想起来,这堵墙的隔壁,不是邻居,是这套房子的另一间卧室,那间不知道属于谁的房间。
恐惧让我不敢动手,我只能忍耐。
忍耐每一天一过凌晨就开始喧闹的房间。
有拍打篮球的声音。
有摆放碗筷的声音。
有男人喁喁的低语。
有隐约的摇滚音乐声。
还有如同强迫症发作一般反复的踱步声。
我的房子像是住了一个极度不守规矩的房客一般,我为他烦躁不堪精神衰弱,我甚至将我想不起的记忆都归罪于他,可是他无知无觉,他恬不知耻。
那个夜晚我终于忍无可忍,我睡不着,我被那声音烦的一刻也合不上眼,我从那张一点也不舒适的木床上跳起来拎起整座房子里最沉重的椅子。我用我的愤怒当做力气砸开了那扇房门。
我看见了那个人,他躺在我的床上,是的,欧式公主床,雪白的蕾丝床罩,这才是我的床这才是属于我的房间,我看到他青灰色的面颊早已塌陷露出雪白的牙齿。他的眼窝深陷,他的枕边是我那一日放下的玫瑰。花与人一同枯萎。床单上洒下的花瓣早已变成肮脏的深褐色。
记忆的河流在这一刻突然转向,转到了正确的方向,往事汹涌如潮,瞬间将我湮没。
是的,我想起来了。我全部都想起来了。
我爱过那个男人,他擅长烹饪,每一天为我做出美味的食物。
我们的房子最早买的就是餐桌,坐在餐桌旁边等他对我来说便是最幸福的事。
我们相恋了很多年,长到像是把一生都捆在了一起一样。
如果不是后来,我发现在他的生活中,还有另一个女人,她和我一样甜蜜,和我一样憧憬着爱情,和我一样,将他当做生命里的一切。
我们原本都打算结婚了。
我不能容忍任何人分享我的任何东西。
我只爱完全属于我的东西,一旦确定他不属于我,所有情感,一瞬间撤回。
激烈的连自己也感到疼痛。
我告诉他我想喝甜粥,我说我会帮他准备材料的,银耳,百合,大米,红枣,莲子,如果你讲究的话你就会知道,煮粥的每一样材料都需要浸泡很久,我将半瓶氯硝西泮溶解进了浸泡这些食材的水里。足足泡了一整夜。
那天早上,他煮好了甜粥,敲门进我的房间,我告诉他我不想用餐桌,我就在这里吃。他将两碗粥端了进来,我尝了一口,它的味道是那样甜美。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问他,你爱我吗?
爱。
有多爱?
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是吗?我这么想着,恩,那你就去死吧。我一边搅拌着手里的粥,一边带着甜蜜的笑容将这粥一勺一勺喂入他的口中。
不到半小时他就睡着了。氯硝西泮的药效果然不是一般的强大。
我从床上爬起来,将睡在我床边的他拖到了我的床上。
我去了餐厅,将餐桌上那瓶玫瑰拽出来,洒在了床上,我特意放了一朵在他的唇间。
你看,我多爱你的。我让你死的如斯俊美。
然后我将厨房的煤气罐拆了下来,放进房间,打开阀门,然后将窗户关好,窗帘拉上,反锁房门,顺便,将那间房子的钥匙从下水道冲了下去。
我离开了这所房子,顺便将大门反锁。我带走了自己的护照以及我自己的银行卡,我想等这一切被发现的时候,也许我已经在南半球某个度假岛晒太阳了。
可是我没有想到,一辆卡车迎面撞上了我乘坐的计程车,命运毫不犹豫将我甩回了原点。
再见,我的爱人。
你就一直在我的房间呆着吧。在这插曲之后,我还是去南半球度假算了。我找回了我的记忆挽救了我即将溃散的灵魂,那么你,就在我的房间,一直等着吧。
你,在我的房间。永远,属于我。
【七】